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日光反照疏影,石阶冷寂,仿若高山积石无声静默,一袭翩翩身影拾级而上,鹅黄粉浓,纤细身影灵动摇曳,在石阶上轻快跃动,两袖在半空飞扬招摇,舞蝶浮空飘摇。
“阿酉!”俞挽春抬手挥袖,双瞳明亮,照耀明媚笑意,身后缥碧晴天,绽放一道斜长的天光长弧,满山姝芳尽数开遍。
阿酉站在墙角下,这,是远方天光遥撒不到的阴影处。
这院落中的槐树到了时令,一簇簇纯白的槐花盈枝,梢头不堪重负地低下头,垂下千丝万缕的雪地风光,他抬眸,静看这朝他奔涌而来的绚烂云彩。
阿酉恍惚一瞬,下意识伸出手。
俞挽春感到意外,不过也没有犹豫,笑着握上他的手。
刚刚碰到他的手心,俞挽春便感到一股轻微的拉力,她眉眼含笑,反手将他拽住。
她拉了拉,没拉动……
俞挽春不满地微微抬眸,再轻轻拉了拉他的小拇指,阿酉终于顺服地靠近。
他垂眸,望着这与他胸口齐平的脑袋,强行抑制住抚上去的冲动,小拇指指尖蜷缩起来。
阿酉偏过头,不敢看。
俞挽春没有这般多的顾虑,她抬起头,定定开口,“阿酉,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她不等阿酉说些什么,便自顾自开口。
“我——要带你去——找人!”
少女掷地有声,满树白雪落满肩,槐花坠在两人怀中,一片绿叶轻轻晃来挡住天边朝阳,天地万物归于这铺满地的淡雅清香。
纵览这漫天云起云灭,唯有眼前人深深烙印进他眸中。
至此,永不陨灭。
此生,不敢言忘。
俞挽春迫不及待地照着记忆,挨家挨户遍寻那梦境中的大夫。
梦里其他人她不记得,年幼的阿酉她也不记得遇到过,可这昨夜梦中的大夫和药童她可记得。
俞挽春以往顽皮,穿街过巷,嬉戏玩闹,在这邻里街坊里混了个眼熟,大都知晓,这俞府里出了个古灵精怪的小小姐。
那大夫她认得,那药童,她亦认得。
他们自然也记得她。
既然这诸多梦境日日乱她心弦,叫她不得好眠。
既然故作高深玄妙,每每入梦,踪迹虚无,都似云烟散尽,亦不给她分毫寻痕的线索。
那她便要亲自去寻一遭,寻一出柳暗花明的桃源。
俞挽春站定在一处故地前,却不见原来医馆。
她也不急,便拽着阿酉向路人打听。
“他们啊?这个大夫去了别处的药铺坐堂去了。”
“你说在哪啊?那可远了,”那行人举起手,指向某个方向,“瞧见那座石碑碑尖没有,跟那可没关系,要再走上约莫一个时辰的脚程,才可到,叫什么……嘶什么仁堂……”
他的友人拍拍他的肩膀,大笑出来,“这你都能忘?就是那个什么怕事的县令办的济仁堂啊,哈哈哈……”
俞挽春可不管是哪个老爷开设的济仁堂,得到她想要的消息,俞挽春转身便走。
“挽春……”阿酉人高腿也长,眼下紧紧跟在俞挽春身边,行走间便显得拘束,若非他眼疾手快,恐怕有几次都会绊倒俞挽春。
偏偏俞挽春眼下来不及顾及其他,阿酉无法,等到无人角落,他轻轻握住俞挽春的手腕。
俞挽春当他在撒娇,下意识抬起头,不想下一瞬身体一轻,她竟腾空而起。
阿酉轻轻捂住她的双眼,避免这日光晃到她的眼。
“闭眼,”阿酉抱起她,身轻如燕,轻轻一跃便悠悠落至墙头,他纵身上下翻越,哪怕怀里抱着一个人,速度也未落下,唯有青砖上微末不可闻的细碎踏瓦声,才让俞挽春意识到,他们并未展出双翼。
无人瞧见的瓦檐上,两道身影仿若随风摇晃的两片落叶,偏偏速度奇快,转眼便是几个墙头。
俞挽春心里从所未有地放松。
她听着耳边“呜呜”风声,偷偷在阿酉修长的手指指缝间睁开眼。
半空翱翔起伏的飞鸟,与她的视线彼此平行,皆遥遥向远方。
俞挽春眼珠子转了转,又转向阿酉。
他正静静看着她。
“偷看”被抓,俞挽春心虚一瞬,但眨眼便摇了摇头,将他的手从脸上晃下去。
她脸上笑意明晃晃地落在他眼底,远比天上长虹瑰艳。
远远便见那排了长龙的队伍,俞挽春从他怀里跳下来。
这济仁堂前来看病的人实在太多,尤其是那铺天盖地的清苦药味,俞挽春不消凑近,便已经感到头昏脑胀。
俞挽春犯了难,一是人多,她没道理此番前去,搅乱无辜百姓的看病行程,二是,她实在不喜这草药气息。
莫非要在此处等上几个时辰?
……倒也未尝不可。
俞挽春看得极开,左右也不想为难自己。
济仁堂人手似乎颇为紧张,往来也看不见几个,俞挽春环顾一周,只见到一个堂口上端坐着一医师。
“真是来得不巧,早知道便晚间来了,”俞挽春撇了撇嘴。
阿酉神色淡淡,低头轻声道:“挽春,是想找那大夫?”
俞挽春下意识点点头,随即猛地抬起头,望着阿酉,脸色几番变化。
她向来灵动明润,这眉眼多颜色,馥郁浓丽的容颜,艳似海棠红,灵动若脱兔,可俞挽春过往也鲜少这般复杂的神情。
阿酉有些茫然,不知自己方才说错什么字眼。
俞挽春终于恍然大悟,她懊悔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是了,是了……
她分明,分明可以直接问阿酉……
俞挽春收拾好心情,迫切地拉住阿酉。
仿佛飞蛾扑火一般,她被那些梦折磨得太久,梦境与现实交织,画屏冷烛光影明灭,火光熄了又燃,反反复复,最终徒留满地冷翠残烛。
俞挽春想过许多,可从未将想法打到阿酉身上。
不知是何缘由,俞挽春亦不知晓。
可今日,俞挽春非得了结不可。
“阿酉!你告诉我,你可认识我。”俞挽春眼含希冀。
她语无伦次,“是幼时……幼时,你告诉我,你年幼之时,可曾见过我?”
“在茳州,在此地……”俞挽春仰头看他。
阿酉闻言,不可思议地怔愣片刻。
一抹流光仿佛熠熠生辉的飞焰在他疏朗眉目中辗转流连,静潭深处拨动片片飞花落尽的涟漪,却似千斤重,重物破釜沉舟,击碎虚空的镜花水月,缓缓显露出渊底的死寂。
认得……
见过……自然见过……
高山轰然塌陷,四周这人声,乌泱泱的人群仿佛都被卷入轩然大波掀起的巨大流漩,直至人声消失殆尽,他的大脑,骤然一空。
半晌,“……见过……”阿酉嗓音极涩,他抬起头,露出他那泛红的眼尾。
走马观花似的重重人影在她跟前重复颠倒,俞挽春眼前幻象影影绰绰,诡谲的虚影,幻灭的人像,好似流火飞灰在荧空中留下的最后一抹夺目余烬。
俞挽春昏昏沉沉,大脑剧痛袭来,深处闪烁着陌生的记忆,她陡然一晃。
没有半分预兆,俞挽春朝一旁歪倒下来。
“挽春——”阿酉下意识拥住她倒下的身体。
彻底昏迷前,俞挽春只觉得置身一片迷雾,这看不真切的虚无云雾裹着她的身躯,将这世间笼上一层轻薄的纱。
她微微抬手,仿佛这般,便可清晰看清这令她头疼的扑朔迷离的小径。
摧枯拉朽的雷电,阴云积压的天,这无边无际的阴雨连绵,水面上波纹如涛,霹雳轰隆一声,一道狭长的白光电闪雷鸣,在半空横亘而过,仿佛天空裂谷纵生,将这天地一分为二。
水雾四起,洼中雨水盈满,清脆的雨声似不断线的珠,串串珠连。
水面上清涟朵朵绽放,雾气散去,一道小身影跌跌撞撞,从雨幕中冲出。
俞挽春慌不择路,一脚踩进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染湿裙角,浅粉裙摆纹路逐渐变深。
纵使她四处张寻,仍旧找不到出路。
前方为何处,她该去往何途。
俞挽春不知晓,她只知道身后有追兵,紧追不舍。
几天前,她尚在爹娘膝下承欢,可她不过是在街口等了那个死表哥一段时间,耐心告罄,正要走,便失去意识,待睁开眼,她竟然已经不再阡安县。
周围俱是与她相同遭遇的懵懂孩童,俞挽春花了好久才劝动几个孩子,趁着那些守卫不在,一起逃离出去。不想,临了他们几人的计划竟然被人偷偷泄漏出去,俞挽春这个“主谋”险些被打,好在她趁乱跑了出来。
可哪怕她逃离了那绑架孩子的魔窟,而今她身处异地,人生地不熟,她同样也信不过偶尔遇见的路人,唯恐对方是那群渣滓的同伙。
她东躲西藏,还是被人发现了踪迹。
俞挽春竭尽全力,像无头苍蝇一般扎进雨幕之中,可无论她如何努力,她始终都无法甩开身后之人。
而且,她惊怖地发现,那人似乎,压根没有使出全力。
她这边筋疲力尽,身后之人始终游刃有余,那鼓点似的脚步声融进这倾盆大雨中,混合杂乱的雨声,一切节奏尽数被打乱,这方天地,洪水波涛汹涌,即将溺毙的窒息感即将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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