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期限,如同悬在脖颈的冰刃,每一刻的滴答声都在杨玉儿的心弦上刮出刺耳的尖鸣。掖庭偏僻的小屋成了临时的囚笼与刑讯室,空气凝滞得能拧出血腥味。飞镖上那纸“绝笔”被烛火吞噬,化作案头一小撮灰白的余烬,却将更深的焦黑烙印在杨玉儿的眼底。
她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玉雕,枯坐在冰冷的矮凳上。面前摊开着一个不起眼的粗布包裹——是“夜枭”在她清晨去取热水时,神不知鬼不觉塞进窗棂的“礼物”。包裹里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两样物件,冰冷地宣告着最终时刻的来临:
一个巴掌大的、毫不起眼的粗陶暖炉。炉壁厚实,里面已填好了上好的银霜炭,只需一点火星就能燃起足以煨热毒酒的恒温。
另一个,是那个她无比熟悉、日夜折磨着她的——素白瓷瓶。只是这次,瓶口被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蜂蜡严密封死。蜡封上,烙印着一个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图案:一只展翅的、线条凌厉的玄鸟。那是皇后凤仪宫的隐秘徽记!
杨玉儿的手指抚过那冰冷的蜂蜡封口,玄鸟的轮廓硌着她的指尖,如同皇后冰冷嘲弄的目光。这封蜡是警告,更是催促——毒,必须由她亲手调制,亲手奉上,且不容丝毫差错!皇后的眼睛,无处不在。她甚至能想象出,此刻凤仪宫的暗处,正有冰冷的视线穿透重重宫墙,锁死她的一举一动。
【任务关键道具确认。】
【执行方案:将‘鸩羽’粉末(瓷瓶内容物)以温水化开,注入暖炉温酒壶内,恒温保持,待目标侍寝前‘暖身’时,由宿主亲自奉上。】
【警告:蜂蜡封口为一次性触发印记。开启后,必须在十二时辰内使用,否则药性逸散,任务失败。任务失败后果:家族覆灭模拟将成为现实。】
系统的声音冰冷地复述着早已设定的剧本,与眼前这致命的“礼物”完美契合。杨玉儿拿起那个小小的暖炉,指尖感受着粗陶的微凉。这炉子很快就会被炭火烤热,用它温着的,将是终结婉容生命的毒酒……也是她亲手为爱人准备的断头台!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股室外的寒气。婉容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她似乎刻意收拾过心情,脸上带着强装的平静,只是眼底的红肿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忧虑,泄露了昨夜门内门外那场无声风暴的痕迹。
“玉姐姐,热水打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努力想显得轻快些,“今日……听说尚寝局那边传了话,晚些时候,让我去紫宸殿偏殿……候着。” 说到“候着”二字时,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地抖了一下,端着水盆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侍寝!这个深宫女子避无可避的命运,终于轮到了她。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
杨玉儿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来了!比预想中更快!皇后的手,果然精准地扼住了命运的咽喉!她迅速将暖炉和瓷瓶拢入袖中,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面上却极力维持着死水般的平静,甚至……挤出一丝极其僵硬、如同面具般的安抚笑意。
“知道了。” 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先……梳洗吧。侍奉圣驾,仪容不可轻慢。” 她站起身,走到婉容身边,接过了那盆还冒着氤氲热气的清水。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婉容冰凉的手背,两人都是一颤,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
铜盆里的热水蒸腾起白色的雾气,模糊了菱花镜的镜面。婉容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憔悴的脸,眼神空洞而茫然。杨玉儿拿起一方干净的棉帕,浸透了热水,拧得半干。温热的湿意贴上婉容冰凉的额头,轻柔地擦拭着,试图拂去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惊惶。
“别怕。” 杨玉儿的声音很低,几乎被水声淹没。她站在婉容身后,镜中只能映出她模糊的下颌和紧抿的唇线。这句“别怕”,与其说是安慰婉容,不如说是在麻痹她自己那颗快要被恐惧和罪孽撕裂的心脏。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指尖隔着温热的棉帕,描摹着婉容秀气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失去血色的唇……仿佛要将这张脸的每一寸轮廓都刻进灵魂深处,成为她未来无尽地狱中唯一的、也是最残酷的烙印。
【警告:情绪波动!接触行为超出必要清洁范畴!】
【强制稳定程序介入……情感抑制模块启动……】
熟悉的麻木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强行压下了指尖因触碰而生的颤抖和心口翻涌的剧痛。杨玉儿的手稳了下来,动作依旧轻柔,却失去了那份源自内心的温度,变得如同最精密的器械在执行既定的擦拭程序。
婉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她能感受到那擦拭动作中的小心翼翼,也能感受到那努力维持的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这无声的温柔,在巨大的恐惧面前,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令人心碎。一滴滚烫的泪,终于不受控制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无声地没入鬓角。
杨玉儿擦拭的手猛地顿住!那滴泪水的温度,透过棉帕,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指尖,比任何火焰都要灼人!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缩回手。
“玉姐姐……” 婉容没有睁眼,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脆弱得像风中蛛丝,“若是……若是过了今晚……我还能……像从前一样……来找你说话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卑微希冀。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杨玉儿强行冰封的心脏!过了今晚?过了今晚,婉容……哪里还有“以后”?她喉头一哽,巨大的悲恸和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要冲破系统的压制!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将那几乎脱口而出的悲鸣压了回去。
镜中,她看到自己脸色惨白如鬼,眼神深处是翻江倒海的绝望。而镜前的婉容,闭着眼,泪水无声流淌,脆弱得如同即将碎裂的琉璃。
“能……” 一个极其沙哑、几乎不成调的单音,从杨玉儿紧咬的齿缝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她甚至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泄露了声音里的崩溃。她强迫自己拿起梳妆台上的玉梳,走到婉容身后,开始为她梳理那一头如瀑的青丝。
梳齿划过柔顺的发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一下,又一下。杨玉儿梳得极慢,极仔细,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而绝望的仪式。每一次梳齿从头皮滑至发梢,都像是在丈量她们之间所剩无几的、偷来的时光。她看着镜中婉容闭目垂泪的侧脸,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感受着掌心青丝冰凉的触感……
突然!梳齿在婉容鬓角处,似乎勾到了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杨玉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起——
一根头发。
一根在镜前昏黄光线下,呈现出刺眼银白色的头发!
杨玉儿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她死死盯着指尖那根银丝,瞳孔骤然收缩!婉容……才刚及笄不久啊!正是韶华极盛的年纪!这缕早生的华发……是深宫的磋磨?是家族倾轧的压力?还是……昨夜自己那场突如其来的、充满绝望与毁灭的亲吻和推拒,以及今日这侍寝的噩耗,生生熬出来的?!
刹那间,昨夜婉容捧着姜汤枣糕、冻得发红却小心翼翼的手;方才她闭目垂泪、卑微地问着“以后”的模样;还有此刻指尖这缕刺目的银丝……无数画面在杨玉儿脑中轰然炸开!一股无法言喻的、混合着心碎、自厌、悔恨和毁灭欲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系统强行筑起的冰冷堤坝!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她喉间迸发!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嘴,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手中的玉梳“啪嗒”一声掉落在梳妆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玉姐姐!” 婉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睁开了眼,回头看到杨玉儿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眼中翻涌着无边痛苦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自己的恐惧,慌忙起身想要搀扶。
“别碰我!” 杨玉儿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嘶哑尖锐,充满了绝望的抗拒!她不能!她不能让婉容碰到她!她袖中藏着毒药!她的指尖刚刚捻断了婉容一根早生的华发!她整个人都沾满了致命的罪孽!
就在这时——
“杨女官可在?皇后娘娘懿旨!” 一个尖利、刻板、毫无温度的嗓音在门外突兀地响起,如同丧钟敲响!
一个身着深紫色宫装、面容严肃刻板的中年嬷嬷,带着两名低眉顺眼却眼神锐利的小宫女,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门口!她们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屋内狼藉的梳妆台,扫过惊慌失措、泪痕未干的婉容,最终牢牢钉在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杨玉儿身上。
“传娘娘口谕,” 嬷嬷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的针,刺向杨玉儿,“婉容小主初次侍奉圣驾,恐其年幼不知礼数,特赐‘暖身玉露’一壶。着杨女官亲自侍奉小主于侍寝前饮用,务必——‘妥帖周到’,不得有误。”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冰冷的视线在杨玉儿袖口处若有若无地停留了一瞬。
她身后的一名小宫女,面无表情地捧上一个托盘。托盘上,赫然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玉质温润的——酒壶!
杨玉儿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玉壶。壶身玲珑剔透,在昏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美得如同最无害的艺术品。然而,在她眼中,这玉壶却比最狰狞的刑具更可怖!皇后的“赏赐”!亲自侍奉饮用!“妥帖周到”!这哪里是赏赐?这是最**的催命符!是皇后在逼她,就在此刻,就在眼前,用最温柔的姿态,将死亡灌入婉容的喉中!
袖中那粗陶暖炉冰冷的触感和素白瓷瓶蜂蜡封口上玄鸟的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灼烫着她的神经。皇后的眼睛,果然无处不在!她甚至等不及婉容去到紫宸殿偏殿!她要这毒酒,就在这间充斥着短暂温情与巨大绝望的小屋里,由她杨玉儿,亲手奉上!
婉容看着那玉壶,又看看杨玉儿惨无人色的脸和门外嬷嬷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灭顶的恐惧。
杨玉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她的目光掠过婉容惊恐绝望的脸,掠过嬷嬷眼中毫不掩饰的威胁和催促,最终落回那个精致如刑具的玉壶上。眼底翻涌的痛苦风暴,在极致的重压下,竟诡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那只刚刚捻断了婉容一根华发的、微微颤抖的手,探向了自己宽大的袖袋深处。指尖,精准地触碰到那个带着蜂蜡封口、印着玄鸟徽记的冰冷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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