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话回得很自然，就好像是每个人睡觉之前都要闭上眼睛那样稀松平常。
他这么理所当然，倒是让夏清渝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哄她睡觉？她又不是小孩，再说他打算怎么哄？
在心里打过一遍腹稿后，她问：“你打算怎么哄？”
那边很快回：“讲个故事？”
...
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他已经开始讲了，低沉的声音顺着手机喇叭传到她耳边，“从前有一个森林小镇，好多天没有下雨了，小动物们很担忧。一只小鸟说老虎把天上的云朵摘下来，送到它的工厂做成棉被...”
百度味很浓的故事，怪不得要等一下，原来是要现找。
夏清渝躺在床上，听着他讲的“睡前故事”，突然觉得脑袋特别清醒，刚才的那一点困意，现在也已经消失不见。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接他打来的电话，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他有问必答，还有他现在讲的故事，她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听下去。
难道人和人之间的羁绊是注定的吗？
从前觉得一定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会对他束手无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
出神之际，贺厌昇讲的故事已经收尾，“云朵回到天上还下了一场大雨，小动物们欢快地又蹦又跳。”
听他语调无波无澜地讲这个故事，夏清渝莫名地觉得有一种反差感。
他试探出声：“睡着了？”
“没有。”她还点评一下，“你这个故事太没意思了。”
“那我换一个讲。”
“也行吧。”
在夏清渝以为又是换汤不换药的百度故事时，他轻声开口。
“从前啊，在一个王国里，王后怀上了一位小王子，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小王子以后的路，一定会顺顺利利的，毕竟家财万贯，父母相爱，小王子也算国王和王后爱的结晶。可是这一切的变故，发生在小王子出生的前一个月，国王和王后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国王觉得王后不可理喻，王后觉得国王变得和从前完全不一样，吵到最后，谁都没有向对方低头认错，他们开始冷战，王后逐渐心灰意冷。”
他停顿了一瞬，继续讲：“很不巧的是，小王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生了，王后也患上了产后抑郁，大概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王后把对国王的恨意，也转嫁到了小王子的身上，所以小王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到王后对自己笑过，从记事起，家里没有一天不在争吵，幼儿园的时候，小王子要捂紧耳朵，不让自己听到那些争吵，小学的时候，小王子因为不想让他们再吵架，挡在他们中间，被推到一旁，头磕在了很尖锐的桌角上，初中的时候，小王子的长相以及行为举止越来越像国王，王后也就越来越讨厌他，每天对他冷嘲热讽，高中的时候，小王子越长越大，王后的心理疾病也越来越严重，她开始拿东西砸向小王子，小王子为了避免再刺激到王后，就自己搬了出去。”
故事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贺厌昇没有说话，夏清渝擦了擦眼泪，没忍住问了出来：“那这个小王子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啊。”他轻笑一声，“好像是在追一个他很喜欢的公主。”
夏清渝吸了吸鼻子：“那希望他可以成功。”
不然他的人生也太苦了。
“你哭了吗？”他问。
“对啊，这个小王子好可怜。”想了想，她试探地问：“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啊。
阿渝，我把底牌亮给你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呢。
空气安静良久，夏清渝听见他的声音说，“我编的，骗骗你的眼泪？”
听着他的话，夏清渝庆幸开口：“幸好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那好悲情的人生。
“还不睡觉？”
闻言，夏清渝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要五点钟了。
确实该睡觉了，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你也早点睡，我先挂了。”
“行，睡吧。”他又叫她：“阿渝。“
“嗯？”
“晚安。”
夏清渝回了一句晚安，然后挂了电话。
把手机的免打扰模式打开后，她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却忽然想到了贺厌昇讲的故事，这个故事太真实了。
夏清渝心里隐隐觉得，这似乎不是编的。
如果不是编的，那会是什么呢？
虽然预感很强烈，但是她希望这个故事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那就是万幸。
可如果是真的。
那，希望这个小王子可以追到喜欢的姑娘，希望他的人生先苦后甜。
这是夏清渝睡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夏清渝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梦里是世界末日来临，然后有一堆恐怖片里的鬼，还有丧尸片里的丧尸，全都追着她跑，她跑啊跑啊，终于发现前面有一个闪着七彩光的房子，像彩虹一样，然后她就开始不停地向着那个房子跑，终于跑到彩虹房子的门前。
她赶紧推开门，结果发现里面没有想象中的温馨，一群黑压压的蝙蝠像她扑了过来，再然后，是从那个象征着希望的彩虹房子里，走出一个吸血鬼，那吸血鬼呲着牙靠近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她猛地睁开眼睛，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冒冷汗。
夏清渝赶紧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窗帘紧闭，有几丝微弱的光透进来，房间内很安静，没有鬼，没有丧尸，没有蝙蝠，更没有吸血鬼。
夏清渝劫后余生般地长长舒出一口气，她拍着胸脯让自己平静下来。
还好是梦，幸亏是梦。
她坐起来缓了缓，然后拿过手机看时间——下午四点钟了。
她对此并不意外，一旦放了寒暑假，她的作息就会自动调整成白天睡觉晚上玩。
感觉肚子饿了，她掀开被子下床，先给平板充上电，然后去洗漱。
梦里的吸血鬼形象简直是太深入人心了，她弯腰闭上眼睛，正准备洗掉脸上的洗面奶泡沫时，突然闪现出那个吸血鬼，她吓得赶紧加快洗脸的速度。
拿上床头柜的杯子，拉开卧室门，外公和外婆正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剧，都没有发现她从卧室里走出来。
夏清渝去接了杯水，瞄了眼内容——战争片啊，那没看到她也正常。
因为这个时候，剧情是双方正在交战，很热血且振奋人心的时刻。
这个片段结束，夏清渝咳嗽了一声，终于引起了两位老人的注意。
外婆看她一眼：“哎呦我们阿渝醒了？饿不饿，饭还热着呢。”
夏清渝看着外婆有些心虚的样子，找回自己被忽略的场子，“外婆，我都在这站了五分钟了。”
外公早就找好了借口：“你看你又不穿拖鞋，走路静悄悄的，我们没发现你多正常。”
夏清渝低头看了看光着的脚。
她无话可说。
吃了没穿拖鞋的亏。
她点了点头，默默回房间穿上了拖鞋。
顺便把床上的手机拿起来走出卧室，看到外公正在厨房里把冒着热气的糖醋排骨端出来。
外公端着盘子的边缘走出厨房，糖醋排骨被稳稳地放在了桌子上。
见他还准备回身走向厨房，夏清渝放下手机跟在他身后，对着正在盛饭的外公笑嘻嘻的开口：“外公我自己来吧。”
老人家把碗里的饭实实地压了一下，然后绕过她往外走，很高冷地回了一个字：“烫。”
行吧。
夏清渝回到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左手拿着手机开始回消息。
上午九点三十七分——
妈妈：【阿渝，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回去时候给你带。】
下午四点四十分——
渝渝渝：【淀粉肠吧，好久没吃了。】
渝渝渝：【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那头很快回复两条语音——“一直等你消息呢，现在就回去。”
夏清渝点开第二条——“这么晚才醒，你外婆竟然没叫你起床？”
夏清渝扭头看了眼还在看电视的外婆——
渝渝渝：【外婆今天无心顾及我（大笑）】
渝渝渝：【回来时候注意安全哦！】
正准备退出微信，手机震动了一下，那个蓝色系的头像出现红点——
贺厌昇：【睡醒了没有？】
渝渝渝：【醒了。】
贺厌昇：【现在在干嘛？】
渝渝渝：【在吃饭。】
贺厌昇：【这么巧，我也在吃饭。】
夏清渝看着这条消息，不知道该回什么，索性就放下手机没有回。
终于把一整碗米饭全部都吃完了，夏清渝起身回了卧室。
窝在床头玩消消乐的时候，夏清渝还在想不用上早八，可以睡到下午的感觉可真不错。
...
这样舒适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在一个晚上，夏清渝因为饮食不规律，突发胃痛，深夜被送到医院，她的晚睡晚起计划也被迫终止。
外婆“大发慈悲”的，每天十点准时叫她起床，一日三餐一顿都不能少，夏清渝只能靠撒娇为自己换来多睡两个小时，不过这个方法，只是偶尔有用。
为此，夏清渝总是在夜晚坐在沙发上，狂找电视剧，希望外婆能暂时忘记叫她起床这件事。
但是类型都翻出花来，外婆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叫她起床。
临近新年，全家一起出去采购新衣服，还有年货。
夏清渝又被外婆拉着开始走亲戚，或者是，应付来到她家的亲戚。
经常在睡梦中被外婆拎起来，陪那些姑姑姨姨们聊天。
夏清渝第一次觉得，她家的亲戚怎么会这么多。
这些日子里，贺厌昇总给她发微信，有闲下来的时间她会回几条。
除夕夜前夕，夏清渝在外婆的火眼金睛下，贴出了一对一点也没有歪的对联。
看着外婆满意的神色，她开始提出条件：“外婆，明天能不能让我多睡一会。”
毫无意外的被外婆拒绝。夏清渝软磨硬泡，终于还是让外婆松了口，老人家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呀！行吧，但明天中午十二点吃饭，你自己悠着点啊！”
夏清渝狂点头，心里暗暗盘算着设一个十一点五十六的闹钟。
/
淮江。
紫月湾。
贺厌昇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振醒，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备注，他接听：“喂，爸，什么事？”
贺明谦有些愠怒的声音响起：“几点了你还不回家吃饭，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
贺厌昇嗤笑一声，然后反问：“这个日子和咱们家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贺明谦静默了一瞬，然后叹了一口气：“阿昇，回来吃个饭，毕竟是除夕。”
贺厌昇笑了笑：“行，知道了，我又没说不回去。”
挂断电话后，贺厌昇坐在床上，闭了闭眼睛。
从小长到大，林窈就对他冷眼相待，小的时候从来没有抱过他，长大后又因为和贺明谦如出一辙的行为举止，林窈看着他就更讨厌了。
贺明谦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想尽力修补家庭关系，但回应他的，却是妻子无尽的嘲讽。
贺厌昇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还有没有爱。
即使互相折磨这么多年，也都不愿意离婚。
又或许是因为双方家族利益牵扯，所以哪怕再恨，也不能离婚。
他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二十三分。
家里固定的吃饭时间是六点后。
他打开微信，夏清渝回了他早晨发的消息——
七点零六分——
hys：【早上好。】
十一点五十八——
阿渝：【早上好呀！】
他回了她一条语音——“今天醒挺早啊，阿渝。”
正想继续给她发语音，贺明谦发了消息催促——
爸：【阿昇，快点回来，都等你呢。】
贺厌昇烦躁地揉了把头发，低头看夏清渝刚回了他两个字——对呀。
忘记了刚刚被贺明谦消息打断的那句话是什么了，但是突然想听她的声音了，于是他再次按下语音键，他说：“阿渝，说句话。”
手机那一面，很快回了一条语音，小姑娘尾音上扬——“怎么了？”
听着这句话，贺厌昇笑了笑。
他们之间，是有变化的。
他笑着逗她：“没什么，想你了。”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依旧没有收到回复。
贺厌昇无奈笑了笑，翻身下床，开始洗漱，换衣服。
全部都收拾好，五点五十七分，他拿起车钥匙离开。
十分钟后，贺厌昇把车子停在停车场，然后走进一座独栋别墅。
进入屋内，他脱下外套，一个两鬓已经有了些许白发的妇人，从餐厅里走了出来。
王姨，从小就开始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见到是他，王姨面露惊喜：“阿昇，回来了。”
贺厌昇笑着和她打招呼：“我回来了王姨，您身体怎么样？”
“我身体都好，你怎么样，看着又瘦了。”
“瘦点好啊，显得我帅。”
王姨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这孩子，没正形。”
贺厌昇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没有见到贺明谦和林窈的身影，“王姨，我爸妈呢？”
王姨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回道：“太太还在楼上，先生去后院了。”
贺厌昇点了点头：“知道了，王姨您去忙吧。”
又过了五分钟，从楼梯上走下一个女人，她面容姣好，一双丹凤眼很有韵味，就是脸色有些白，看着有些憔悴。
贺厌昇听见脚步声，抬头望过去，“妈。”
林窈听到后脚步微顿，没有回应他。
她落坐在贺厌昇对面的沙发上，冷声开口：“你来干什么？”
其实这个场景，很像是在对峙。
但是矛盾的是，他们是母子。
是本应该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可现如今，却像是坐在对立面的仇人。
贺厌昇扯了扯嘴角：“回来吃饭啊。”
林窈冷笑一声，语气讥讽：“是回来吃饭，还是添堵的。”
贺厌昇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语气有些无奈：“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不知道是哪句话或是动作刺伤了她。
林窈忽然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直直地朝贺厌昇的头砸了过去。
贺厌昇没有躲，闭上了眼睛。
一声闷响过后，烟灰缸落地，玻璃渣摔得到处都是，有几块上面，还沾了血迹。
林窈双眼通红，抬起手指着贺厌昇，大吼道:“恶心，你和他一样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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