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浑身血污,说完话,力竭瘫倒在地,出气多,进气少,双眼无神的半瞌着,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微祈宁尚未全然理解他的意思,那人便干脆了断地将脖子一歪,彻底断了气。
“东篱这帮小人!”
她脱口而出,下意识转头看向另外二人。
沈拓垂眸无声哀悼,眉宇间尽是对同壕战友的敬意与惋惜。
陆无砚……神情上看不出一丝端倪,平静的过分。
感受到身前灼热的目光,他不经意抬头,正好与微祈宁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撞个正着。
两两相望,她一时拿不准他在想什么,只得小心翼翼道:“节哀。”
陆无砚却话锋一转:“你方才说想到新的作战思路,是什么?”
“……我们现在处于潍洲西南边,从地图上山环水绕,且远离村落,是潍洲最偏僻,地况复杂的一处,利用好这点,哪怕我们在人数上不占优势,也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利用双方对地形认知的差异,采用游击战术,敌进我退,敌疲我打,化被动为主动,出其不意瓦解东篱攻势,顺便掩护伤员向后撤退。”
她心里着急,语速也快,没过脑子的一口气往外倒,说出口的话不免有些颠三倒四,好赖是把意思表达清楚了。
语毕,静等二位军爷的判断。
生活在和平年代,她对军事方面只通皮毛,游击战已经是她能想到的,综合考量下来的最优解。
受瘟疫侵害,南桢大量士兵染病乃至死亡,整体战力大不如前,此时若与东篱硬碰硬,以彼之长攻己之短最是愚蠢。而且不知道东篱来了多少兵马,加上有埋伏,正面战场不好派人出去。
陆无砚凝思几瞬,不反对,也不说同意。反倒是沈拓点点头予以肯定。
“嗯,确实是个很好的想法,在双方不对等的基础下,尽量把损伤降到最小。”
她感激地对沈拓道:“拙见而已,军机方面我不太懂,只是偶尔看过两本书,给你们提供一点点思路。”
话虽然是对沈拓说,但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陆无砚。
其实这话主要也是说给陆无砚听,她和沈拓研究的再透彻,最后拍板定案的人还是他。
陆无砚……
他正垂眸看着门口死去的士兵,脸色郁郁沉沉的,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或许也在为死者感到惋惜,还是发现了什么……?
微祈宁不确定的想。
她一直有意避开目光不去看尸.体,此时为了探究不得不看。
战士安静的躺在地上,双手握拳抱在胸口,眼睛不知何时瞪大了,似乎对这个结局心有不甘,势要抗争到最后一刻。
她默默上前,半蹲下身,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盖到死者脸上。离得近了,才看见地上漫出的斑斑血渍已然凝结,他披着的甲胄原是古铜色的。
他们英勇的把最后一滴鲜血奉献给战场,代价是灵魂将永远沉睡。
但这份牺牲不会白费,一个战士倒了,还会有成百上千个战士站起来。
微祈宁不知道的是,在她蹲下的那刻,陆无砚心头狠狠一怔,乍然回神,短促痉挛地呼吸了几下。用力闭了下眼睛,再次睁开时,凤眸中一片清明,目光比最锋利的刀还要锐上三分。
末了,他收回视线,沉吟道:“既然沈将军也无异议,就照方才说的办。”
微祈宁后知后觉陆无砚后半句话是在对她说,肯定了她的战术。
刚要开口,一个红色的东西骤然飞出来直扑她面门,顺带把她要说的话噎了回去。
她下意识双手捂住,掌心处传来温润坚实的触感。摊开手掌,陆无砚食指上那枚血玉扳指已然易了主,静静躺在她掌心。
“这是……”什么意思?
才出了个声,又被陆无砚打断:“先听我说。”
“微祈宁,沈拓,方才的战术得你们二人肯定,接下来便按此执行。另外从现在开始,营中一切事物皆由你们二人接管,见此物如见将军,谁不听就杀。”
语毕,他转身欲走。
微祈宁才将注意力从扳指上转移到陆无砚那,便听男人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以及已经踏出去的步伐。
她心中陡然升起不好预感,忙追问道:“等下,军营交给我们,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陆无砚闻言驻足,偏头时,面色如常。
“我去接烈士回家。”
他表现的太过平静,乃至在场其余两人谁也没有发觉,其眼底早已酝酿起一片足以翻江倒海的猩红。
陆无砚离开了。
就在他踏出军帐那一刻,前一秒还寂静无声的军营,忽然人潮涌动,仿佛知道将军离朝般,响应似的骚动起来。
但这一次,他没有回头,而是选择坚定地奔向战场。徒留微祈宁和沈拓在军帐里面面相觑。
沈拓率先道:“那就按照方才说的游击战术,你留在这里,我去传达。”
“好。”微祈宁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伸手递过去,“对了,这个给你。”
沈拓眼神稍黯:“不必,玄甲确实只听命于将军,我忘记把他剔出去了。”
“除了玄甲以外,其余人哪怕再不忿,也会卖我个副将军的薄面。”
他轻弯了弯唇,明明是笑着的,眼中却浮现出一抹悲凉。
“今日势必会有一场恶战,答应我,不要意气用事,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
“好。”微祈宁点点头。
那目光实在太悲,眷恋又太显,让她真正意识到战场的残酷。
从前陆无砚总是表现的太轻松,经常以无所不能的状态示人,时间一长,她几乎忘了,他们也会痛,会流血,会牺牲。
她喉结微滚,低声道:“你也是,保护好自己,不要恋战……”顿了顿,“活着回来。”
活着。
祝你也祝我。
“好。”沈拓面色由阴转晴,开心的笑了笑,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
他不能丧气,他还有要守护的人。
尽管那人心中真正忧心的不是他。
那又如何。
……
出了营帐,空气中立马飘来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沈拓唤来亲信守好微祈宁所在的帐篷,这才放心奔赴战场。没走几步,险些被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绊倒。
顺着大路往前看,大片的兵卒倒在血泊之中,刀箭扔了遍地,细看下去,有南桢的战袍,也有东篱的盔甲,无一例外裹挟着模糊的血肉。
尸体一直延伸至道路尽头。
他暗叫不好。
两军已然交手,这对于彼此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南桢人手本来就不多……原定的防备型计划还是不得已要转成进攻型。
尤其对于我军来说,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以最差的情况对待。
南桢现在太脆弱了,微祈宁方才所说的战术,即便运用到极致,也不过与东篱五五开。
他边琢磨着怎么提高胜率,不知不觉走到了潍水附近。
“大舅哥,是你吗?”
蓦地,四周传来一声熟悉的称呼,打断了他的思绪,凝神细听,声音愈发清晰:
“大舅哥——大舅哥——”
沈拓闻声立即去找,并不疑来人是敌是友。
天底下敢这么称呼他的,唯有陆无砚手底下那帮占山为王的土匪。
这个称呼还是当时双面卧底的宋野起的,后来大当家掉马,二当家出逃,土匪们被收兵归营,但看见他也还这么叫。
等等,占山为王的土匪?
在这个军营里,还有比他们更熟悉地形的人吗?
原本五十的胜率,若有他们的加成,至少能达到七十,这可来得太及时了,如此,南桢便有了与东篱一战的能力。
“大舅哥,刚才两波海冷打起来了,你怎么不跑啊?”
沈拓疑道:“海冷?”
“就是官兵!”
“哦哦对,我们现在也是官兵哈。”
几个土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搓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
像相比于外面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们并不操心,颇有些悠然之意。
“哎,对了大舅哥,你们当官的都经常在一起走,那你看见我们大当家了吗?”
“陆将军吗,看到了,他带人去正面战场牵制敌人了。”
“啊?这帮狗娘养的东西!”问话的土匪突然一声爆喝,怒骂不已。
“那大舅哥,你知道我们大当家的在哪儿吗,我们要去帮帮他的!”
沈拓忽道:“这可不是儿戏,战场上是要出人命的,即便如此,你们也要帮他吗?”
“大舅哥,瞧你这话说的,哥几个什么没见过,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是生是死,反正也都是烂命一条!”
“没用的,你们帮不上他的忙,”沈拓冷漠的点明事实。“不过现在现在我有个围绕你们制定的战术,运用得好了,能减轻你们大当家不少负担。”
几个土匪面面相觑。
“诶?” “为我们?” “我们也能上战场打仗?”
“当然可以,不看你们能不能,只看你们想不想?”
“当然想!” “烂命一条就是干!”
“没想到哥几个也有当英雄的那天!”
“那好,有一个算一个,附耳过来。”他将众人召到一起,详细的冲他们解释微祈宁的游击计划。
末了,确认道:
“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为首的土匪咧嘴一笑,“溜狗嘛,我们最擅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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