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梦。
景扬的心脏剧烈地跳着,映出几分不安的情绪。
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约莫有四五点钟,清晨的冷风吹进来,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景扬喘了几口粗气,冷静下来,是昨晚那只玄猫,不会有错的。
那双熟悉的幽深诡异的眼睛犹在眼前,景扬却想到了那个泥塑像悲悯的神情。
玄猫给他的感觉充斥着危险诡谲,与泥塑像的感觉截然相反,毫不相干,如果梦里的泥塑就来自现实的话,那这玄猫到底是什么邪物?
张强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诡异的东西,但肯定不是人了,但昨晚的梦里他还在。
村民们许的愿望犹在耳边回荡,让他有些耳鸣,贪念仿佛黑夜中悄然滋生的藤蔓,缠绕住每一寸不知足的骨骼,蜿蜒向上。
景扬打定主意先去探探张山,再溜去村观观望那尊泥塑。
他推开这毛坯房临时用来遮挡的门,只见门口赫然摆着几只被咬死的鸡崽子。
半大的鸡崽子们横七竖八地排成一排,每一只的脖颈处都血渍一片,羽毛残缺掉了一地,赫然是被扑咬过的迹象,景扬这才想起昨晚那只奶牛猫不见了,他四下张望,没发现奶牛猫的踪迹,面上浮起古怪的神色。
这些是它的投喂吗?
为什么是鸡崽子,不是老鼠?
景扬当然没有更喜欢老鼠的意思,只是为什么是鸡崽子呢?
猫不是都喜欢叼老鼠吗?
什么工具也没有,很难处理到可以吃的程度吧。
景扬脑子里一通乱想,他对做饭并不擅长,这几年忙起来在吃上也不太讲究,他想了想,将这些死掉的鸡崽子一只一只拎进房里,以免过路人发现,他确实很饿,但还是没办法生吃得下去这些。
他突然抬手看了看,意识到自己的伤全部好了,猫咬的和张强整的,都不见了。
景扬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诚意的笑。
还是先回家一趟搜刮点吃的。
景扬循着记忆往回走,趁着天色蒙蒙亮,一路小跑回家,原路翻窗回屋。
此刻的张家在昏暗中阴瘆的犹如鬼屋,但他完全顾不上,麻溜地换了身衣服,溜进厨房,找到几块剩饼,吃干抹净从窗户扬长而去。
没碰上张水清他们,运气不错。
景扬心满意足地朝张山的住所走去,村子的尽头那幢房子像是被孤立了,静默地伫立着。
有一双脚印从张山的门口出发,一路朝着地里去了。
张山不在家。
这么一大早他去地里做什么?
脚印有去无回,景扬踩着张山出去的脚印凑到门前,门虚掩着连锁都没有,透过窗户能看到空无一人的床。
景扬轻轻推开门,脱了鞋子放门边,直接光脚进去。
屋子里除了生活必备的一些东西和低矮的炕,只剩下一条上锁的老式长条柜,景扬掀起枕头,下面压着一本老旧的笔记本。
被褥下再无其他,景扬揣走笔记本恢复原样,柜子上了一个大铜锁,他不会撬锁,只能考虑斧子之类的东西劈开,但这样动静太大,势必会被发现,他一步步退回门口,确保乍一看屋子没有问题,才虚掩上门。
景扬穿上鞋,照旧踩着张山的脚印离开,一直到小土路上脚印混杂才移开脚步,脚步不停回到了毛坯房。
这里很少会有人来,简直是藏身暂居的不二之选,笔记本的边缘已经有些变黄发脆,却很干净平整,看得出来张山相当爱惜,景扬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我的猫。”占据了一整页篇幅,景扬继续往后翻。
日期模糊不清。
“今天下了好大的雨,不过我捡到了一只小猫,很可爱,小猫不知道被什么弄伤了,我要好好照顾它,它是我的好朋友。”歪歪扭扭,很稚嫩的字迹。
小猫?是后来的猫仙吗?看来这是多年前张山的日记了。
“书上说有些人遇见就是幸运,那我的小猫是不是我的幸运呢?它看我太孤独了,所以来陪伴我了。小猫小猫那你就叫遇恩吧!我们要做永远的伙伴!!!”
遇恩。
三个写的很夸张的感叹号,一笔一划的字虽然仍然有些歪歪扭扭,但是可以看得出少年张山的用心。
“今天遇恩抓到了一只特别大的老鼠,遇恩好厉害!坏老鼠总是偷粮食,有遇恩在老鼠再也不敢了!”
“小壮这个耳背的,都说了小猫叫遇恩,他听到竟然说,云云是个好名字,什么啊!世界上哪有像它这样墨黑的云呢?它是唯一的遇恩。”
遇恩也是一只黑猫。
“遇恩的伤好全啦!”
“都怪小壮,这下大家都叫它云云了。”
“遇恩长大了一些……”
……
“这么大的雨,可是遇恩还没回来,它去哪了,遇到危险怎么办,我要去找它!”
“我找到了遇恩,但是摔进了水坑里,我还以为自己要淹死了,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在家里,一定是遇恩救了我,可是遇恩它不见了!它去哪里了?我好想它!”
“遇恩还是没有回家,水坑附近也没有,遇恩一定不要出事啊,快回家吧!”
“我发现晚上我也可以看清东西,比其他人跑的都快,小壮他们都跑不过我,遇恩,这是你给我的吗?可我只想要你回来。”
“遇恩,你真的会法术!等我来帮你!”
到这里笔记戛然而止,景扬翻了翻后边,几页空白之后,又有新的内容。
不同于之前的歪歪扭扭,新的字迹端正,但用力极深几乎要划破纸张,密密麻麻重复写满了一整页,带着些疯狂的意味。
“遇恩,对不起”。
只有这一句话,张山在这一页写了上百次,凌乱铺满了整张纸。
景扬皱紧了眉头,他做了什么?
遇恩就是猫仙无疑,张山偶然间捡到了遇恩,又被遇恩救了一命,两件事发生时都在下雨,这件事会和下雨有关系吗?
景扬闭了闭眼,几十年前的雨天,少年张山捡到猫仙,一直到张山长大成人多年,猫仙都在庇护农田不被洪水淹没,几年后猫仙离开临湖村,只留下不老的张山,彼时张山已经娶妻生子,这期间大概有十年,其后多年的某一天,村里人突然执着供奉出新的猫仙,开始了虐杀。
时间跨度将近四十年。
“几十年前,张任的爷爷张山供奉出一只猫仙,求愿村子风调雨顺,湖泊水位平稳,猫仙应愿灵验,十几年里临湖村风平浪静……”
景扬再次回忆起系统提到的背景,少年张山捡到猫仙,只当它是同伴,是一只普通的猫,直到他本人被救,晚上可以视物,获得猫的能力,他想做的还是找回他的猫而已,什么保佑村庄,什么风调雨顺,少年心性真的能想得到这么多吗,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景扬又想到那句——“你真的会法术!等我来帮你!”——看起来在张山苦苦寻找后,猫仙还是现身了,它需要身为普通人的张山为它做什么呢?
一连串的疑问在景扬脑子里浮浮沉沉,景扬又仔细翻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有用信息,将笔记本揣进怀里,往外走。
少年心性的孩子不会做什么,可村里其他人呢?
从他睡醒以后就没见过玄猫和奶牛猫一众,或许是白天无法现身,或许是需要什么时机,景扬一边想着,一边走出毛坯房,思索着要什么时候把笔记本放回去。
回到街上就听到外面竟然十分热闹,路上正有人在大声吵嚷着什么。
“昨晚你做那个梦了吗!!!猫仙要回来啦!哈哈哈哈猫仙终于要回来了!”
“我知道!我也梦见了!!哈哈哈这肉没白吃啊!!只要过了今晚!我的愿望就能实现了!我还等着娶媳妇呢!”
“你这昏头小子!美傻了吧!当然先许愿发大财啊哈哈哈哈!”
另一边一个稍年长的人咳了咳嗓子,郑重其事道:“别胡闹!昨晚才下了雨,不知什么时候会发洪水,当务之急当然是许愿洪水再也不来!!”
即使他已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但是过快的语速还是暴露了他激动狂热的内心。
景扬探出半个头去看,嚯,真是他那个副本老爹,张水清带着陈玲和陈娅都在。
相当多的村民都在街上口耳相传昨晚那个梦,景扬仔细观察人群,没看到强子,他装作若无其事凑过去,似是随意问道:“大家都梦到了吗?有没有人昨晚没梦到?”
此话一出,人群短暂默了一瞬,一个三十岁上下,脸上有疤的男人道:“我家媳妇女儿都没梦到,小兴家也没梦到。”
说话的人名叫何瑞生,继承家业,是这的乡村医生,小兴正是他早丧夫的妹妹何瑞兴。
景扬点点头,又继续问道:“瑞生叔,婶婶和妹妹吃过猫肉吗?”
何瑞生一愣,干巴巴开口道:“你婶子只吃素,闻到肉味就会吐,妹妹还小呢!”
又有人应道:“我女儿也没梦到。”
此人名伍盼,他家女儿不足十岁,景扬接话道:“那婶婶梦到了吗?”
“梦到了啊,跟我的梦一模一样。”伍盼道。
果然是这样。景扬心下了然,看来这就是那只玄猫的选择性攻击了。
张水清阴厉的眼神扫视一圈,盯在了景扬身上,景扬不着痕迹再次开口:“那我们要好好准备今晚的仪式了,没沾上气息的人现在再开始吃恐怕也来不及了。”
他扭头对上张水清的视线:“您说呢?”
张水清哼了一声,看起来对他昨晚逃饭这件事仍感到不满。
他扭头看向一个妇人:“嫂子,强哥呢?怎么没看到他出来?”
被点名的妇人道:”老汉昨晚喝多了酒,还在睡着,水清你拿主意吧,左不过是约个时间分猫。“
张水清闻言点点头道:“那就下午一家出一个,我们去猫池里分猫,就按一户里几个人梦到这么分,晚上听广播时间来祭坛,这次祭祀时间提前了,大家伙都动起来,为了猫仙!”
猫池大概就是村民集中饲养的地方,景扬的记忆里,张任并不知道在哪,他下午只能跟着张水清一起去。
众人都点头应了。
“下午你小子早点给我过来!”张水清倏然扭头冲景扬丢下这句话,扭头走了。
越往村里走,村民们的议论声越大,夹杂着疯狂魔怔的兴奋。
景扬置若罔闻,朝村观走去。
打老远就看到村观门口笔挺地站着一个人,景扬放慢脚步,悄悄凑过去,几步之遥停住。
“你也做了那个梦么?”这人嗓音带着些许沙哑,却没什么情绪。
景扬心里一惊,忘了他的五感异于常人了。
他老老实实上前一步,非常艰难地喊了一声爷爷。
这人正是张山。
年纪约莫有五十大几岁的张山转过身来,样貌上确实个实实在在的年轻人,他站在那里像一棵挺拔的青松,端正的方圆脸轮廓清晰,一双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眉宇间自带一股轩昂之气。
景扬避开他直视的眼神。
张山的目光清明而锐利,整个人的气质与年轻的感觉格格不入,透出些许怪异。
“我能闻到你身上的气息,虽然很稀薄,但是既然我能闻到,也不可能会骗得过它。”张山重重叹了口气。
它?
景扬不接话,低头顺从挨训。
“当年他们不听劝阻,事到如今,报应就要来了,小任,莫再做任何伤害猫群的事,如果你能阻止明天的献祭,或许它会放过你。”
几句话间,张山已经愁容满面,他低低叹道:“造孽,报应……”
景扬舔舔后槽牙,谨慎问道:“爷爷,猫仙那么好,为什么它不会放过我?”
”猫仙“二字仿佛一根针刺痛了张山,只见张山痛苦地闭了闭眼,神色懊悔悲痛:”它不是猫仙,猫仙不会回来了,小任,它要报复所有伤害它同族的人,已经避无可避了。"
“那我还能怎么做呢爷爷,是父亲逼我吃的肉,我从没想过吃,猫仙真的不会来吗?它到底是谁?”
景扬不知道张山的话几分可信,索性甩锅张水清,张任是他的亲孙子,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张山沉默片刻,终于坦然地淡笑一声,缓缓道:“你跟我来吧。”
他扭头朝村口的家走去。
景扬琢磨着张山的话,“它”不出意外就是那只玄猫,今晚的献祭就是它一手策划的,目的应该是获得足够多的力量弄死沾染气息的所有人吧?阻止献祭怎么可能被它放过?
“爷爷,您做那个梦了吗?”
既然玄猫要报复所有沾染了猫肉的人,张山是不是全然无辜呢?景扬想起日记本最后那页写满的对不起,如果张山没有做任何伤害猫群的事,那他就不会梦……
“嗯。”一声沉沉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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