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礼品店的窗棂上时,临漾已经蹲在柜台后,对着一堆铜丝琢磨了半宿。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铜丝在指尖绕出个歪歪扭扭的环,像枚不成型的戒指。
“还在捣鼓你的‘定情信物’啊?”温萤时端着两碗豆浆从里屋出来,褐色的眸子里漾着笑,“昨天那枚戒指不是挺好的吗?”
临漾手忙脚乱地藏起铜丝,耳尖发红:“那不一样,这个……这个是我亲手做的,加了沉月湖的缘尘,据说能保平安。”他偷偷瞥了眼温萤时发间的银饰,青金石碎片在晨光里泛着微光,“等做好了,跟你的银饰配一对。”
温萤时刚要说话,门口的风铃突然叮咚作响,一串铜铃似的笑声先飘了进来:“小温老板,早啊!”
是卖棉花糖的老爷爷,今天换了件干净的蓝布衫,头发黑亮了不少,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蒸好的米糕,热气腾腾的。“给你们带了点新做的桂花米糕,就当……就当贺礼了。”他把篮子往柜台上一放,眼睛瞟向临漾,“小伙子手挺巧啊,这铜丝活儿,比当年你爷爷强多了。”
临漾的手顿了顿:“您认识我爷爷?”
“何止认识。”老爷爷往椅子上一坐,拿起块米糕递给他,“当年你爷爷在沉月湖守着的时候,我就在湖边摆摊卖糖人。他总说,等他闺女长大了,要亲手打套银饰当嫁妆。”他指了指温萤时的银饰,“跟你头上这个,样式差不离呢。”
温萤时心头一动,伸手摸了摸发间的银饰,鸢尾花瓣的纹路里,似乎真藏着极细的刻痕,像是某种记号。
这时,温糯抱着鱼豆腐跑进来,手里举着张画:“姐姐你看,我画的沉月湖!”纸上是片波光粼粼的湖水,湖边站着两个小人,一个穿蓝衫,一个戴银饰,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爷爷和奶奶”。
老爷爷看着画,突然叹了口气:“那时候啊,你奶奶总嫌你爷爷木头,不懂浪漫。其实他每天守在湖边,捡回来的贝壳都磨成了珠子,串成串藏在石头下,就等她来的时候给她个惊喜。”
临漾手里的铜丝突然弯了个漂亮的弧度,像是突然开窍了。他低头飞快地缠绕着,嘴里嘟囔:“原来我这手艺是祖传的。”
温萤时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嘴角的笑意藏不住。阳光爬过柜台,落在《缘物考》摊开的页面上,那页正好画着沉月湖的贝壳,旁边注着行小字:“缘物无言,藏情于隙。”
门口的风铃又响了,这次是艾酌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小的木盒:“昨天收拾爷爷的旧物,找到这个。”盒子打开,里面是枚贝壳打磨的胸针,形状像朵鸢尾花,“爷爷说,这是当年没送出去的,让我转交给‘该收的人’。”
胸针的光泽与温萤时发间的银饰相呼应,仿佛本就该是一套。
“哟,这不是当年你奶奶心心念念的那枚吗?”老爷爷眼睛一亮,“你爷爷磨了三个月,磨坏了十多个贝壳才成。后来他守湖去了,就一直搁着。”
温萤时接过胸针,指尖碰到贝壳的瞬间,胸针突然散出淡淡的蓝光,与银饰的光芒交织在一起。柜台下的红薯突然“喵”了一声,用爪子扒拉着临漾的裤腿,像是在催他。
临漾手一抖,铜丝终于成型,是个小小的圆环,上面缠着圈细链,正好能穿在胸针上。他把铜环往胸针上一扣,大小刚刚好。
“送给你。”他把胸针递过去,声音有点闷,“虽然没你银饰好看,但……”
“我很喜欢。”温萤时打断他,把胸针别在衣襟上,蓝光与衣料的粉色相映,温柔得像沉月湖的水,“比任何东西都喜欢。”
老爷爷看得直点头,拿起块米糕塞给温糯:“小姑娘,咱们去门口晒太阳,让他们俩自己折腾。”
温糯抱着鱼豆腐跟着出去,临走前还冲他们做了个鬼脸。红薯跳上柜台,蜷在《缘物考》上,尾巴盖住了“缘主之心”那行字,像是在守护这个秘密。
临漾看着温萤时衣襟上的胸针,突然挠了挠头:“那……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温萤时歪头看他,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等你把铜丝戒指磨光滑了再说。”
“那我现在就去磨!”临漾抓起铜环就往工具箱跑,差点撞翻椅子。
温萤时笑着摇头,指尖轻轻拂过胸针上的铜环,贝壳的凉意里,似乎藏着沉月湖的风,带着爷爷未说出口的温柔,和临漾笨拙的心意。
门口的风铃又响了,这次是风带来的,叮咚声里混着温糯的笑和鱼豆腐的吠,还有老爷爷哼的小调,像首没谱的歌。
《缘物考》的书页被风吹得轻轻翻动,最后停在新的一页——上面没有字,只有临漾落下的一根铜丝,和温萤时不小心蹭上的一点胭脂,在阳光下,像朵刚开的花。
铜丝在砂纸上来回摩擦的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细细碎碎地漫过整个礼品店。临漾蹲在柜台后,鼻尖沾了点铜屑,专注地盯着手里的小圆环,牛仔裤膝盖处磨出的破洞,正对着阳光漏下的光斑,像块小小的补丁。
“磨半天了,手不酸吗?”温萤时端着杯蜂蜜水走过去,褐色的眸子里盛着笑。她衣襟上的贝壳胸针在光里泛着柔和的蓝,铜丝细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系着片会发光的羽毛。
临漾抬头,鼻尖的铜屑蹭到额角,活像只刚偷完铜的小老鼠:“快好了!你看这弧度,是不是跟你戒指上的鸢尾花特别配?”他献宝似的举起铜环,阳光下,磨得发亮的铜面映出他的脸,眼角的纹路里都带着得意。
温萤时刚要伸手去接,门口的风铃突然发出阵急促的响动,不是风刮的,是有人用力撞开了门。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年轻人踉跄着冲进来,怀里紧紧抱着个用红布裹着的东西,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马拉松。
“关……关门!”他的声音发颤,连帽衫的兜帽滑下来,露出张苍白的脸,眼睛里布满血丝,嘴角还沾着点血迹,“别让他们……别让他们进来!”
临漾瞬间站起身,把温萤时护在身后,手里的铜环下意识攥紧:“你谁啊?后面有人追你?”
年轻人没回答,只是死死盯着玻璃门外——三个穿同款连帽衫的人影正站在对面的梧桐树下,手里都拎着根黑漆漆的铁棍,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下巴上青黑的胡茬,和之前那些守坛人身上的青斑有点像,只是淡了许多。
“他们是……守坛人的后代?”温萤时的声音沉了下来。她注意到年轻人怀里的红布包在动,隐约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有什么东西在啃木头。
年轻人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红布包滚落在地,露出里面的东西——是个巴掌大的木匣子,匣子上刻着的荷叶纹已经被啃得残缺不全,缝隙里渗出点墨绿色的汁液,和沉月湖底的水一个颜色。
“救救它……”年轻人抓住温萤时的裤脚,指节泛白,“这是我爷爷留下的‘镇湖木’,能镇压沉月湖的余波。那些人想抢去……想让沉月湖彻底失控……”
艾酌不知何时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那本《缘物考》,暗紫色的眸子里闪过丝凝重:“镇湖木三百年才结一块,当年你爷爷用它修补过石碑裂缝,怎么会……”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玻璃门的碎裂声打断。三个守坛人后代撞破了门,铁棍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为首的人抬起头,露出张与之前那个守坛人相似的脸,只是眼睛里没有青斑,只有贪婪的光:“把镇湖木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临漾把温萤时往柜台后推了推,自己捡起地上的铜环,摆出防御的架势:“有本事自己来拿!”他虽然没学过什么章法,但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上来了,倒有几分当年守湖人的影子。
守坛人后代冷笑一声,挥着铁棍就冲过来。临漾侧身躲过,手里的铜环狠狠砸在对方手腕上,“当”的一声脆响,对方吃痛,铁棍掉在地上。可另外两人已经围了上来,铁棍带着风声砸向临漾后背。
“小心!”温萤时突然抓起玻璃柜里的青铜小鼎,朝着其中一人扔过去。青铜鼎砸在对方肩膀上,饕餮纹突然张开嘴,喷出股金色的雾气,对方瞬间僵在原地,像被定住了似的。
“是缘气!”艾酌眼睛一亮,立刻翻开《缘物考》,指着其中一页,“书上说镇湖木能引动缘物的力量!”
年轻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扑到木匣子边,用指甲抠开匣子的缝隙。里面没有想象中的木头,只有块核桃大小的琥珀,琥珀里裹着片完整的荷叶,正发出淡淡的绿光。绿光碰到青铜鼎喷出的雾气,瞬间暴涨,将另外两个守坛人后代也定在原地。
“这才是镇湖木的核心!”年轻人的声音带着激动,“我爷爷说,只有有缘人能让它发光!”
温萤时的目光落在琥珀上,衣襟上的贝壳胸针突然发烫,铜丝细链自动散开,缠上琥珀。琥珀里的荷叶与胸针的蓝光相触,发出阵悦耳的嗡鸣,守坛人后代身上的金色雾气突然收紧,他们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却动弹不得。
“他们身上的守坛人印记在消退!”艾酌指着为首那人的手腕,原本青黑的印记正在变淡,像被绿光洗过一样。
为首的守坛人后代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腕:“怎么会……我们不是要复兴守湖人的荣光吗?”
“你们搞错了。”温萤时的声音平静却有力,“守湖人的荣光不是控制沉月湖,是守护它的平衡。”她指着琥珀里的荷叶,“这才是你爷爷留下的真正念想——让你们放下执念,好好活下去。”
琥珀的绿光突然钻进三个守坛人后代的身体里。他们僵在原地,眼神从贪婪变成迷茫,最后化作释然。为首的人捡起地上的铁棍,却没有再攻击,只是对着温萤时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指点。”
三个身影转身离开,破掉的玻璃门外,阳光照在他们身上,青黑的印记彻底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
临漾揉着被砸到的胳膊,龇牙咧嘴地走过来:“这就……完了?”
“完了。”温萤时捡起地上的铜环,递给他,“你的定情信物差点成了武器。”
临漾挠挠头笑起来,接过铜环吹了吹上面的灰:“说明它够结实。”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对了,这个给你。”
是枚银戒指,戒面是用镇湖木琥珀的边角料做的,里面嵌着片极小的荷叶,与温萤时无名指上的鸢尾花戒指正好形成呼应。“刚才趁你们说话,用店里的工具做的,不算偷工减料吧?”
温萤时的心跳漏了一拍,接过戒指戴在中指上,大小刚刚好。琥珀的凉意混着银的温润,像沉月湖的水与阳光,在皮肤上轻轻流淌。
年轻人抱着木匣子,对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各位。我会把镇湖木送回沉月湖,就像爷爷当年做的那样。”他转身要走,又突然停下,“对了,我爷爷说,鸢尾花开满沉月湖的时候,最适合成亲。”
临漾的耳尖瞬间红透,拉着温萤时的手就往柜台后躲:“小孩子家懂什么!”
温糯抱着鱼豆腐从里屋探出头,芽绿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姐姐,成亲是不是要吃喜糖?我昨天看见张叔的包子铺进了好多红色的糖!”
艾酌靠在门框上,暗紫色的眸子里带着笑意,手里的《缘物考》被风吹得哗哗响,最后停在某一页,上面画着片盛开的鸢尾花海,旁边写着行新的字,像是有人刚添上去的:
“缘至则聚,情至则合。”
门口的阳光越来越暖,碎掉的玻璃渣在光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红薯跳上柜台,用爪子扒拉着临漾没磨完的铜丝,尾巴尖沾着的铜屑,在贝壳胸针的蓝光里,像缀着金粉的羽毛。
临漾突然凑到温萤时耳边,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等把玻璃门修好,咱们就去沉月湖看看吧?听说那里的鸢尾花,真的会发光。”
温萤时看着他眼里的光,又看了看衣襟上轻轻晃动的铜丝细链,笑着点了点头。
铜丝摩擦砂纸的声音,又在柜台后响了起来,这次带着点轻快的节奏,像在为某个即将到来的日子,悄悄倒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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