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挽春累了,她自逃出那间逼仄的屋子,便一路提心吊胆,几乎没有进食,而今强拖着这虚弱的身体,眼下,她实在提不上多少力气。
心神虚晃一阵,脚步便慢了下来。
但随后的动静让俞挽春心口一紧,那人……
追上来了……
没有半点多余的声响,雷电仿佛倾其所有,轰鸣作响,天地旋转,俞挽春甚至没有看清那道人影从何方向袭来,眼前剑尖挑落一滴雨珠,光溜溜地顺着剑身流淌而下。
一道闪光凭空炸响,俞挽春大脑晕眩,眼睁睁看着那柄长剑刺穿雨帘,直直逼近,近乎刺痛她的眼球。
俞挽春双眼酸痛,下意识闭了闭眼,却还是不甘心就此为止。
就算要死,她也要从他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下来!
俞挽春心口憋着一股劲,直接闭上眼,也忽视了对面那人微顿的动作,狠下心来往那人身上撞了过去。
“哗啦……”
这是在半空挥动长剑斩断水流的声响。
男孩身体僵住,不等他反应,小姑娘便迎面撞进他的怀里。
她年纪小,虽说不重,但许是因为他没有推抗的想法,以至于“噗通”一声……
这是狼狈倒地翻滚的沉闷声响。
俞挽春脑袋里空空荡荡,一心想着要反击,她微微张了张嘴,漫天的风雨便灌进她口中,她呛得咳了几声。
但她没有多想,抬起湿漉漉的小脸,抓住身下人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五月末,身上布料也轻薄,俞挽春又是拼着一口气,咬得酣畅淋漓,险些把自己牙齿给咬下来。
但被她咬的人竟然愣是一声不吭,俞挽春咬完之后,稍稍恢复一点理智,她低头一瞧。
便见一张熟悉至极的俊秀面容浮现在眼前。
雨难停,心难缓。
骤雨催命似的响彻这方天地的每个角落,雨雾连绵抽刀不可断自流,长河之水汹汹然往东天,浩浩汤不可阻,俞挽春艰难地撑在他胸口上,不可置信地按了按他的眉眼。
“无?”她的口中灌进刀削般的冷风,刮得喉咙肿痛,她口齿含糊不清,看清男孩的相貌后,牙帮子一阵阵发酸。
雨愈下愈急,颇有几分与天地决绝的狂澜之势,淋得俞挽春浑身疼。
寤轻声应她,见女孩实在狼狈不堪,在他身上瑟瑟发抖,双眼染湿,长睫无助轻扇,他微微抬手将女孩从身上抱起来。
没有理会手上被俞挽春咬出的伤口,他弯下腰,拾起地上长剑,归入剑鞘,他单手抱着她,转身消失在身后茫茫夜色之中。
“扣扣……”
“哎呦,你这个死男人,你死哪去了,外边下着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才回来……”破旧的木屋中,响起锅碗瓢盆的窸窸窣窣声,传出一个妇人的嗔怪。
妇人急急忙忙从里屋里走出,打开外院的门闩,可是开了门,不是她苦等的相公,而是两个浑身淋湿的小家伙。
她愣住,“你们……”
俞挽春冷得浑身打寒颤,她缩了缩身体,抬起湿漉漉的双眸,可爱灵透的小脸蛋皱巴巴的,可怜极了,“姐姐,我好冷啊,我们没有地方去了,姐姐能让我和……哥哥进去避避雨吗?”
妇人看着这两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小家伙,软了心肠,“快些进来,这外头冷,快跟我来。”
俞挽春裹好暖和的被子,从里面探出一个小脑袋,吸了吸鼻子,接过热气腾腾的姜汤,声音绵软,“谢谢姐姐,姐姐你真好。”
妇人眼中满是柔软的慈爱,她抬手给她擦了擦脸上沾染的水珠,“你们这般小,怎的都流落到外头了……”
“这位小公子,你当真不喝吗?你们方才浑身淋湿,还是喝喝热汤暖暖身子为好,”她转过头,看向坐在墙角沉默无声的寤。
寤抬眸,微微摇头。
“他喝!”俞挽春替他应下,“我的哥哥比较害羞,现在不太好意思说话。”
寤面无表情,看了俞挽春一眼。
“是不是啊,哥哥,”俞挽春弯了弯眸子,语气却暗含威胁。
寤沉默片刻,“嗯。”
“那便好,快些趁热喝了,省得到时候着凉,”妇人笑了笑。
她叮嘱完,便走到床边,对着昏黄的烛光,开始缝补破旧的衣服。
“哥哥……”俞挽春鼻音浓重,缩在棉被里,缓缓出声。
寤眉眼仍旧淡然,但耳垂诡异地微微泛红,他垂下眉,“嗯。”
俞挽春唤了几声,见寤除了应她,便再无其他动作,一时间不由得恼怒,方才那番绵软乖顺的小性子险些露出马脚,她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
“你过来,我唤你呢,”她闷声道。
以为俞挽春单纯喜欢唤“哥哥”的寤,此时才恍然,原来是想让他过去么……
寤从墙角站起身,靠近俞挽春。
“这个被子这么大,你也进来取取暖吧,不要受了凉了,”俞挽春大方地敞开棉被。
寤朝她走近的脚步一转,他非但没有继续向前,相反还有调转方向回到墙角的趋势。
“你是要回那里长蘑菇吗?你不准走,你敢走,信不信我咬你!”
俞挽春小霸王似的,她努了努嘴,“过来。”
寤见小姑娘生气的张牙舞爪模样,感到一丝异样,还是默默走了过去。
俞挽春这才勉勉强强露出笑意,她将另一半棉被轻轻披在他身上,久违地安宁下来,她放松不少。
虽然她疑惑为何追踪她的是他,但到底眼下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又许是孩童生来喜爱热闹的天性使然,俞挽春缩了缩身体,凑近他,跟他低声私语,“你为何叫无呀,好生奇怪,你当真叫无吗?”
从始至终未曾说过自己唤“无”的寤并未想到是俞挽春听岔的可能,只当当初自己口误。
寤其实并不如何在意俞挽春如何称呼他,到底都不是他的名,“寤”不过是那些人便于区别众人实行任务的一个代号,知道与否,都并无必要。
寤是他,可他不是“寤”。
但……而今若想辨别他,“寤”似乎也是唯一能够彰显自己的存在的证明。
“是寤……”
寤还未习过几个字,但从前无意中从私塾经过,认得了这个“寤”字。
“寤……”寤缓声道,“寤寐求之。”
俞挽春了然,“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寤茫然回望。
俞挽春见他全然不知的模样,忍不住嬉笑出声,往日在私塾里频频遭夫子斥责的她,而今遇到一个状似不如她的人,她不禁沾沾自喜起来。
“是呀是呀,这可是一首小诗哩,你不会只学了部分,前面偷懒去了吧?”
寤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可莫名地,从俞挽春口中蹦出的字眼,仿佛一根绳牵引他的思绪,叫他忍不住沉浸其中。
俞挽春的小心思得到极大的满足,双眼弯成月,一点一点,在他面前将《关雎》完整地背诵出来。
寤的记忆力不错,俞挽春念得也慢,待她念完整首诗,他已经记得七七八八。
“你知晓这是什么意思吗?”俞挽春得意洋洋。
寤摇摇头。
俞挽春愈发得意起来,正欲解释,便听到耳边妇人轻声唤着他们二人。
她轻咳一声,从被子里钻出来,“等以后再给你讲。”
“我家中也有过一些旧时的孩子衣物,我方才粗粗缝补了残破的地方,应当能穿,你们兄妹俩便脱了这湿衣裳,先将就着穿穿吧,”妇人笑着。
俞挽春接过衣物,眉梢盈笑,“谢谢姐姐!”
妇人给两人指了路,二人便挨个去了隔壁柴房换上干燥温暖的衣裳。
这衣裳破旧,显然也有些年头,上面密密麻麻缀着各色不一的补丁,不过俞挽春换洗过后,觉得身上暖融融,舒舒服服,可比先前又脏又湿的境况好上太多。
俞挽春站在寤跟前,她双手放在身前,甩了甩稍长的衣袖,湿着双眸,仰头看他。
寤发梢上滴下水来,漆瞳定定盯着她,“长了,”他静静道。
“还好,可以凑……”俞挽春话音未落,便见寤不知何时举起手上的长剑,银光照映她明润的脸蛋,她微微睁大双眼。
锋利的剑光一闪,这削铁如泥的长剑收势,几块布料随之轻飘飘落地。
俞挽春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手还健在。
过长的袖子被他截短,而今不长不短恰到好处,俞挽春此时终于抓住机会。
她问:“寤,为何是你?”
天边的雨势变小,门外再度响起低沉的敲门声。
木屋暗影丛丛,短短几句话便流露出妇人的喜意。
“你可算回来了,这外边这般大的雨,你怎的现在才回来?”
半空中男人的声音若隐若现,“这工钱按时计,我想着多守一会儿,可多得些。”
妇人低啜,“这般大的雨,你怎的受得住,这要命的工钱不要也罢。”
“是我的不是,让你担心了,别难过,瞧这是什么,我记得你惯来喜欢甜食,这是主家赏的,我特意带回来给你的。”
“这般多,我哪里吃得下,不过今夜来了两个小家伙,他们无处可去,浑身也湿透了,刚巧,我看他们也应饿了,我将多的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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