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得化不开。
东厢房内,林晚晴蜷缩在床榻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头顶模糊的帐幔轮廓。黑暗并未能吞噬她脑海中的喧嚣。顾云深冷峻的警告、苏清寒癫狂的尖啸、还有她自己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她是我的朋友!”——这些声音如同鬼魅般反复回响,撕扯着她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恐惧像是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离开?这个念头带着求生本能疯狂叫嚣。对,必须离开!趁还来得及,趁自己还没有被这诡异的宅院和那更加诡异的存在彻底吞噬!
她猛地坐起身,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黑暗中,她摸索着想要下床,想要立刻去敲响西厢房的门,告诉顾云深她愿意走,立刻就走!
可她的双脚刚刚触及冰冷的地板,就如同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离开?
离开这里,她和文启能去哪里?露宿街头?乞讨为生?文启那份微薄的抄写工作,连这凶宅的租金都勉强,又如何支撑他们在别处安身?更重要的是……离开了这里,那个在寒夜中给予她无声温暖、在她被欺凌时暗中相助、有着那样悲伤往事的“苏姑娘”……又会如何?
“她是我的朋友。”
这一次,这声音不再是她激动的呐喊,而是从心底最深处升起的一声叹息,带着无尽的迷茫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挂。
一种破罐破摔的勇气,混杂着对真相的渴望,在她绝望的心底滋生、蔓延。她要知道答案。不是从顾云深那里,而是从苏清寒本人那里。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室的冰冷和恐惧都吸入肺中,再缓缓吐出。然后,她站起身,没有点灯,凭借着对环境的熟悉,如同一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走出了东厢房,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西厢房内,顾云深并未入睡。他盘膝坐在榻上,灵台清明,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宅院。当林晚晴的房门发出轻微的响动,当她纤细的脚步声落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时,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眸中闪过一丝凝重与无奈。
她还是去了。
在经历了那样激烈的对峙和**裸的警告之后,她依然选择了走向那个深渊。
他几乎能想象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场景——怨灵被再次打扰的暴怒,或是利用林晚晴的善良进行更深的蛊惑。无论是哪一种,对林晚晴而言都极其危险。
顾云深悄然下榻,来到门边,并未开门,只是将手掌轻轻按在门扉上。他需要阻止,但不能再用激烈的方式刺激那怨灵。他指尖微动,一丝极其精纯柔和的纯阳气息,如同无形的涟漪,透过门板,悄无声息地向二楼弥漫而去。这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温和的屏障与警示,意在保护林晚晴,同时提醒那怨灵——他仍在看着。
二楼,那间永恒的房间里。
苏清寒的灵体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凝实,她不再是虚无的影子,而是近乎拥有了清晰的轮廓,静静地站在窗边,仿佛在凝视着窗外并不存在的月光。林晚晴那声“朋友”,依旧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投下巨大的、无法平息的涟漪。
就在这时,她感知到了那个熟悉而微弱生人气息的靠近。不是恐惧的逃离,而是……再次主动前来。
林晚晴轻轻推开门,没有像上次那样惊慌失措。月光透过破损的窗纸,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恰好照亮了苏清寒站在窗边的侧影。那身影依旧清冷孤寂,却似乎少了些戾气,多了些……难以言喻的迷茫。
“苏姑娘。”林晚晴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却没有颤抖。
苏清寒缓缓转过身,那双古井般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消失,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在等待她的审判。
林晚晴鼓足勇气,向前走了两步,停在那个她觉得安全的距离。她抬起头,直视着那双冰冷的眼眸,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让她痛苦不堪的问题,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
“顾先生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我留下来,真的会……死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苏清寒的灵体猛地一颤,周身的阴气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她没想到林晚晴会如此直接、如此平静地问出这个最核心、最残酷的问题。
承认?
是的,顾云深说的是真的。生人与怨灵长久相伴,阳气被蚀,魂光黯淡,最终走向衰亡或被同化,这是天地法则。她无法否认。可一旦承认,眼前这唯一愿意称她为“朋友”、愿意触碰她冰冷过往的女子,会不会立刻转身离去,带着对她的恐惧和厌恶,消失在那片她再也无法触及的人世间?
否认?
那将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是比任何伤害都更卑劣的欺骗。对着这双清澈的、带着最后一丝信任望向她的眼睛,她说不出口。
长时间的沉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两人之间。月光缓缓移动,将她们的影子拉长,扭曲。
最终,苏清寒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动作,却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深不见底的痛苦。
她没有说话,但那双眼睛里汹涌的悲伤和几乎要溢出的愧疚,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到这个点头,林晚晴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痛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果然……是真的。最后的侥幸被彻底打破。
然而,预想中的崩溃和逃离并没有到来。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泪水无声地滑落,但眼神却奇异地变得更加清澈和……坚定。
“我知道了。”她轻声说,声音带着哭腔,却有一种异样的平静。“谢谢你……没有骗我。”
这句话,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捅破了苏清寒心中那堵冰墙。她看着林晚晴在知晓真相后,没有尖叫逃离,反而感谢她的不欺骗……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酸楚、愧疚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滚烫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最后的防御。
她猛地伸出手——那由阴气凝聚的、半透明的手,似乎想要触碰林晚晴的脸颊,想要擦去那冰冷的泪痕,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如同被火焰烫到一般,骤然缩回。她周身的怨气剧烈地翻腾、溃散,显示出其主人内心极度的混乱与痛苦。
“……走。”一个艰涩的、带着剧烈颤抖的单音,终于冲破了百年的沉寂,直接撞入林晚晴的脑海。这不是命令,而是哀求,是绝望之下最后的、微弱的善意。
也就在这个字吐出的瞬间,顾云深布下的那层温和的纯阳屏障,如同受到了某种感召,光芒微闪,变得更加凝实,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着林晚晴做出“正确”的选择。
林晚晴看着眼前灵体波动、近乎崩溃的苏清寒,又感受着周身那若有若无的、属于顾云深的守护力量。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离开,回归“正常”的世界,或许还有生机。
她深深地看了苏清寒一眼,仿佛要将这个清冷、悲伤又无比真实的魂影刻在心里。然后,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她没有说“再见”。
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将那片浓郁的悲伤与绝望重新关在了门后。楼梯仿佛变得无比漫长,每下一步,都像是踩在针尖上。
当她终于回到东厢房,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时,泪水才再次汹涌而出。不是因为恐惧死亡,而是因为……她好像,把一部分的自己,永远留在了那个布满尘埃的二楼房间里。
楼下的顾云深静静感知着楼上发生的一切,他行走南北,见过的怪事不少,人与鬼怪之间的纠缠更是光怪陆离。他见过被狐妖迷惑至死的书生,见过为求财而与厉鬼做交易最终家破人亡的商人,也见过被怨灵缠身、哭嚎求救的普通人。大多数的关系,无非是欺骗、利用、恐惧与背叛。人性在生死和**面前,往往不堪一击。
可林晚晴……
她明知留下可能会死,却依然要去向那个可能导致她死亡的“存在”寻求一个答案。她不是在质问,而是在确认。确认一份……感情的真伪?确认那个“朋友”的定义,是否值得她用性命去冒险?
这种近乎愚蠢的、不计后果的“信任”与“执着”,是顾云深在以往任何案例中都未曾见过的。它违背了他所认知的常理,颠覆了他对人鬼关系的固有印象。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如同细微的电流,窜过他的四肢百骸。他忽然发现,自已之前所有的警告和道理,在这个柔弱女子那份纯粹到近乎固执的“心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无力。
他不再急于出手阻止,而是将感知凝聚到极致,屏息等待着二楼那场对话的结果。他想知道,那个怨灵,会如何回应这份以生命为赌注的“信任”。
当苏清寒那个微不可察的“点头”传来时,顾云深心中微微一沉。真相被证实了。
而当林晚晴带着哭腔说出“我知道了……谢谢你没有骗我”时,顾云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她知道了真相,她没有逃离,她反而……感谢对方的“不欺骗”?
这一刻,顾云深清晰地感觉到,自已内心深处某个坚硬的、基于规则和理智的部分,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种陌生的、酸涩而柔软的情绪,如同初春的溪水,从那缝隙中汩汩涌出。
他不再仅仅是将林晚晴视为一个需要被“拯救”的、陷入危险的普通人。他看着她在那绝望的深渊边缘,依然试图抓住一丝人性的微光,看着她明知前路是毁灭,却因为一份不忍和牵挂而徘徊不去……一种远超职责范围的、发自内心深处的守护**,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神。
他想保护的,不仅仅是她的生命,更是她身上那种在污浊乱世和诡异环境中,依然未被磨灭的、近乎神性的纯粹与善良。他想守护住这个灵魂,不让她被现实的冷酷吞噬,也不让她被幽冥的怨恨同化。
这种想要“守护”的冲动,如此强烈,如此陌生,让他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也就在苏清寒痛苦地吐出那个“走”字,灵体近乎崩溃的瞬间,顾云深布下的那层温和的纯阳屏障,如同受到了某种感召,光芒微闪,变得更加凝实。但这一次,这屏障不再仅仅是保护和催促,更蕴含了他一份复杂难言的心意——一份希望她平安,却又仿佛能理解她此刻痛苦的、沉默的陪伴。
他感知着林晚晴一步一步退出房间,走下楼梯,回到东厢房。他能“听”到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时,那压抑不住的、汹涌的泪水。
顾云深缓缓收回按在门上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通过灵力感知到的、那份沉重的悲伤。他沉默地站在原地,良久,才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今夜,无人入眠。
而在宅院之外,更深沉的黑暗中,赵文启拖着被酒精和**浸泡得沉重的身躯,正一步步走向这个即将被引爆的漩涡。他因为醉酒而摇晃的步伐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扭曲,他怀里揣着沈梦瑶“赏赐”的一支镀金钢笔,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虚荣与野心的红光,看向凶宅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