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转变快得让人难以想象，两人的重点从恋爱课题转到伴侣信任方面还情有可原，落到家人见面就有点过分了。
当晚闻怀临睡前再次看了一遍满屏的聊天记录，还是觉得自己被冼从熠坑了。
这人怎么用小心谨慎无辜温柔的语气，一步一步向他提出见家长的请求？
还是在他们已经分手的情况下。
闻怀和冼从熠谈了好几年，只和对方父亲见过一次，是在预备和冼从熠出门买菜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开门遇见的。
乍然在儿子家见的一个眉清目秀的陌生人，这位见惯世态的老企业家心里很快有了猜测，视线先是落到闻怀的喉结上，然后才是他的脸上，提着公文包的手抖都没抖，沉稳到可怕。
彼时冼从熠牵着闻怀的手都没松，被闻怀悄悄掐了一把。
闻怀没从冼从熠父亲的眼中看到明显的喜恶，但直觉对方似乎不太能接受自己。
冼从熠则表现出了异常的淡定，牵起闻怀的手向他爸展示：“爸，这就是闻怀，我和你提过的。”
一点没考虑老父亲的适应能力，理所应当得就好像被抽出皮带打上几顿也会咬死不改。
虽然最后冼永正也没说什么，闻怀自此以后还是对这样措手不及的见面心有余悸。
所以如果现在要因为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再把对方长辈请过来，做什么不尴不尬的证明，闻怀觉得还是把姓冼的做掉来得更划算。
在闻怀的严厉拒绝下，冼从熠犹犹豫豫地松口了，说：如果小怀不想麻烦我的母亲，那就见一见我妹妹，好吗？
着重强调了见面只是吃饭，他并不会事后纠缠闻怀。
言辞恳切态度卑微，有商有量就实现了目的。
非常懂得以退为进。
闻怀反应过来之后，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事到如今再把冼从熠拖出来骂多少顿都没用了，闻怀只能在让这混蛋快点把事情办完，企图用速战速决来平复自己莫名其妙有些紧绷的神经。
真正到约好的日期，临时有客户联系闻怀说想要调整素材，腼腆又强势地提出很多要求，闻怀记下要点，又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一些不合理的部分，最后和对方约好重签合同才结束。
完成工作，下班已经快天黑了。
闻怀提前发过消息说不必等他，但冼从熠很执着地说开车来接他，后来闻怀忙忘了就没回。
所以下楼之后，一眼看见停在路边的黑色迈巴赫，闻怀短暂地在原地站了一下。
冼从熠降下车窗，看向他的目光很热切。
下班高峰不好打车，闻怀没多犹豫，干脆地上了车。
傍晚时分路上堵得不行，车子走走停停，好半天都走不了一段路。
拥堵带来的等待时长难以预计，这让沉默的旅途更加冗长。
道路两侧亮起绚丽彩灯，有模糊的车鸣和人声从半开的车窗传入，裹挟出沉闷的气流。
车内开着换气和低温空调，闻怀在副驾坐了一会还是觉得闷，还没来得及动手，旁边的冼从熠已经把车窗又下调了一点。
闻怀坐车一直不喜欢关窗，无论冬夏都喜欢让风透进来，因为四季的风轻扫皮肤带来的感受舒服且自由。
这一点冼从熠其实不太理解，觉得冷风吹灌像是冰渣，热风扑面又像蒸汽。
虽然不懂艺术生的所思所想，但不妨碍他觉得闻怀唇角微扬的享受模样可爱。
所以只需要闻怀刚开始提过几次，后来冼从熠都会自觉放下一些车窗。
等到灌进来的自然风带走憋闷，年少的闻怀会舒坦地陷进座椅，懒声说：“谢了，冼从熠。”
刘海被风吹出柔和的形状，侧目看来的眼睛含着光，比最名贵的珠宝还璀璨。
冼从熠的视线吸引，往往忍不到闻怀下车就要压着人亲一顿，吻得太深还会被闻怀烦躁地咬上一口。
相似的场景容易让思绪拉回从前，但现实里只有沉默一如既往。
近处是拥挤的车流，闻怀抬眼看向前方流金般的天幕，远天定格下最后一抹滚烫橙光。
暖色光线映照着身边人冷淡的侧脸，冼从熠的余光几次落在闻怀身上，确定了对方没有一点搭理自己的意思。
他只好结合实际地起了个话题：“卿听下午在南区逛展，这个时候也在路上，小怀，你不用担心。”
母亲的再婚丈夫是宋姓华侨，女儿叫做宋清听，这一点冼从熠和闻怀提过。
闻怀淡定点头，“我没担心。”
分明对方守约践诺的习惯一直都有，冼从熠终于能看出小怀的嘴硬。
他唇角不甚明显地上提，在闻怀视线落过来之前，故作镇定地偏过脸去，似乎想要用认真的目光改善交通堵塞的情况。
把这人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的闻怀：“……”
这人当他是傻子？
闻怀懒得说他，直接扭过头去看窗外了。
穿过热闹街区后，路面的车辆逐渐减少，迈巴赫平稳且顺畅地在阔路上行驶，两人最终在约定的时间之前赶到。
晚餐的地点定在南北区交界处那家很出名的法式餐厅，闻怀在店口下了车，另一边冼从熠将钥匙交给了上前泊车的服务生。
晚间气流下沉，白日的高温散去，但城市的风仍旧黏腻。
花字法文点缀的欧风店门占地很大，两人来到路边的休息区，隔着一点距离，但彼此呼吸可闻。
在难挨的寂静里，冼从熠主动开口：“最近很忙吗？”
闻怀随口应了：“还好。”
冼从熠跟随他的目光一起望着栏杆外的繁茂花草，嗓音平稳：“又去了Y城？”
闻怀这才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冼从熠对上他的目光，声音很轻地说：“你晒黑了。”也更瘦了。
闻怀简短回复：“接了个旅拍。”
冼从熠眉头微微皱起：“为什么？室外工作很辛苦。”
闻怀道：“没什么，只是觉得Y城很美，顺便逛逛也不错。”
其实是替夏晴归去的，晴归姐最近又在满世界乱跑，接下的单子一不小心就爆了，尽力补救根本来不及，只好寻求闻怀帮忙。
满是山水湖泊的Y城每天烈阳高照，闻怀跟拍了五天，结束之后觉得镜子里的自己黑得像碳，脱力和变丑比起来一文不值。
大概是他的形象变化太大，视频里的夏晴归沉默了一秒，口中更是千恩万谢，又连夜订了一些修复护肤品，信誓旦旦保证自己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请闻怀吃十顿饭。
十顿饭就不必了，闻怀留了一瓶养肤霜，把剩下的给了齐馨。
齐馨没要，又全给他塞了回来，并附赠了几盒面膜。
这些事都没必要对着冼从熠说，这人知道之后只会劝闻怀别管夏晴归的闲事，毕竟对方对他的那些朋友有固执己见的不喜。
可闻怀对自己的自愈能力引以为傲，只用休息几天就把皮肤养回来了，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都过了大半个月还会被冼从熠猜到。
这人难道有火眼金睛吗？
闻怀搞不懂，但冼从熠表现得似乎比他受的罪还大。
“休息和工作不是可以混为一谈的，小怀，”男人看向他的目光很幽深，用词却很温和，“别用‘顺便’说服自己，酬劳和付出应该成正比，在我看来，没有任何事物的价值值得你这样付出。”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只有身处金字塔顶端的人才会说出这样不切实际的话。
闻怀忽然笑了，“我不是你，大少爷。”
对艺术的追求偶尔会屈从于现实的利益，即使是在象牙塔内也要调停。
冼从熠不在意闻怀的嘲讽，认真道：“你不用这么辛苦的，小怀，如果只是因为钱的话，那很不值得。”
闻怀挑起眉头，“你嫌弃铜臭味？”
冼从熠微微摇头，“不是，我不是鄙夷追求利益，你知道的，我自己也变成了追名逐利的人。”
他眼帘半垂，彩灯的微光打在长直的睫毛上，显得眼底的情绪更加深沉。
“只是我不想你这样，小怀，你不应该因为任何外物为难和苛待自己。”
“你感到辛苦时，我会很难过。”
说到最后那句话，语气轻得几乎要融化在燥热的晚风里。
小怀就该无忧无虑敢说敢做，即使为了追求艺术也不要弯腰，即使是哭泣也应该是因为幸福。
这是冼从熠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因为想要为伴侣打造一个明丽又自由的精彩世界。
出行总是晴天，四季永远温暖，天马行空的想法都能得到实现，所有的追求和愿望都触手可及。
冼从熠最爱的闻怀应该生活在这样的世界。
但现实与理想背道而驰。
冼从熠让闻怀过得一点也不好，这让他感到自责和痛苦。
身边人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迷了下去，闻怀表情冷漠，心里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人又怎么了？
聊这两句还不如沉默，至少不用对冼从熠莫名其妙的情绪负责。
闻怀觉得烦，想踢对方几脚。
正胡思乱想着要付出实践，一声清甜的嗓音毫无预兆地插入进来——
“hello，闻怀哥！”
由远及近的小姑娘偏头对着他笑，五官完全舒展，像复苏万物的过境风。
晚风里，玫瑰清透的香气开始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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