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禁苑
宣业祟学骑射学得极慢，此前他学得都忘得差不多了，权封便从头开始教起，耐心得很，与其他骑射师傅不同。
虽是骑马开始学起，但骑了半天，宣业祟也觉得四肢无力。回到东宫，清洗一番，已然瘫在了软垫椅上。
清洗前他请权封自便，不知他在何，又在做甚？
宣业祟坐起身，“小福子，权将军在做甚？”
权封只有上午的教务，宫内无事，理应回府。
只是观殿下的神情，倒是想时时见到权将军。小福子笑意起，眼神示意下人，“殿下在浴堂时，权将军一直在亭院等着呢，奴婢已差人传权将军了。”
宣业祟正有此意，“你倒是机灵。”
“参见殿下。”权封脸上的汗珠冒起。
暑热已至，校场迎日晒，宣业祟倒是忘了还有一人也大汗淋漓，烈马火热。
“权将军，孤还以为你回府了呢。”
权封双唇微张，“没殿下的吩咐。”
宣业祟笑，“小福子，给权将军安排间院子，午间小憩。”
权封微愣，这东宫院子岂是他敢入内的，“殿下，臣于亭院等着便是。”
宣业祟不语，盯着权封看了会儿。
落针可闻，权封抬眸，对上宣业祟那眼。
宣业祟起身，走至权封身前，粉唇靠近耳畔，低声耳语，“那便跟着孤，于孤的榻前伺候。”
比之暑热更教人难耐。权封不知说何，宣业祟已先他一步走出殿。
权封还杵在原地，小福子经过权封时，小声道，“权将军，跟上。”
寝殿凉快，冰盘上的冰晶融水，散去热气。
权封直愣愣地杵着，不错过太子殿下的一举一动，不像是等待传唤的下人，更像是想与之平起平坐的逆臣。
这让宣业祟想起，大皇子于校场盯着权封的猎物眼神，真是大胆。他挥退下人，张开双臂，仰头盯着权封，“权将军给孤更衣。”
权封这才眼眸向下，手触到宣业祟的丝质外衣，将其脱下，露出宣业祟的纯白里衣。
身形略显单薄，透着少年之气。权封不敢再看，捧着那外衣后退数步。
冰气更甚，而权封脸上的汗珠却愈多。难不成这冰还不够吗？
宣业祟慵懒地卧榻，“权将军，孤暑热难耐，你去捧着冰盘。”
权封于墙侧桌上捧起冰盘，冰上的凉气迎面而来，心燥也平静不少。
“今日校场大皇子的话，权将军有何想说的？”
“臣并无想说的。”
凉盘不过数米，些许凉风，宣业祟盖上薄被，“你说，丹星殿与大皇子可有干系？”
“臣不知。”权封依旧不为所动。
宣业祟眼眸流转，“大皇子的柘木弓与那折断的柘木箭制成时日相近。”
比部司的账上，禁苑申伐数量无异，让宣业祟略过了这事，今见这大皇子，倒是让宣业祟想起这茬来了，查丹星殿急不得，查查禁苑可是行的。
“看来得去禁苑查查了。”
凉盘上的冰感受到热源，水融化得更快了，而权封的手心凉意透着皮肉入骨。
权封一向谨言慎行，一言不发。
宣业祟知权封在听，眼神定于那冰盘上，而后又往下扫视他的膝盖，伸手玉指微勾，“你过来。”
权封走上前，等着宣业祟的下一个命令。
指使权封越发的得心应手。宣业祟深埋的一种近乎掌控的欲念得到了微妙的满足，而那欲念如狮子张口的野心，愈发膨胀。
“今日骑马良久，孤的腿脚酸痛，权将军给孤揉揉。”
“殿下，臣一介武夫，恐怕会弄伤了殿下。”权封眼神微暗。
“孤让你揉就揉。”宣业祟说着伸腿，示意权封。
冰盘放于桌旁，权封听命，双手去揉宣业祟的小腿，太子殿下的小腿并不如他们武夫般肌肉紧致，而是松松软软的，鲜少动武。权封不敢太用力，按揉着，却又因着没做过，显得生疏，力度时轻时重。
“嘶——”按得重了，宣业祟一脚轻踢向权封的怀里，“轻点。”
胸口处受得一击，权封下意识去抓，双手圈住他的脚腕。
手握细竹，掌心丝质如润玉。
宣业祟抬眸看向权封，这个视角如权封居高临下看他，恍惚间见那日东宫，权封身着黑甲攻入寝殿，他凛冽的双眼充满恨意，“我如殿下所愿了。”
宣业祟心下凉意窜起，遍体生寒。
“殿下？”权封将宣业祟的腿放好，放轻力度揉着。
宣业祟回神，大喘口气，眼前的权封忠顺，不是前世恨着孤的叛臣。
他不再看权封，闭目。
这世，权封绝不会是。
＊
禁苑里的柘树多而高，宣业祟一来，虞部林丞蒋凡生迎上来，禁苑下人皆来拜见，“参见殿下。”
宣业祟挥手，直问，“禁苑的申伐皆经由你手？”
蒋凡生眼看地，“回殿下，臣只办事，申伐单上要木多少，臣便砍伐多少。”
“正月工部申伐三棵柘树，用于造皇子弓箭，可有此事？”
蒋凡生听到这话愣了稍许。
比部主事手捧禁苑账本，白纸黑字确是三棵。
“蒋林丞，怎的不说话？是数目对不上？”宣业祟笑说。
蒋凡生瞥一眼比部主事，支支吾吾应下，“回殿下，是三棵。”
“是吗？”宣业祟势在必得的质问，教禁苑下人心惊，“劳烦蒋林丞带些人手清点清点柘树的数目了。”
蒋凡生不敢不从，挥手让禁苑下人去清点柘树数目。
一群人去往禁苑林中，井然有序。宣业祟问比部主事，“这禁苑中，柘树有几棵？”
比部主事翻账迅速，“回殿下，有二百五十六棵。自正月工部申伐后，便未有申伐记录了。”
柘木仅供皇家所用，柘树少而精壮，二百五十六棵实是不多。
虞部下人众多，不出片刻，他们便来跪地禀告，“回殿下，清点是二百五十六棵。”
数目对上了。宣业祟问，“蒋林丞，二百五十六棵可不多，若是砍伐了，何时再种？”
“回殿下，虞部领命，自是当月内补种。”
已补种，那柘树数目自是不变，“补种可有记录？”
比部主事：“回殿下，有的，补种了三棵。”
宣业祟步步追问，“补种数目是谁上报？”
蒋凡生的手心已然冒汗，瞥清关系道：“回殿下，虞部补种上报给工部司。”
虞部补种上报给工部司，接下来工部司上报给谁，就与虞部无关了。
宣业祟唤来大理寺卿李明兆，“李大理，你带些人手，看看这些柘树有多少棵新种树。”
这时，突闯进一下人，他看见太子殿下，腿脚一弯跪地，手拿一单子，“参见殿下，蒋林丞，工部来申伐单了。”
“这虞部如此松散，来人也不通报？”宣业祟退后一步，嫌弃般拍拍衣角。
下人战战兢兢，“殿下饶恕，自是大皇子的柘木弓缺了一角，急要柘木修理，若是明日未修好，怕是工部上下的脑袋都得掉。”
今在校场骑射未见大皇子的柘木弓缺了一角，怎就一两个时辰就缺了？莫不是趁午大皇子还在练？
蒋林丞也扑通一声跪地，“殿下，可否允微臣先行伐树。”
来得可真是时候，大皇子的事比他这个太子殿下的事还急，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皇子是储君呢。
“蒋林丞，凡事分个先来后到。”宣业祟挥手，李明兆意会，招来大理寺差役入林查探。
守在禁苑外的小福子小跑而来，慌慌张张靠近太子殿下，倾身低语，“殿下，陛下有请。”
怎这时有请？
“李大理，此处交由你来办。”宣业祟吩咐，见身后侧站着不动的权封，“权将军，你也留在此处……”
小福子又语，“殿下，陛下也请了权将军。”
宣业祟与权封的视线对上，转瞬间，权封低眸，躲了那眼。
＊
“父皇，儿臣那弓必能在秋狝出彩！”
“太子嫉妒成性，毁我好弓！求父皇明鉴！”
甘露殿内，大皇子宣时昱声洪如钟。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见陛下。”
宣业祟与权封一同入内拜见，龙椅旁，宣帝来回慢步，见到来人才站定。
宣帝目沉面凝，盯着宣业祟，“今权将军于校场传授骑射？”
见大皇子一脸得意，宣业祟预感不妙，“是，儿臣痛恨骑射不佳，秋狝在即，便要权将军传授骑射，不枉父皇苦心。”
“大皇子此弓，是你做了手脚，让其破损？”
宣帝虽年事已高，但这皇位也坐了许久，皇帝的威严令人生畏。
这是要诬陷，大皇子存着这种心思呢。宣业祟赶忙道：“父皇，儿臣并未……”
宣帝开口打断，“权将军，你来说。”
宣业祟看向权封，他的身姿挺拔，一如既往，语气无波无澜，“陛下，绝无此事。”
宣时昱跳出，“父皇，权将军已是东宫太傅，自是向着太子。”
权封没太傅的品阶，五品定远将军倒是让他说成一品太傅，真不知道他是在点他这个太子殿下还是在点宣帝。
真是愚蠢。宣业祟不动声色地收了眼神。
宣帝脸色变换，宣时昱却是看不见宣帝的神情般，自说自话，“请父皇明鉴，秋狝在即，儿臣的弓不容差错啊！”
事关秋狝，皇家脸面为重，宣帝再如何不满也得先行此事。太子的骑射实是难登大雅，秋狝还得大皇子的本领风采，秋狝在即，绝不能再出差错。
宣帝甩袖，“秋狝前，太子还是在东宫好生读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