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这世上的东西，只要有价格，在他面前，就是廉价的。
中午放学，沈持微带着班上的学生站在校门口等待前来接孩子的家长或保姆。
她让莫子衿站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好“顺便”和对方聊天。
“莫子衿同学今天第一天上课，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的，比我在巴黎学得难一点，但是有意思。”莫子衿如实回答，上午的两节课分别是数学和英语，数学她向来不愁，虽然她的母语是法语，但比起国内小学生的英文水平，英语自然也成了她的强项。
“那老师的话有听不懂的地方吗？”
“嗯”莫子衿点点头，“听不懂的地方我都问王子元啦，他给我翻译了。”
王子元就是沈持微给莫子衿精心挑选的同桌，看来没选错。
“听说你搬进了新家，喜欢吗？”
“喜欢。”
“爸爸晚上也回家住吗？”
沈持微很难想象，住东港区半山别墅的男人，晚上会睡在奶奶的那间老破小里。
莫子衿摇摇头，“爸爸很忙的，晚上要给大老板开车，他只是偶尔来看我。晚上我和周婶一起睡。”
说着，前方迎面走来一位大婶，小女孩笑盈盈冲上去，扑在大婶怀里。
“周婶，我饿了，你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对方六十五岁上下，两鬓有些白发，但手脚利索，很精神，也很和蔼。
她走到沈持微对面。
沈持微向她要了身份证，对比检查，与早晨顾斐登记的保姆信息一致。
“沈老师辛苦了。”
告别后，周婶拉着小女孩的手往公交站走，小女孩一蹦一跳的，肩上的书包带数次滑落又勾起。
沈持微看着这幅画面心中五味杂陈。
送走最后一位学生后，她准备去食堂打饭。
突然，电话响了。
见是陌生电话，沈持微语气很官方。
“你好我是沈持微。”
“沈老师，少爷有几句话想跟您说，麻烦您到对面来一趟。”
对方自我介绍是顾斐的私人助理，名叫阿程。
“对面？”
“哦，您转身，我们的车停在马路对面。”
沈持微转身，看见马路对面赫然停着一辆劳斯莱斯。
是送她下山那辆。
“好的。”
她挂断电话，走上斑马线。
女儿坐公交，爸爸坐劳斯莱斯，沈持微对这个顾斐，越来越没有好感。
还少爷？
二十一世纪了，又不是民国。
过马路时，阿程已从驾驶座位置上下来，走到车门一侧，为来人开门。
沈持微记得他，是包厢里那个带她换到顾斐身边的年轻人。
她点头上了车，阿程没有上，就站在车门外。
车里的男人对沈持微点头问好。
沈持微也向他点头问好。
与今早不同，此刻顾斐已换上全身名贵西服，闲适却不松散地微微斜靠，好将视线落在刚上车的女人身上。
“顾董还有什么吩咐？”
沈持微对男人这种认为她应随叫随到的逻辑有些不满，又不敢太过不满，所以说出的话冷冰冰的，却又极有礼貌。
毕竟此人手握整个睿和的生死，只要求她照顾一下他的女儿，其实并不过分。
男人缓缓开口，“那日后，我想了想，为了尽快把子衿的中文水平补上来，我决定请沈老师做子衿的家庭教师，沈老师现在还是单身吧？周末不忙吧？”
上次毫不遮掩查过她的情况。这才短短一周，又问她还是单身吧？
怎么听都觉得有种颇含讽刺的弦外之音。
“不忙。”
她跳过前半个问题。
“那正好，我想聘请沈老师，每个周末来家里为子衿补两个小时的中文，价格沈老师随便开。”
虽然沈持微全宇宙最缺钱，但说实话，她不想开，不想接这个活儿。
能教莫子衿中文的人，雁城有的是，不是非得是她。
沈持微毕竟在「月徊」做过一晚上的侍酒女郎，虽然顶的是谭菁菁的银字工牌，到底是心虚。而且她还和岑绍达成了那种交易。
现在岑绍，应该也算是这个男人的属下。
这关系已经够危险了，她不想再制造新的关系，增加新的危险。
沈持微现在有许多种“怕”，怕被人知道有个赌徒的父亲，怕被人知道她去过「月徊」，最怕的是丢掉睿和小学英文老师的工作。
她的人生已经一团不堪，唯一得到尊敬的，也是唯一能给奶奶和死去的妈妈交代的，只有这份工作。
“也不是不忙，我奶奶住在医院，我周末要去看她。”
顾斐听了，不以为意道，“这个不用担心，我可以为老人请最贵的护工。费用我一并承担。”
沈持微这么说，只是找借口，奶奶多数时间不清醒，无法与她对话，并不会占用她多少时间。
“不用，不是钱的问题。”她毅然拒绝。
确实不是钱的问题，是钱不够的问题。
给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孩子补习中文，即便她是顾斐的女儿，课时费能给多少？
能给480万吗？
不能吧？
她没必要浪费这两个小时，赚这点根本什么也解决不了的小钱。
相比起来，她宁肯晚上去「月徊」跪着给人倒酒。
见面前女人仍是拒绝，顾斐笑了笑，不是笑她有钱不赚，是笑她不了解他。
这世上，只有顾斐拒绝别人，没有别人拒绝他。
“子衿不适合接触太多人。我希望，周末到家中给子衿补习的老师，和她在学校里的班主任是同一个人。”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不接，她同时也做不成莫子衿的班主任。
整所学校都是莫子衿爸爸的。
是莫子衿转学？还是她离职？
答案不用说了吧？
“一个小时一万。”
沈持微脱口而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丢掉睿和的工作，奶奶要是醒来知道了，那得多失望，妈妈在天上，又得多失望。
因为不情愿，所以沈持微开了一个和银字工牌一模一样的时薪。
“没问题。”
“？”
听到如此“泯灭师道”的价格，男人的口吻竟然十分轻松，准确说是更轻松。
这世上的东西，只要有价格，在他面前，就是廉价的。
他没有丝毫情绪地说，“地址，沈老师有了，周六下午三点，请准时到。”
“顾董不在吧？”
沈持微想起莫子衿说过，爸爸偶尔回家，她就想确认一下。
“怎么”男人微微看向她，似是觉得有趣，“沈老师希望学生家长旁听吗？”
“不希望。”
他轻嗯一声，“那就不在。”
谈定后，沈持微开门下车。
“沈老师，过马路小心。”阿程递上一只很有质感的袋子。深紫色的包装，大面积留白，烫金字样。
沈持微有些疑惑要不要接。
“耽误沈老师吃午饭了，这是一点心意。”
“哦，谢谢。”
原来是午饭。不说，还以为是什么珍贵的礼品。
这一上午她不是惊讶就是震惊不是惶恐就是紧张，早已饥肠辘辘，就没跟对方客气，接过道了谢，转身往对面学校走。
阿程坐进驾驶位，从后视镜里，看到顾斐的目光，还落在前方过马路的沈老师身上。
学校门口有专门的红绿灯，但许多送外卖的电动车不遵守交通规则，乱冲乱撞。
穿着白衬衫的沈老师拎着午餐，被电动车吓得左闪右躲。
看来，是一位不擅长过马路的沈老师。
男人浅浅勾起唇角。
劳斯莱斯启动。
*
进了学校大门，沈持微没有往办公室方向回，她有种预感，手中的午餐价格不菲，带回去吃，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于是就近钻到小花园的凉亭里，背对着石甬道，打开包装，狼吞虎咽起来，一来是饿，二来是，心虚。
沈持微一边吃，一边在app上查询，面前的一客牛肉饭，外加茶碗蒸，柠檬汽水，总计699元。
离谱！
不就是和吉士家一样的套餐吗？
她上个月还吃过，用的团购券，29.9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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