“大夫伯伯,他受了好重的伤,你快给他看看。”
俞挽春艰难地扶着寤。
大夫一眼便看出寤伤势之重,眉心一跳,“快把他扶过来,”随即扯着嗓子向外喊道,“千则!快给我死回来,别掰你的豆角了,快给我过来!”
“我来了!我来了!别喊了……”
千则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手上尚且还攥着一把绿油油的豆角,他打眼一瞧,看到那么个伤势惨烈的孩童,吓得手上豆角都掉了不少。
“姑奶奶,你这是把他打成这样了?”
俞挽春皱了皱细眉,语气中满是不解,“你掰豆角掰得傻了吧?”
这所医馆里仅仅有一名大夫,一个药童,好在平日里算不得忙碌,是以,他们二人还算悠闲。
他们何曾见过这等大阵仗,这会儿也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千则上上下下忙碌不停,俞挽春看不清他在忙些什么,担心自己在这儿会碍事,便退了出去。
眼下天色尚早,外边晨曦清亮明净,而似云的朝霞如同一缕在碧水中涤荡的细带,纤长飘飞,似云袂裹着缓缓腾涌的清雾,俞挽春指尖沾染凝寒的朝露,手上捻着一根狗尾巴草。
心里有所想,狗尾巴草晃悠得也并不清净,俞挽春也不知等了多久,只能听见这屋内不时传来的仓促脚步声,以及端起水盆时,匆忙间溅落的水声。
狗尾草晃悠晃,她的心间迟迟难以平静,良久,她终于忍不住站起身。
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前,轻轻掀开这布帘的一角,朝内看去。
霎时间,满眼血光。
这水盆静置在地面,上面随意地垂着一条已经分不清最初颜色的血巾,这血太浓,哪怕在清水中洗过数次,也只在盆底荡漾开一圈圈血色,水面浑浊难辨分明,却依稀能见掺杂在其中的血肉。
俞挽春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发不出半点声音,她知晓他伤得重,却未曾想到,竟是如此的惊悚恐怖。
她不敢抬头去看寤,只觉得这人当真厉害,伤成这样,竟然没有喊一声疼。
待盆中再不增添血意,千则松了口气,但视线转到门口,赫然见到那粉雕玉琢的女童,吓出声来,“哎哟,俞小姐,你怎么站在这儿呢,你不怕吗?你快些转过头,这恐怕吓着你。”
俞挽春自顾自撇撇嘴,“早就吓完了。”
她没有管千则,只是默默上前,来到榻前。
寤静静坐在榻上,一声不吭,他低着脑袋,连神情都寡淡素净,仿佛一尘不染的空山新雪。
千则不由得走近大夫,低声,“这位小公子,是何来路啊?这伤放在我身上,我早哭爹喊娘了,他这般小年纪,居然如此能忍?”
大夫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也暗自赞叹。
俞挽春来到寤跟前,她弯下腰,去看他低下的脸,“无……你疼吗?”
寤终于有了一点动静,他缓缓抬起头,那张脸洗净后,眉眼相当俊秀清致,他静静望着俞挽春。
莫名地,俞挽春将手上的狗尾巴草塞到了他手里。
寤本就淡寡的脸上,现出显而易见的茫然。
“你很厉害,”俞挽春一本正经,“这是表扬你的礼物。”
寤闻言若有所思。
“无……乌……无……”俞挽春不断唤着他。
寤眼神淡淡,但俞挽春每喊一次,他都会配合地看向她,仰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睁着一双澄澄明镜似的眼,打量着他,似乎很是好奇。
俞挽春扬起秀气的眉,不满,“你怎么不回我呢?”
寤:……
一旁的大夫和千则面面相觑,看着这两个标致的金童玉女“嬉闹”,不禁微微一笑。
寤并不认得多少字,但也知晓她方才念的那一通都绝不是“寤”字。
但他很快便将这一切抛诸脑后,“寤”不过一个代号,本也不是他真正的名。
她唤他唤作什么,便是什么,总归……是在唤他。
“嗯。”
寤轻轻应了一声。
俞挽春见状,眉开眼笑起来,她眉眼弯弯,心中对他的不满转眼便消逝不见。
“俞姑娘!”
俞挽春捂住耳朵,被这道声音震得头痛。
“外面找你的侍卫来了。”
千则继而道。
俞挽春顿时有些急了,她实在不想现在回去。
寤看出她的纠结,声音轻飘飘,“你不想跟他们走?”
俞挽春耷拉下脑袋,点点头。
“我帮你。”
寤突然开口。
“真的吗?”俞挽春惊喜地抬起头。
“我可以杀了他们,”寤酉平静道。
这道声音还是太过平静,又太轻,俞挽春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寤微微侧首,“杀了……”
俞挽春赶紧摇摇头,她义正言辞,“你说什么呢?可不要开玩笑,杀人这种事又不好,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说这种话呢。”
寤眼中流露一丝茫然,“不好……”
烛油在“噼啪”作响,火光肆意地跃起舞动,居中的灯芯投映在墙上,便仿佛无限延伸的鬼手,扭曲缠绕,狰狞舞爪。
“不好……”阿酉轻轻低喃一声。
他眸光在眼前小巧的油纸灯笼上停顿许久。
盈盈温润的灯光斜斜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眉眼沉着夜色的寒,似古佛旁的青灯般寂寥清寂。
他声音极轻,“可我必须如此。”
漏断初静,天边一轮弯月,仿佛瑶池天水,倒映这无边的凝墨夜色,午夜万物沉寂,空荡荡的寰宇,响彻不知名雀儿的哀哀啼啭,遍寻无门,婉转凄丽,悠长的尾声仿佛鬼魅惨切的哭嚎。
俞挽春从梦中苏醒,帐纱曼丽高扬,烛油滴泪,燃尽后流下一滴滴凝固的泪。她心有余悸,抚上心口。
隐秘的刺痛如细密的雨滴,打在身上,算不作疼,偏偏密密匝匝,叫人难以忽视。
他是谁……
梦中那张脸,俞挽春实在不能忽视。
那分明是阿酉……
可俞挽春幼时,分明不曾见过阿酉,那梦里的一切,她分明没有印象。
俞挽春蹙眉。
只是梦罢……
可……只是梦么……
那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到,哪怕她神识清明,但那一点一滴惹人魂牵梦绕。
俞挽春细细回想这一切,从上京至茳州,期间她断断续续做过太多梦,她梦见许多人,那些人她大多并不相识,鬼影绰绰,恍惚而不真切,但无外乎,梦中不离两人。
指挥使……
还有阿酉。
俞挽春脑袋一片混乱,试图理这一切。
为何会如此?这梦境缘起缘灭,到底指向为何……
她百思不得其解,整夜难得一宿安眠。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呢,”云焕一大早便见到俞挽春匆匆忙忙要出府,感到奇怪。
“我要去寻人。”
俞挽春转过身正色道。
云焕闻言倒也并未多问,“那小姐可记得要早些回来。”
俞挽春向来不乐意委屈自个儿,而今她有了打算,便火速收拾好自己,离开府。
这一次,她非得将这一切弄得清清楚楚不可,省得总是入她梦境,扰她清幽。
“临汾,临汾,那个临沧人消失了!”临柘翻过身,双腿牢牢勾住屋檐,头朝下挂在窗前,大声朝临汾喊。
临汾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消失了便消失了,又能如何?”
“这怎么能行,你先前不是交代过他一些事情?他要是跑了可怎么办?”
临柘不赞同道。
“……他……跑不了,”临汾沉默片刻。
“为什么?我看他……”临柘还未说完,脚尖一点,身形矫健向后翻转,稳稳地落在地上。
临汾亦从屋内走出,两人一并看向那门房。
“何事?”
这门房是他们从上京带来的自己人,一般而言,从不轻易专门来寻他们,除非,有迫急的紧要事。
“见过两位卫使大人,”门房拱手,“府外有一女子来寻人,乃是大人先前叮嘱过的俞小姐。”
俞小姐?
俞小姐竟然亲自来了……
她必是来寻大人。
“……你引俞小姐去议事堂前,我这便去禀报大人,”临汾开口道。
临柘出发前,想过许多话术,如何才能伪装到位不出差错,但等她真正见到这倚栏的少女 ,大脑轰的一声,空白一瞬,竟不知如何反应。
愣神的瞬间,习惯性隐匿的脚步声漏出破绽,俞挽春闻声而动,以为是阿酉前来,下意识唤道:“阿酉?”
但俞挽春抬眸,见到的却是一看着年岁不大的姑娘。她装束尤为素朴,头上也不见几朵簪花而饰,仅有一支极简的木簪随意挽好发,气息极浅,动静也微弱,整个人站在那儿,若是不细心留意,恐怕会忽视她的存在。
是她……一定是她……
“这位姑娘?”俞挽春歪歪脑袋。
她的声音有些变了,但不妨碍临柘认出她。
临柘忍不住开口,“俞小姐,许久不见。”
俞挽春微微一怔,“许久不见吗?”
这回轮到临柘沉默,她张了张嘴,可是兜兜转转,竟不知如何作答。
末了,她只好继而开口,“许久不见,俞小姐,久闻你的大名。”
俞挽春笑了笑,她察觉得出这位姑娘情绪不对,但也不知这异样从何而来。
她暂且不管,问道:“姑娘,不知阿酉在何处?”
“阿酉,他是谁……”
临柘神情恍惚,话未过脑,便直接遛出口,但她反应过来,对上俞挽春微微凝滞的笑容,赶紧补救。
“啊我知道我知道,哈哈……他嘛,我知道,我这就领小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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