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叔父”简直石破天惊,村长一头雾水,连镜灵都不似往常平静。
忽略掉姚仲礼眼角的皱纹,两双极为相似的眼睛对视着。
早就觉得这姚仲礼眼熟,却未能想到景安皇族到如今竟然还有幸存之人,安生日子才过了几天,不知自己这是什么运气,总是能和“造反”牵扯在一起。
事到如今,他已不再想插手了,萧渚皱了皱眉,说:“我来得不巧了,你们聊。”语毕转身踏出门去。
镜灵大概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萧渚脑中催促:“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你怎么走了?”
萧渚不理她,门口那群男人还未散去,大约是在等姚仲礼,他这次也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和善不和善的问题了,无视众人的视线,径直回到了小院。
本以为是此处村民热心淳朴才愿意将此处借给自己住,现在想来,大约是姚仲礼早就看出了端倪,这才好生相待。
此番也不必告别了,萧渚进门便将炕上自己的棉被收进储物戒,将小院连带着屋子都扫了个一干二净,准备就此走人。
拿上雕给镜灵的人偶,萧渚出门打算御剑跑路,却被追来的姚仲礼逮了个正着。
“叔父,”姚仲礼叫他,“难得你我犹能相见,不愿与侄儿说几句话再走吗?”
萧渚侧过头来看他:“你是谁的孩子?”
“家父萧沅。”
姚仲礼说完,萧渚嗤笑了一声,没说话。
姚仲礼不知他为何是这一副轻蔑的表情,心中既疑惑又有些气愤,只是萧渚可以是一个颇为有用的助力,他不想就此放他离去,便继续谦恭道:“幼时也常听闻家父说您二人感情深厚,现下侄儿已然……”
萧沅就是与父皇一同弃城而逃的太子,萧渚在皇宫之时一无能力二无靠山,心窍开得也晚,并不知怨,今时却不同往日,言行倒是能随自己的意了。
故而,他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姚仲礼的话:“他惯会扯谎,我劝你去再去问问他,彼时你再想想到底要不要来见我。”
姚仲礼道:“侄儿何尝不想?只是父亲早已故去了。”
萧渚闻言沉默了一瞬,语气仍严厉轻蔑,底气却略显不足:“是吗?早听说祸害一千年,死这么早,他连个祸害都算不上吗?”
这一出对子骂父,若是寻常人听了必定要与萧渚打出个你死我活,姚仲礼却不一般,闻言仍面不改色。
“侄儿不知先父对叔父做过何事,若是叔父心中有怨,侄儿愿代父谢罪。”
姚仲礼说罢,猛然双膝跪地,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萧渚自问萧沅没有对自己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不把自己当兄弟而已,多年的怨气追溯到最初,也只不过是因为他分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点点怜惜。
他随着那软弱的昏君远走高飞,自己这个像仆人一样的兄弟被当做皇城最后的陪葬。
当初重重悲伤压在身上似乎化成了恨,所有的孩子都会有嫉妒之心,萧渚早早离开家,像是没长大一样,这份嫉妒停滞不前地安放在心中的隐蔽角落,他下意识地讥讽着那早亡的兄弟,心中却已无暇顾及还有什么愁怨了。恩怨在漫长岁月之中阴阳永隔,萧渚心中虽欲再争辩,却已无人再能听他分说。
“我爹不疼娘不爱地苟活至今,你却在盛宠之下化成了一捧黄土。”萧渚无言望着仍跪在地上的姚仲礼想,“罢了,既然你已故去,我还为难你的孩子干什么?”
“你们要做什么?”他问。
姚仲礼本以为还要多费些时日才能挽留住萧渚,未曾想竟如此顺利,他忙道:“北方有民间军队与胡人交战,眼下冰河已开,胡人忙从江南运送粮草,只需叔父略展神通,杀掉那些人,断了他们的粮路便可。”
“不行。”萧渚斩钉截铁地拒绝。
姚仲礼:“为何?”
“我不会替你们杀人的。”
“那些皆为助纣为虐之人!”姚仲礼大喊,“胡人把我们当作猪狗!弃中原百姓如敝履,为什么不能杀?”
胡人的行径,萧渚这一路都看在眼里,但他在仙门修习多年,得云岫真人真传,又难免过于苛守教条,他与胡人之间并无因果,没有相杀的理由。
谁的命不是命呢?
本以为是说通了,没想到自己这个叔父在仙门多年竟变成个傻子,勉强隐忍的姚仲礼终于还是没自己想得那么能屈能伸,怒气直窜天灵盖,冷硬地冲萧渚说:“既然叔父不愿,那侄儿也强求不得,您且自便。”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了。
镜灵再不通人情,也看出了气氛的紧张,说起来也是她自己的一大进步,只是她并不明白姚仲礼为何会生气。
“你说的完全在理,”镜灵对萧渚说,“这人真是阴晴不定。”
两个恪守准则的人互相认可了对方一下,却没有离开,而是又在院中住下了。
吴烈在院外蹲了一天,赶到姚仲礼跟前道:“那萧渚并未离开,估计还有转圜的余地。”
姚仲礼也知这道理,又恭恭敬敬上了萧渚的门。
这次他并不提杀人之事,只说北方之战:“冬季胡人粮草有限,汉人不耐寒风,两方冲突不多,如今开春了,北边又打了起来,莫说胡人要粮草,汉人也是要的。侄儿昨日所言过于激进,现下只需取粮路,无需再杀人,望叔父见谅。”
萧渚拿着刻刀雕琢着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槐木,槐木更能聚灵,更方便镜灵附身,现在这镜灵要求也多,竟知了美丑,偏要他雕出一尊好看的来。
如此聚精会神地给身上的祖宗刻像,萧渚似乎并未在意姚仲礼的说辞。
姚仲礼也不恼,接着道:“不知叔父有什么办法断去胡人粮路呢?”
他话音一落,室内便只剩下令人牙酸的刻木声,等萧渚的最后一刀落成,这尊大神才悠悠开口:“我只擅水法。”
姚仲礼:“他们粮路便是开于大河,汉人军粮兵分两路,水路不多,若是能保下我方粮路便再好不过。”
“胡人治世掌权,为何反倒是汉人粮路更宽?”萧渚颇为疑惑。
姚仲礼微笑道:“自然是陆路已然被截断了。”
“胡人治下苛捐杂税繁重,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夏秋未能存够粮食,冬日里便会饿死人,我便派人带各地百姓劫走胡人物资,他们虽急得跳脚欲要镇压,却又高贵得很不愿用汉人带兵,究竟是中原大地,那群外来者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懂地形与谋略,故而他们只能从水路运输粮草,”他哼了一声,“现下水路也要将他们截断了。”
姚仲礼说得轻松,但要做到这种程度并不容易,只怕国中已然势力遍布,拿下胡人也只是时间问题。
“你没有我依然能成大业,”萧渚将木偶放在桌上,“何必留我?”
姚仲礼苦笑道:“我苦心经营才得今日之势,看似坚不可摧却已到了强弩之末,天下万民皆为新邦流血泪——人已经死得够多了。若是叔父出手相助,便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伤亡,救下更多的人。”
昨日说杀人,今日便成了救人。
话既如此,萧渚也是推脱不得了,镜灵一听说要打仗,也来了劲头,催促着萧渚启程。
相处这么长时间,不知是镜灵有了情绪还是萧渚突然能感应到她的情绪了,他发觉对方十分兴奋。
“你之前不会是什么昏君杀人魔吧?”
萧渚心中泛起一阵恶寒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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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69章 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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