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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晨风

江都的清晨是十分宜居的,至少萧诀如此认为。

她打着哈欠,慢吞吞走在青石板上。坊市的大门已经打开,车如流、马如龙、行人如织,一段短短的步行距离,居然在嘈杂中看到些许温馨。

扬州刺史未必是个十全十美的大善人,但他在治理地方这方面,确实很有能力。

萧诀因此有些迟疑。

扬州刺史薛嘉宁,河东薛氏子。他出身河东名门,衣食无忧,少年时志在山水,久不出仕。萧诀知道他,是因为当初周天子与蜀地交战时,她曾经见过这个人出入蜀王宫廷。

列国纷争百年有余,世家发迹却不止一朝一代,故而即使是过去天下大乱的时候,他们也活得十分潇洒,能够遍历山川,被诸王请为上宾。当然,他也确实有真才实学,彼时诗名极盛。

萧诀只是不清楚这十多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个屡次拒绝族老要求和诸王聘请的人选择在江南出仕,并且把一个贪赃枉法的射阳县令视为心腹。

如果没记错,三十七岁也不是目盲的年纪啊。

她歪了歪头,无精打采地来到了一家僻静的客栈。这里毗邻本地水云宗的驻地,与接下来的武道大会自然也紧密相连,故而剑阁弟子多下榻于此。只是可惜东流客所在的泽国坊和荒木涯所处的城楼距离这里相当遥远,害她多走了好一段路。

因是清晨,店中只稀稀疏疏地坐了几个人,见她进来,有相熟的便起身叫“师姐”。萧诀一一点了头,用了一会功夫走到楼上。

二楼原是休息的场所,走廊中多闭着门,看不出什么子丑寅卯。可再往里走上十多步,向右便折出一条幽静的小路,一只毛色雪白、唇角生着点点梅花印记的小猫在长廊中翻滚。

它看上去很乖,皮毛也顺滑,是被人精心饲养的模样。只有脑子似乎不太聪明,见有人来,既不叫,也不跑,只是趴在原地呆呆地舔毛。

萧诀不由生出几分笑意。

蜀地当然有猫,只是生得如此乖巧漂亮的小猫,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一只而已。她见了它,就立即俯下身去,轻轻地唤:“蝉奴、蝉奴”,蝉奴歪了歪头,也很顺从地跑了过来,软软的身子在萧诀怀中瘫成流水一般的模样。

萧诀是少年时在蜀地山野捡到它的。因为色白而唇花,形似衔蝉,肖似先代某公主的爱宠“衔蝉奴”,萧诀便直接取后两字作小猫的名字,唤作“蝉奴”。

蝉奴从前流浪时吃过很大的苦,思维较之寻常小猫更为迟钝,反应也慢上一拍。它很多时候都不喜欢出声,只是用它柔顺的尾巴勾着你的手腕,全心全意地信赖那个抱着它的主人。

萧诀很喜欢很喜欢蝉奴。

可是剑阁地势峥嵘,门中弟子行走尚有不便,何况狸奴。萧诀又不想看它终日恹恹地停留在屋内,它喜欢高山和狂风,喜欢奔跑与自由,萧诀不愿意把它锁在人类的屋舍所铸就的牢笼当中,所以她思虑再三,只能将蝉奴寄养在了另一人身边。

那时剑阁与天一阁关系尚可,彼此之间常有交流,萧诀也因此在某次切磋中认识了老阁主的女儿雷独春。这是一个聪慧、狡黠的孩子,虽然不擅武学,但在文才、医术方面很有研究。

她同样喜欢蝉奴,在剑阁纷纷扬扬的落叶中,这孩子常常追着她跑。她们在蜀地的每个季节嬉戏,雷独春笑起来的时候会有很浅的酒窝,眼睛滴溜溜转的时候一定在想坏主意。

蝉奴需要一个能庇佑它捣蛋的主人,需要一片能允许它肆意奔跑的开阔原野,所以后来即使双方宗门之间生出了嫌隙,萧诀还是只能想起她。她们又开始通信,信的内容是一只小猫。

萧诀有时也偷着去见过几回蝉奴,知道它与她形影不离。

雷独春就在附近,或许还有天一阁的别的人。

她专心致志抚摸着怀中的小猫,在几个呼吸后,蝉奴轻轻地“喵喵”叫了一声。虽然它的尾巴还停留在她身上,可它的眼睛和心都留给了走廊末的房门。

萧诀因此抬眼,看到那扇雕花木门后走出来的人影。

眉心花钿、宝相腰纹,雪柳娥眉、暗香盈袖,许多年未见,雷独春还是钟爱浓烈的颜色,笑起来有狡黠的酒窝。

萧诀也回了个极清浅的笑容。

多数情况下,她对人群都抱有极慷慨的宽仁,剑阁最蠢笨的弟子也时常见到师姐温和的面色。可这些温和,这些放松的、惬意的浅笑,在看到雷独春身侧的人时,又转换成了某种冷冰冰的戏谑。

一个需要人低下头才能注意到的家伙,一条坐在轮椅上苟延残喘还敢狺狺狂吠的丧家之犬。雷行川的最后一个儿子雷松陈,在他过去所轻视的姐姐的推行下,艰难地来到了走廊。

走廊中其实没什么人,但因为跨过门槛时正常的卡顿,雷松陈几乎是喘着气,屈辱而凶狠地注视着周围的所有人。

他曾经是一个有着花拳绣腿的,喜欢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坏种。因为武功足够平平、智力足够低下,在老阁主的眼中几乎排不上号。现在,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父亲的关注,得到了比之前更广阔的权势,怎么看上去更加糟糕呢?

萧诀饶有兴味地俯视这个目眦欲裂的人。

在龙游县,他胡作非为的大本营旁边,雷松陈经脉寸断,失去了他的双腿和一只漂亮的眼睛。他狼狈地坐在那里,必须依靠一个人的推行而前进,雷行川又派了那么多的护卫,他们每个人都人高马大,每个人都在俯视他,俯视他的残缺、嘲笑他的残缺!

他像一只喷火的木桶或者尖叫的山鸡一样吵闹,想要驱逐视野内的一切生物。

“你是谁?!谁允许你踏进天一阁驻地!滚出去,滚出去!”雷松陈拍打着身下的轮椅。他的手部经脉恢复了一些,有时也能做出挥舞的动作,但这动作相当微小,以至于愤怒也成为一种玩笑。

天一阁不缺钱财,给新少主定制的轮椅自然精妙绝伦。可是这有什么用!这有什么用!它不能改变他永远低人一等的视野,不能驱使他残废无力的双腿,他像一个人彘一样被锁在这里!

老阁主雷行川大概是不在乎这些的,因为他从来没有指望一个健全时尚且弱智低能的儿子能在残废后有多少出息,他只是希望这家伙在死之前能给他留一个健康的孙辈。他只在乎他的宗门基业和仅存的颜面,为此要把濒临崩溃的幼子重新拉回到世人面前。

护卫当然也不在乎这些,他们是天一阁的死士,有人聋、有人哑,是保守秘密威慑敌人的兵刃。兵刃是不会说话的,他们唯命是从,可这种往昔能给雷松陈带来偌大自信的锋利感,现在却令他如鲠在喉。他们有什么用!他在自己家都能被抓走折磨,这群冷冰冰的目中无人的家伙,只能衬托着自己更加无能!

而身后这个所谓血脉相连的姐姐,也只会在他愤懑到屈辱的时候,轻飘飘地给一句回复。

“你忘记了?弟弟。这是剑阁当代首席,以前和我们的长兄雷松珩打过交道。父亲还夸赞她呢。”雷独春笑眯眯地说,其实她是一个心肠很坏很顽劣的孩子,“啊,是我忘记了,你那时还没有参与切磋的资格。”

雷松陈握紧了轮椅。

可是那个名义上被派来照顾他起居的女人,与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将手搭在他的轮椅上,用一种亲切而温和的语调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而且,谁说这里是天一阁的驻地。水云宗把我们蜀中两派放到了一起诶,恐怕来日还得请萧少侠多多指教了。”

几乎是一瞬间,雷松陈的眼睛流淌出怨毒的焰火,这个在过去飞扬跋扈的恶霸,居然也会有拼命咬着喉头鲜血压抑自己的一天。

可是太好笑了,明明在此之前,他最擅长的,不就是这样残忍而恶毒地对待别人吗?

忤逆他的人,顺从他的人,路过他的人,仅仅因为画像甚至名字而被注意到的人,他挖去他们的髌骨、砍去他们的四肢,在伤口倾洒蛊虫,用硬底的靴子在血泊中走来走去。他折磨这些无辜的人,仅仅只是因为有时生出些许兴致,或者单纯的有一丝一缕的无聊。

天一阁就是这样一个在枯骨和血流中建造起来的阴森高塔,雷家就是这样一个流淌着癫狂与罪恶的诡谲家族。这里的人是披着人皮的鬼,所有人都在作恶,为了不顾一切地向俯视他们、操控他们的“父亲”展现自己卑微的忠诚。他们的情绪比上苍更难揣测,而万葬林中有一层层尸骨要为此买单。

战乱年代,死一些人太容易了,过去是一些没有名姓的平民轻飘飘地消失了。现在,对于富有四海的周天子来说,遥远的蜀地、不相干的门派,即使发生灭门之祸,也实属稀松平常。

对吗?

雷独春温和地拍了拍他的头。

“姐姐只是出来看看蝉奴,谁知道会有别人在呢?”她的声音始终含着笑,这是过去研习医术、成为药人时养成的习惯。她在微笑,不论是痛苦还是悲伤,雷独春脸上都牢牢钉着那样含蓄的、优雅从容的笑意。

她很轻很轻地哄着自己饱受折磨的弟弟,“下次,下次姐姐带你去只属于我们的地方居住好不好?”

“穿过锦绣街,有一幢新盖的客栈,楼层很高。姐姐全天开着窗子,你就在那里俯瞰他们。你很喜欢这样,不是吗?父亲也说过,要你多露面,你这样听话,他也会很开心的。”

啊,柔情蜜意的谎言。雷独春有时很像腐朽了一半的水蜜桃,她完好的、温顺的表皮对着萧诀和她们的小猫,对着年少时天真活泼的自己,她的笑容流着蜜,而腐朽的果肉就掺杂在这些似真似假的语言中。

雷独春不是一个带刺的人,她的心可未必。锦绣街是扬州最繁华的大街,从水云宗驻地过去,雷松陈要以这副姿态走很长一段路。人前的扫视,武林中的风闻,都是不可承受的存在。何况对于一个迫切想要龟缩起来逃避见人的“病人”来说,打开窗就是砸烂他的龟壳,人在俯瞰众生的同时也要接受众生的审视。

雷松陈承受不住,可他无能为力。

他姐姐的手很自然地垂落在他耳边,这是一只被黑色皮质手套包裹的、纤细的手掌,人们看不见其下的光景,自然为手套外黑白交错延伸的那一抹雪白皓腕浮想联翩。可是雷松陈知道,在这个漆黑的、小小的乌龟壳下,是一双血肉模糊的双手。

父亲躺在床上,他的人送来一句话,雷独春就必须为着这句真假不知的言语做出表示。她的伤口也许好得很快,可是遗留在掌心的,那些沉闷的瘙痒、夜半的潮冷、无意识的痉挛,都像附骨之疽一样噬咬着她作为医者的过去十七年人生。

千辛万苦付诸东流,雷独春是一个多么惯于微笑的人,可这样的人也拥有一个小小的乌龟壳。雷松陈因此忽而意兴阑珊。他早已失去了反抗父亲的能力,或者说勇气,身边飘荡的披帛也早晚会随着身后人结束交流后起身的动作翩然而去。

他存在的意义,从始至终就是坐在这里,维持器官的生命力,表现出天一阁过去高不可攀的、活着的姿态。

雷独春没有再理会这个脆弱又癫狂的病态分子,她起身时总会露出很轻柔灵动的浅笑。蝉奴常常见到这样温情的姿态,它在萧诀手中挣扎,雷独春便顺势接过这肥胖的、憨态可掬的小猫。

她们要在房子里谈论一些事,雷松陈不必过去也知道自己是被关在门外的待遇。他居然罕见地没有声嘶力竭,这或许是近来他做过最有人样的一回事,可是人们是不需要为罪人的回头而感到吃惊或是心软的。

两个女人翩然离去,连同被高高抱起的小猫都没有分给这个低着头的恶人一丝眼神。

房门被关上了,他又被困在密不透风的墙壁所铸就的囚笼当中。雷松陈有一瞬间忽然感到无比胆战心惊,可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并没有显现出其余人的声影,哑奴和他们立誓要以命相护的少主,一起长久地沉默了下去。

江都的清晨还未走远,薄雾微风犹在,长廊中已是一片烂泥污垢。

这就是这个世界最微不足道的一缕晨风所窥见的,关于庙堂与江湖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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