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嘿!这狗!跑得倒快!”
一名身形健硕的花匠停下追逐一只棕色幼犬的步伐,小步快跑,回到几名宋家仆人身边。
年仅五岁的管家幼子在他们的逗弄下放声大哭,糯米团子般的脸蛋皱成了小小一团,众人见状笑得更欢:
“这孩子,脸皮薄,说上两句就害臊成这样了。”
“就是啊,小关在,别哭了,一个玩具球而已,被一只小土狗叼走算什么,叔叔我待会儿就帮你把它给抓回来,抽它一顿看它还敢不敢抢我们小关在的东西!”
谁曾想,听到这句话的关在却哭得更大声了。
他哽咽地说:“不、不要欺负小狗!”泪水像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滴下来,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原来竟是为了先前众人对小土狗的驱赶而流泪。
不知为何,周围众人仿佛受他影响,不由地鼻头酸涩起来,更有甚者竟不顾形象地抹起了眼泪。
诡异且哀伤的氛围在人群之中蔓延开来,被恰巧路过这片草地的宋仰春看到。
彼时的宋仰春刚被金环理事长提拔重用,正是雄姿英发、风头无两之时。他差人问清了原委,将目光锁定在嚎啕不止的关在身上,俯下身子将他单手抱了起来:
“别哭了,小关在,我带你去见一样你从没见过的东西。”
关在果然止住哭声,不知是迫于宋仰春一家之主的气势,还是知道宋仰春那儿真有他没见过的好东西。
宋仰春一走,众人立即从疑似被控的状态中解脱。
宋仰春不动声色地将关在向上一颠,带他去了地下一层的藏品室,随手递给他一个鎏金银薰球。
“你看,里面这个镂空的香球可以随意转动,却能一直保持平衡,不会将里面的东西洒出来,喜欢吗?”
“喜欢……”
关在好奇地用指尖轻拨中间的小球,小声答了句。
宋仰春大手一挥:“喜欢就送你了!”
谁知关在却摇了摇头,将银薰球推还给宋仰春,比方才更小声地说了一句:“小狗,想要小狗……”
“喔?刚才哭是因为他们不让你跟小狗玩?”
关在怯怯地点了下头。
“帮你把小狗找回来,你跟它一起来玩这个银薰球,好吗?”
关在的眼睛瞬间明亮,脆生生地说:“好!”
宋仰春笑了,由衷喜悦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那你以后跟在我身边?”
“好!”
“答应了可不许反悔。”
“嗯!”
关在就这样被宋仰春看中,并由他亲自教导,在尚不知晓人事的年纪便已展现出了惊人的异能天赋。
(二)
关在的异能紊乱爆发得突如其来且格外强烈。
起因是一直陪伴在关在身边的狗死了。
他甚至没有见到它最后一面,只从花匠那儿打听到它被埋在了一棵歪脖树下,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在树根处挖了许久才终于挖出了它的尸体。
他悲痛不已,质问花匠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花匠小心翼翼瞥了一眼不知何时跟过来的宋仰春,搬出一套早已为关在准备好的说辞:
“小狗贪玩,偷跑出了院子,应该是吃了外人给的东西掺了毒药,等到回来的时候就……”
原本半径不超过十米的共鸣场迅速超出宋府的范围。像不小心打翻了的调味瓶,霎时间,人类所能感受到的一切情绪都在关在幼小的身躯之中齐齐迸发。共鸣场内所有人都受到了这般影响,陷入情绪的漩涡。
直到宋仰春顶着压力走近,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他这才缓慢地回过神来,声音发颤地答道:
“我知道了……”
并非遵从本心,而是一股突如其来、足以麻痹感知的威压灌进脑海所致。
……
自那时起,宋仰春便时时教导关在收敛情绪,将异能伪装成较为低阶的情绪感知。
他给关在灌输了许多关于身份对立的观念,宣扬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全体异能者生活得更好,并如法炮制,暗地里给他下了一道又一道“敕令”。
很多年以后,关在才知晓当年那条无辜的小土狗,是宋仰春下令杀死的,就像他后来一声令下就剥夺了许许多多异能者与非异能者的性命。
其目的仅仅是为了试探出他当时的异能潜力。
(三)
过度使用异能会令关在的共情能力受损,因此他看什么都像隔了层透明罩子,只能旁观,无法趋近。
这一点他未曾向宋仰春提及。儿时是因为不知该如何用语言表述,长大以后则是觉得没必要。
其中有几分提防和怀疑是连关在都不曾意识到的。
沈雾窗像许多人一样,是透明罩子以外的人。
第一次见面时,他是慌不择路的潜逃者,抱着试试也许有用的心态推开了委托中心的门,全然不知彼时关在正巧接到宋仰春让他想办法进入异管局做身份的指令。
之所以下达这样的指令,一是要经过异管局的调查,坐实协会的“好身份”;二是要通过庄理事积极营救一事将庄理事与协会建立强关联。
这对于他们日后所要推进的计划至关重要。
他尚在思索如何顺利完成这项任务,一个绝妙的诱饵就送上了门。
通过正被全城缉捕的沈雾窗,关在及他的协会很容易引起异管局的注意。另一方面,他早先曾派人在部分委托事宜上露出了一些不算马脚的马脚,被带回异管局自然水到渠成。
也就是说,他不仅没尽到对沈雾窗的保护之责,反而彻头彻尾地利用了他。
那时的沈雾窗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害怕麻烦他人的讨好型人格。
不久,他接到宋仰春的命令,以那位庄理事下属的身份取信阮平,杀人灭口、取回研究成果并栽赃诬陷给庄理事。
他厌恶阮平正在进行的研究,但从前因为宋仰春的授意动他不得,因此接到这个任务以后他想都没想就去了,却意外发现沈雾窗也被牵连进了这桩事里。
越往下走,沈雾窗与阮家的牵扯就越令他心惊。
他在阮平身后、监控屏幕前第一次正面审视沈雾窗:他有勇气、有恒心,看起来比自己想象中坚韧。
他当然知道沈雾窗对他的好感,而他也惯常会利用这些易得的好感,帮助他完成自己的目标。
然而这一次,他竟反过来想要不计得失地将沈雾窗从那种险境中解救出来。
在看到仅存一丝理智,但为了保全沈雾窗毫不犹豫将自己降维的沈母时,关在仅仅迟疑了一瞬,随即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与其让她落回阮平手中,生不如死,不如由他亲手了结了她。
他亲自下场对沈雾窗施加了“平静”,希望他能忘记刚刚历经的那种剧烈的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情绪震荡。
他当时以为那是一种略带怜悯的情感,像遇到谢洋洋等人时那样,但很快他就发现,他真正对沈雾窗这个人产生了兴趣。
阮氏制药的事情一了,关在就去回了宋仰春的话。他对取回的所谓研究成果有些介怀,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情就会头疼不已,在与宋仰春漫长相处的过程中他逐渐怀疑起此事与宋仰春有关,但在面对宋仰春时终究什么都没说。
沈雾窗找到协会,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他本以为沈雾窗会从此海阔天空做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人,要么就是假意屈从于项培风的淫威,不情不愿地与项培风搭档一段时日,直到某次任务中出逃或丧命。
却没想到他推门就是一句想要加入协会。
是试探吗?
是他某次在阮平身边时不小心露出了马脚?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沈雾窗。
他承认,沈雾窗比他想象中要聪明几分。
那就让他瞧瞧,这个人究竟能够聪明到何种程度吧。
于是本着隔岸观火的心态故意将协会交给没有过任何领导经验的沈雾窗,等待秦冲等人因他身陷囹圄而寻衅滋事。
他甚至做好了牺牲些许下属的准备,没想到率先等来的,却是宋仰春代表三环议庭与他谈判的消息。
短短一夜的时间,沈雾窗竟能条理清晰地安顿好一切,收服秦冲这匹难训的烈马,没让他惹出乱子,激化异能者与非异能者之间的矛盾,这是关在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他竟是个迎难而上、越挫越勇的性子。
再次看向沈雾窗时,他将审视的目光收起,替换为迟来的欣赏。
(四)
计划仍在进行。
但内心深处却生出一点私心,特别是项培风与他身后的沈雾窗眉来眼去时。
关在耻于承认这件事,将其推卸给宋仰春的大计。
一定是因为宋仰春不满段北望看重并栽培项培风,很早之前就希望他们之间产生嫌隙,所以自己才要向项培风暗示他父亲的真正死因,激起项培风找段北望对峙求证的心,从而引起段北望的警惕,想方设法除掉项培风。
项培风走时已濒临异能紊乱的边缘。很好,这正是关在想要看到的场面。
但下一秒沈雾窗却不顾阻拦地冲了出去。
多久没有感受过如此澎湃的情绪激荡了?关在扪心自问。
宋仰春的教诲却始终萦绕在他耳畔: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不能表现出什么。
于是他攥紧双拳,假装淡然。
谢洋洋似乎发现了他的异常,问他:“追吗?”
他眸光闪动,但终究按捺住了全部的情绪:“不。”
(五)
一夜过后,沈雾窗竟然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协会。
在见到沈雾窗的那一刻,关在已经不知道他究竟是觉得自己心肠软好糊弄,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宁愿冒着天大的风险也要从他这里套取一些情报。
他为自己套上一层温和的伪装,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在尚未完全洞悉对方的意图时,他不喜欢仓促行动。
当他得知沈雾窗称得上天真的手段和目的后,他还是没有动作。
沈雾窗苦口婆心、长篇大论的劝说不乏道理。更深层的原因是关在心中早已埋下怀疑宋仰春的种子,从他毫无预兆的头疼开始。
他发现自己头疼的节点总是信念动摇的时分,如果他接下来按宋仰春的命令行事,疼痛就会缓解几分。
后来他总一个人与脑海中纷繁的念头做斗争,逐渐学会与之共处,就连宋仰春也常常被他所蒙蔽……
留沈雾窗在身边是希望他能带给自己一个不同的视角,或可称之为启发。
他将沈雾窗安置在自己的隔壁。
沈雾窗夜里有时会跟项培风偷偷联络。
关在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打情骂俏,不知道自己心中真正所想。
(六)
深夜,关在接到命令,向宋仰春汇报情况。从出了门就发现沈雾窗在跟踪自己,关在使了个计,刻意将他拒之门外,并在他尚未回到协会的那段时间里思索着:
是否该对他下手了?
他很有可能已经猜到或听到了宋仰春与自己的图谋,这种情况对于他们有百害而无一利。
思及此,他不再犹豫,交代手下布置好一切,只等待着沈雾窗自投罗网。
他强行禁锢了沈雾窗,过程中不免一番苦斗。
拿着碘伏棉签为沈雾窗上药时竟发现他身上有暧昧的痕迹。
关在心中翻涌起复杂的情绪,复杂到连他自己都捉摸不透。他这才发现,他对沈雾窗实在过于关注了。
对宋仰春的怀疑尚有迹可循,对沈雾窗感情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沈雾窗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了许多。
但就算他一句话都不说,关在也已设计好了无需任何人牺牲的方案。枢星公园该去还是得去,否则就有可能会引起宋仰春的怀疑。
他让秦冲带人前往枢星公园,自己则与沈雾窗一起赴项培风之约。
可笑,人明明是他带过去的,项培风凭什么不由分说要拉着沈雾窗离开?
千钧一发之际,他伸手拉住沈雾窗。
“如果我说我也想让你留下来帮我,你会愿意吗?”
——如果抛开所有外在因素,如果我说我对你的喜欢早于项培风,你会不会坚定地留在我身边?
看着沈雾窗愣怔的神情,关在缓缓放开了手,因为他知道自己绝不会说那样的话。
(七)
三环议庭之上,他们再次如约相见。
有些贪恋沈雾窗靠在他怀里的温度,然而随着情势的变化这份温存却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像海雾弥散中,一艘孤独航行了太久的船只,远远听见其他船只逐渐靠近的声音,却在尚未看清它的轮廓时与之擦肩。
尔后万籁俱寂,空余一种难以言明的怅惘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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