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四九城热的像个大型烤箱,程远烨还没踏出法院大门呢,看见外面热浪滚滚,就觉心里发怵,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他本想去找个位置坐会,转头看见被告家属吵吵嚷嚷的走过来。
他吓了一跳,刚想悄悄躲开,谁料刚背过身,就听见背后喊了一声:“程律师!”
要命,程远烨简直倒吸一口气,他硬着头皮转过身,看见被告家属情绪激动的朝他冲过来,一副要打死他的样子,程远烨简直应激反应,果断转身就跑,一时间场面混乱起来,被告律师看着程远烨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撒腿就跑,都气笑了,对着他的背影狠狠比了个中指。
外面热的要死,背后像是有狗追,法院门口的楼梯又长,程远烨西装革履小皮鞋,撒了欢的跑,他远远的看见有辆黑色比亚迪开过来,忙冲上去,钻进副驾驶。
他动作麻溜利索,还不忘系上安全带,嘴上道:“快快快,快走快走,被逮住就麻烦了!”
“程律师,你这是又做什么好事了?”
启动,发车,油门踩到底,话虽如此,开车动作却极为迅速,迅速拉开距离,程远烨没好气的瞪了主驾驶一眼,开车的人短袖长裤,长发松松盘起,侧脸精致流畅,眉眼盈盈含笑,肤白盛雪,清艳秀美。
“嘁,我能干什么,一个人类社会的残渣没心肝的□□犯,在离婚冷静期把自己准前妻□□了说是为了和好,我当场就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让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也做不了人!”
“那他们这么激动做什么?”
“哦,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把他们也管教了一顿。”
“……”戚月亮对这个结果倒不是很意外,问了句:“赢了?”
程远烨骄傲:“当然。”
“当事人有说什么时候结委托费吗?”
程远烨来打官司的这个法院是在四九城附近的一个乡镇上,虽然走高速只要二十来分钟,但是法院地方有点偏,戚月亮瞄了好几眼导航,发现程远烨哑火了,睨他一眼。
“又不要?”
“你怎么说话的?”程远烨干巴巴呛她:“戚律师,我才是你的老板。”
戚月亮怎么说话了,她发誓自己就是随口一问,程远烨梗着脖子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倒显得有些心虚起来,咳嗽一声,硬邦邦的说道:“她也没多少钱,家徒四壁的,离婚之后还要找工作呢,怪可怜的,说找到工作之后再攒钱给我,我就当做好事了。”
对于这个结果戚月亮只能说果然如此,程远烨也不是第一次同情心泛滥干这事了,她心态很好,情绪稳定:“那你想好怎么交律所这个月的房租了吗?”
程远烨装死。
潮汐街律师事务所成立于五年前,在四九城一栋挂牌快卖出去的老写字楼里苟延残喘,目前律所只有两个人——程远烨和戚月亮。
这其中,程远烨三十有二,成为独立律师有六年,他是四九城本地人,却常年泡在律所,长相不怎么符合时下流行的精致奶狗款,颇有些狂气放浪,除了出庭的时候穿得人模狗样,戚月亮见他基本是夏天短袖裤衩,冬天棉袄配九分裤,他自己毫不在意,说干邢辩么,就是这样才会让当事人放心,戚月亮对于这点存疑。
车内冷气隔绝外面的热浪,戚月亮拿到驾照大概已有三年,开车极稳,程远烨闭眼装死,装着装着就真的有点犯困,大脑松懈下来陷入倦怠,他意识模糊了一瞬又清醒过来,记得这还在车上,醒来时他下意识去看前面,还是在高速上,他应该睡了不到十分钟。
这个时候,程远烨注意到车上放着的一叠文件,他随手翻开:“这是什么?”
“求职简历。”戚月亮说:“给你找律师助理,你忘了?我之前和你提过。”
她眼睛看着前面的路,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耐心的继续说:“最近学校事多,我也差不多要准备法考了,可能有点顾不上你这边。”
“哦?所以你要去赚外快了?”程远烨敲了敲纸张。
“什么?”
戚月亮侧头看了一眼,笑了:“啊你说那个,是,我姐在问我要不要参与这个案子,不过我还没想好。”
“资本市场经济纠纷打赢了赚得可不少。”
程远烨嘟囔了一句。
说到这里,他终是忍不住抬眼,瞄了一眼戚月亮。
这女孩生的极美,几乎每个第一次见她的人都会这样认为。
程远烨曾在几年见过她,那时京大百年校庆,他趁机回到学校,厚脸皮拿着宣传单和名片发给师弟师妹,宣传自己的事务所,也是太阳如此炙热的时刻,他累得浑身大汗,那年是他的人生低谷期,程远烨点头哈腰和老师教授们打完招呼,却觉身心俱疲。
那时树荫茂密,光线明亮,一干穿着红色志愿者服的年轻学生有说有笑的搬着东西走过来,程远烨觉得眼前都亮了起来,他正感叹青春易逝,工作催人老,就看见了戚月亮。
若说容貌,程远烨近视,看不太准确,只觉得她身形优美,气质出众,像夜晚蔚蓝深海之上的一轮高洁明月,沉静柔和,与那些咋咋呼呼毛毛躁躁的同伴好像有明显的分界线。
她看上去家境极好,举止从容,也稳重成熟,大概有很精彩的校园生活和坦荡前途,是看不上他这种破落户般的小事务所的。
程远烨当时只是感叹了这么一句,未料到次年暑期,戚月亮推开潮汐街律师事务所的门,找他面试。
那天她穿了件深紫色的套裙,只搭配了温润的珍珠耳钉,这颜色在她这个年纪极易显老,她倒穿出几分肤白胜雪,优雅秀美,发型和妆容都一丝不苟,得体妥当,远山眉秀气,笑容温和,就像程远烨分析过的那样,她落落大方,沉稳从容,并不怯场。
成绩单也漂亮,难得是她年不过二十,过了暑假才上大二,就已经有了几个月在法院实习的经历,程远烨算了算时间,差不多就是今年上旬学校放寒假的时候。
省去一些老生常谈的套路,程远烨随口说了一句:“大一就开始实习,你们现在卷成这样了?我记得前几天谁还和我抱怨,如今律师,狗都不做。”
戚月亮笑容温和:“学法是我的初心,我相信大家都会为了自己的初心和目标而努力。”
程远烨不可置否,又问:“你有法院实习经验,怎么不继续在法院实习?”
“法院实习的确给了我全新的体验,不过我想趁有机会的时候再体验不同的经历,毕竟法律是为整个社会服务而非某个层面,法官和律师是双向视角,立场与服务对象略微有差别,为了将来更好的回报所学,拓展自己的视野……”
“好了好了。”
听上去说话也漂亮,程远烨一听就头痛,总觉得怪怪的,又睨了她一眼,半眯起眼:“我们律所是小地方,平常也没什么大案子,案源也少,实习没工资,没补贴,不包吃不包住,你来只能当我助理,帮我打打下手跑跑腿,我是干邢辩的,接触都是杀人啊砍人啊伤人啊暴力啊神经病变态这种案件,也没到能轰动社会赚名声的地步,基本上都是底层小百姓,有时候还要为委托人跑来跑去找证据陪同验尸验伤,像你这样……”
他意有所指,目光落在她身上裁剪得体的套裙身上,戚月亮表示理解,回答:“我会换套更合适的衣服。”
“你有听力障碍?”
程远烨视线上移,冷不丁冒出这一句,手点了点耳廓,意指她耳边的助听器。
“是。”
“能听见多少。”
她回答:“完全听不见。”
“你不适合。”
程远烨兴趣缺缺,摇摇头,直白:“你很漂亮,是女人,又有残疾,不适合干这个。”
程远烨不想招只来混实习经历的小白,虽然大学生确实是最佳牛马选择,但程远烨在现有的条件上更愿意招个吃苦耐劳随心所欲使唤的清澈愚蠢的高大劳动力,女人金贵易碎,邢辩律师有时候需要亲临案发现场,吓哭了怎么办,还要不要工作了。
程远烨已经没了兴趣,准备让她走了,这时候,他突然听见戚月亮问了一句。
“程律师,你杀过人吗?”
她静静看着他,淡声。
“我杀过。”
程远烨把挪开的脚重新挪回来,翘起二郎腿,撑着手,慢慢说:“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当然是的。”戚月亮莞尔,声音柔和:“我是想告诉您,从社会发展初始……不,从人诞生起,女人什么都可以做到。”
“至于您说的那些问题,我在来之前经过慎重的考虑,我认为法律是为整个社会服务,并不是说好听的话,您说没有大案子都是基层老百姓的案件,对我来说案子不分大小,也恰好和我心意,我想真正接触到案件本身,邢辩也是我选择的方向,必然我对其性质已经有了基本了解,至少不会半路逃跑,我虽然听不见,但是助听器能让我和他人无异,至于您说没工资没补贴,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笑着说:“我有钱。”
“何况,我认真观看过程律师您的过往处理过的案件,您的业务能力和为人品格都是极高的,我所实习过的法院恰好有一位法官和您打过交道,对您有很高的评价,我相信您更注重一位律师的水准和素质,而不会对外表迷惑产生偏见。”
程远烨盯着她看了半天,最后摊手:“好,我愿意为你浪费时间。”
戚月亮勾唇,还是得体的笑:“我不会让您后悔的。”
程远烨确实没后悔。
后面戚月亮几乎就在潮汐街长期实习,又当助理又当司机偶尔还当实习律师,同时学业一科不落,年年拿奖学金,程远烨都啧啧称奇,有一回说起面试那天,程远烨问她:“你当时成绩单分数这么高,怎么没去红圈所?”
那个时候两个关系已经很熟了,戚月亮就说:“其实去了。”
“没面上?”程远烨幸灾乐祸。
戚月亮迟疑了一下,回答:“面试上了。”
程远烨瞪眼:“你没去?”
“也去了。”她老老实实:“我去了一个星期,一直当做花瓶放在办公室干杂事,有天他们说要我穿的漂亮点,有大领导要来,我以为是大场合想着正式点,结果去了之后,是在会议室帮忙端茶倒水,告诉我做的很好,晚上可以和大领导去吃饭,然后我就没干了。”
程远烨再迟钝也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然后你不会就直接到我这面试了吧?”
戚月亮眨了眨眼,不接话了。
时至今日程远烨想起这件事还觉好笑,他扫了戚月亮一眼,慢吞吞的说:“这种经济纠纷的案子可不好打,也不是你擅长的领域,你想好了?”
“还没有。”她一派松快。
“要不要打赌?”程远烨懒洋洋的:“就赌你手上的戒指。”
树影飞快从车窗外闪过,她搭在方向盘的手白皙修长,修剪整齐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粉色,左手中指上戴了一枚银白的素戒,闻言,戚月亮眉眼未动,神色平淡,说了一句。
“我没打算去。”
程远烨得意勾唇:“那好,也不用招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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