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将东厢房彻底吞噬。
林晚晴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顾云深离去时关门的余响早已消散,廊下也恢复了死寂,但她的耳边依旧轰鸣着——是顾云深严厉的警告,是苏清寒癫狂的尖啸,更是她自己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她是我的朋友!”。
这句话出口时的决绝与此刻涌上的后怕,如同冰与火在她心中交织、撕扯。
朋友?
她真的将一个百年怨灵,一个双手或许沾满前任房客鲜血的存在,当成了朋友?
这个认知让她不寒而栗。顾云深的话如同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她的脑海:“阴煞侵体…魂魄被打上烙印…永世沉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预言感。她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手臂,皮肤冰凉,是因为这夜晚的寒意,还是因为……那所谓的“阴气”已经深入骨髓?她回想自已近日的确愈发贪恋这宅院的“安静”,对外界阳光感到刺眼……难道这一切,真的不是适应,而是沉沦的开始?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是不是已经病入膏肓?是不是真的如顾云深所说,正在一步步走向毁灭而不自知?离开?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带着强烈的求生欲。对,离开!必须离开!趁着还能走,趁着……还没有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可是……
“她是我的朋友。”
这个声音再次在心底响起,微弱,却执拗。
伴随着这个声音浮现的,是苏清寒立于二楼阴影中孤寂的背影,是寒夜里那驱散严寒的无声暖光,是那只慌乱推开她却又带着颤抖的、无形的手……还有,当她喊出“朋友”时,那狂暴怨气中骤然出现的、短暂却无比真实的凝滞与悸动。
那不是假的。林晚晴用力摇头,泪水再次无声滑落。那份悲伤,那份孤独,那份笨拙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关切,不可能是假的!如果苏清寒真的只想害她,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动手,何必一次次迂回地相助?何必在她拥抱时惊慌推开?
顾云深说的或许有道理,但那只是道理。可他看不到,或者说拒绝去看,那冰封怨恨之下,或许还残存着一丝未曾泯灭的、属于“苏清寒”的人性。
她该怎么办?
相信顾云深的理性警告,赌上未知的生机,离开这唯一的栖身之所,去面对外面世界的风霜刀剑?
还是……相信自已内心深处那份莫名的牵引与不忍,继续留在这危险的深渊边缘,去赌那怨灵心中或许存在的一丝微光?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无论选择哪一边,似乎都通往绝望。
西厢房内。
顾云深盘膝坐在榻上,眉头紧锁,并未入定调息。方才与那怨灵的正面冲突,虽未受伤,却耗费了他不少心神。更重要的是,林晚晴的状态和那怨灵因“朋友”二字产生的异样反应,让他心绪难宁。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划动着清心咒的符文,试图驱散那份烦躁。
麻烦。前所未有的麻烦。
那怨灵的力量远超他的预估,而且其对林晚晴的“执着”程度,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这绝不仅仅是怨灵对生人阳气的本能渴求,更像是一种……扭曲的情感寄托。
而林晚晴,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她的善良和共情能力,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成了最致命的弱点。她竟然将对世道的不满与对人性失望的痛苦,投射到了一个怨灵身上,并与之产生了危险的共鸣!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不,是在万丈深渊的边缘蒙眼狂奔!
“朋友……”顾云深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知道,这两个字对那怨灵的冲击有多大。百年孤寂,恨意滔天,突然有人不顾一切地宣称是它的“朋友”,这无异于在它冰封的心湖投下巨石。这悸动或许是真实的,但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更强烈的占有欲和排他性——任何试图“夺走”这份唯一联结的人,都会成为它不共戴天的敌人。
自已,显然已经成了那个敌人。
他之前的计划——循序渐进,摸清底细,再决定是驱散、封印还是谈判——已经被彻底打乱。林晚晴的深陷和那怨灵因她而产生的不可预测的变化,迫使着他必须采取更直接、也可能更危险的行动。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林晚晴被同化。不仅仅是因为捉妖师的职责,似乎……还有别的什么。看着她泪流满面却执拗维护那怨灵的样子,看着她在这绝望困境中挣扎的脆弱与坚韧……他心中那根名为“职责”的弦,被拨动得有些紊乱。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关于那玉簪更精确的来历,关于苏清寒更具体的死因和执念核心。也许……该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或者,联系一下家族在江南的人脉了。继续留在这里被动观察,恐怕等不到他找到万全之策,林晚晴就要万劫不复了。
二楼,那间永恒的幽暗房间里。
苏清寒的灵体不再如同之前那般狂暴四散,而是凝聚在梳妆台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实。她低着头,指尖轻轻拂过梳妆台光滑却冰冷的表面,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林晚晴白日里细心擦拭留下的、微不足道的温度。
“朋友……”
这个词语,依旧在她空寂的灵识中回荡,带着滚烫的余韵,灼烧着她冰冷的感知。
百年了。
自从家族倾覆,自从血染玉簪,自从在这无尽的黑暗中苏醒,她的世界只剩下仇恨、孤寂和越来越浓的怨毒。她早已忘记了被人在乎、被人维护、被人……需要是什么感觉。
那些闯入者,要么惊恐逃窜,要么心怀贪念,要么像楼下那个青衫客一样,视她为必须清除的邪祟。
只有林晚晴。
这个傻乎乎的、柔弱的、自身难保的凡人女子。
她不怕她吗?起初是怕的。可现在……她竟然说,自己是她的“朋友”。
在被人如此坚定地维护时,在那句“朋友”脱口而出时,苏清寒感受到的,不是吞噬生机的快意,而是一种……久违的、让她灵魂战栗的酸楚与暖意。仿佛冰川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她早已不敢奢望的天光。
可是……
那青衫客的话,同样如同毒刺,扎在她心头。
“拉无辜生人陪葬……便是你存在的意义吗?”
“同化……永世沉沦……”
她真的……在害她吗?
苏清寒抬起手,看着自已近乎透明、萦绕着黑色怨气的“手掌”。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林晚晴身上那属于生人的、温暖明亮的阳气,以及那阳气周围,如同被水墨浸染般,逐渐晕开的、属于自已的阴冷气息。顾云深没有骗她。靠近自已,对林晚晴而言,确实是一种缓慢的毒害。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因“朋友”二字而燃起的悸动火焰,只剩下更深的、无能为力的痛苦与迷茫。
她该怎么办?
放开那唯一的光,任由她离开,回归属于她的、哪怕艰难却鲜活的人世?然后自已继续在这永恒的黑暗与仇恨中沉沦?
还是……遵从内心深处那自私的、疯狂的渴望,将她牢牢束缚在身边,哪怕最终会让她变得和自已一样,成为这凶宅的一部分?
第一个选择,意味着重回比遇见林晚晴之前更深的孤寂。第二个选择……她看着自已怨气缭绕的手,想起林晚晴含泪维护自已时那双清澈却坚定的眼睛……她做不到。
她第一次,对自已的存在,对这份积攒了百年的怨恨,产生了如此深刻的痛苦与质疑。
长夜漫漫,三个被困于这方寸之地的心灵,各自在绝望的迷宫中徘徊,寻找着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出口。而命运的纺线,已在不知不觉中,将他们的轨迹更加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走向一个无人可以预知的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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