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宁华初来柳家见了柳老爷几面便没了后文。柳老爷与后院那些小妾们调笑道:“那范氏长得一般性子又如一个木头,没趣儿。”
这话传进秦夫人耳朵里,她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平淡地上了一炷香,轻声诵经。
东院石榴居里有间小佛堂,一开始是为了给柳三祈福建的,时间久了心就贪了,求得也就不只是柳三的健康了。
宁华不傻,知道柳老爷靠不住就日日到石榴居请安,陪着秦夫人烧香诵经。
“其实你不用陪我,倒把自己弄老气了。佛堂里檀香缭绕不如胭脂水粉味讨老爷欢心。”
“夫人,妾身是诚心给三公子祈福的。希望三公子身体康健。”
“倒不如给自己求个孩子。”说着秦夫人转动一颗佛珠已经默念完一遍经文,又继续闭上眼轻声诵经。
宁华只能看着秦夫人背影学着她的样子认真诵经,她的话三分真七分假。三分真在她是真希望三公子身体康健这样她就不用服侍老爷,七分假在她是怕在柳家没了依靠才来讨好秦氏。
柳家富甲一方,秦夫人出生仕宦之家,柳老爷再如何流连花丛也得给秦夫人几分薄面。只可惜秦夫人远嫁,娘家有心无力,这几十年也就这么蹉跎至今。
秦夫人与柳老爷新婚洞房时便闹了不愉快。听说柳老爷那一夜喝多了走错了屋将一个侍女给睡了。秦夫人坐着干等了一夜,直到柳家婆子来取元帕才知道柳老爷一夜未归是眠花宿柳去了。
那一年秦夫人不过十五岁还不明白这些在将来意味着什么。她单纯地认为只要生儿育女便能笼络夫君的心,以为有了孩子那些男人就会成熟。
无稽之谈。
秦夫人生了一女一儿,长女身体康健还待字闺中,儿子先天不足缠绵病榻,这便是柳三。听说那年还怀着柳三的秦夫人知道柳老爷在扬州画舫上弄出个私生子气得当场早产,若是足月生的可能也会是个健康的孩子。
秦夫人长叹一口气,抬头看着小佛堂那尊菩萨,只说:“都是命。”
这些都是宁华初来乍到听她的侍女秋雁所说。那是个冒冒失失的小姑娘,每天有说不完的话。
待到傍晚秦夫人走后,宁华才起身紧随其后。这佛堂一跪就是一天,两腿都僵硬得直不起来,只能够听见关节的脆响,也不知道秦夫人是怎么日复一日地坚持下来,宁华最后靠下人扶着才勉强能走。
石榴居到自己住处倒不远,秦夫人特意安排的金兰院。
柳家不是书香门第,商贾之家在文化上还是多有欠缺,大部分院落直接按院里的植物命名,或者找几个吉利字眼安上去。金兰院就是院里种了几盆兰花。
兰花娇贵,常要人伺候,宁华怕夫人多心,日日夜夜尽心伺候生怕它病了、死了。
“夫人宅心仁厚,我不能负了她。”宁华擦拭着花盆小声嘀咕,一旁秋雁却笑了起来:“那姨娘不如怀个孩子才是不负夫人的厚望。我瞧着刘管家最近又在腾挪房间,怕是又要进新人。”
范宁华没再说话,她只是一味换水擦拭花盆,把花盆擦得比铜镜还要亮才肯罢休。
秋雁自然不解,也懒得搭理只当她是个榆木脑袋。
北院自从来了新人,柳二就又把自己关屋里,一关就是五六天,院子里是一步也不走。玉兰看着大门紧闭的房间也只能无奈叹气。
那海棠也是个莽撞的,明知道柳二见她烦,依旧每天天不亮就在放门口叫柳二起床,柳二自然是不听的,海棠就直接进了屋,拽起柳二开始梳洗,柳二想反抗,但海棠天生大力,拎起柳二像拎个小鸡仔。更何况柳二还残了一只手根本不是海棠的对手。
每次这样玉兰就得进去打圆场,替海棠接过给柳二梳洗的活儿,笑着说:“平日里都是我照顾二公子,二公子不习惯别人。”海棠这才作罢。
可谁想那海棠脑子也是个不会转弯的,今日作罢,明日依旧要来。日日如此上演一遍,到最后玉兰得抢着海棠前头起床帮柳二梳洗完才行。
柳二被弄得烦了说是以后谁都别进屋子,他自己会收拾,接着把门窗都给堵死。
可堵死根本没用,海棠直接破门而入。
最后还是玉兰看不下去和海棠商量柳二公子屋子就归她与包福管,海棠可以管管院里的下人。海棠这才点头应了。不过虽然她在管院里下人,但时不时还是要在柳二房间前站一会,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福小哥,你说那海棠吃什么长大的能这么有力道?我昨儿差点被她撞出一块青。”玉兰边磕着瓜子边用手比划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形状。
“听说,是生在马厩里,马投错了胎。”包福心虚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才在玉兰耳边轻声说道。
“马厩?怎么会生在马厩?”玉兰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了些不好的猜想。
“听说是以前有个侍女私通有了孩子,半夜偷偷摸摸上马厩生的,那个侍女当场就血崩没了,也不知道孩子他爹是谁。那时候还是太老夫人做主,太老夫人心善留了她。”包福越说越起劲,恨不得贴上玉兰的耳朵。
“没成想福小哥消息这么灵通。”玉兰推开包福的脑袋给了一把瓜子打趣道。
“嗐!我哪有什么消息?都是金兰院的秋雁同我说的。她是这柳家里出了名的碎嘴,她主子倒是话不多,她们主仆俩倒是互补。”包福说到这不知想到什么还笑了笑,“玉兰妹妹与二公子也互补,一静一动的。”
“尽胡说!”玉兰吐了瓜子皮没再搭理他。
柳二现在的样子玉兰也没辙,一天天死气沉沉半卧在床榻上看书。她看几个小厮闲的时候会斗蛐蛐,想着柳二成天闷着会不会也想找点乐子?
“福小哥,你会抓蛐蛐么?”
玉兰难得有求于包福,这一问得包福春心荡漾了起来。
“玉兰妹妹想要什么样的?我都能抓。”
“捡好的抓,抓了我给二公子送去。”玉兰拿着树枝和罐子陪着包福蹲在草丛边上一道找着蛐蛐。
现在才入夏还没到蛐蛐的季节,显然抓来的蛐蛐不是瘦了就是小了,没什么特别好的。
“玉兰妹妹你别急,给你福小哥几天时间,包给你找个大将军。”包福在日头下蹲得满头是汗,浑圆的身子在草丛团成一团,一边擦着汗一边挪着小步子。
“行,那辛苦福小哥了。”见他捉蛐蛐辛苦玉兰盛了一碗凉茶递给包福,还顺手替他擦了汗。
带着淡淡花香味的绢帕在夏天触感是冰凉的,碰触到包福炽热的额角让他本就燥热地心闹得更加燥热,一时间凉茶在喉头呛住咳嗽个不停。
“北院禁止男女私相授受。”海棠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脑袋。
玉兰也意识到有些逾矩,立刻收回了手直说是海棠姐姐误会。包福也红着脸挠着脖颈假装看云。只有海棠一本正经地说下不为例。
三人就此一拍即散,各忙各的去。
秋雁建议宁华去花园偶遇下柳老爷,她本不愿但磨不过秋雁的性子。秋雁的嘴跟鸟似的,从天未亮就是开始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但她又是秦夫人指派过来的,所以宁华也不好说什么。
她捧着冰鉴站在花园赏鸟,柳老爷没遇到,倒是遇到了挺着肚子的云姨娘。本是没想着没有交集打了照面便打算换条路走,结果没成想竟被云姨娘叫了回来。
“听说你爹是个教书的?”云姨娘倚在园子里的石桌旁剥了一颗葡萄往嘴里塞。她是戏子出身,举手投足都带着女人特有的媚劲儿以及戏曲的韵味儿,葡萄捻在她指尖像是玛瑙。
“是。”
“那你作首诗给我听听。”她刻意为难,但宁华不接茬,直说自己不会,便带着秋雁走了。即使后头云姨娘又叫住她,她也不理。
秋雁走得有些心虚:“会不会被……记恨……?”
“你既怕事就不该让我惹事,既惹了事就不该怕事。”宁华说话不疾不徐,面上也不带愠色,她是真的在教秋雁做事儿。
“知道了。”秋雁被训得臊眉耷眼,脸拉得好长,话也变少了,“那……”
“去把花盆擦干净些吧。”
宁华给秋雁指派了活儿,自己捧着冰鉴回了屋,冰鉴里放着冰镇的酸梅汤,这个本是留着遇上柳老爷给他喝的,但现在想来应该自己喝,她端起碗仰头就喝了个干净。
她本就不想争宠,柳老爷岁数太大,她不喜欢。后院妻妾纷扰她不感兴趣,她只想背靠大树好乘凉安稳过她的小日子。若是秦夫人有意要她争宠她就做做样子,若是要她生下个一男半女她就抓些不利子息的药。
宁华逗了逗她养的鹦鹉,是一只活泼、聪明的小鸟。隔墙有耳她深以为然,养鹦鹉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谨言慎行。
金兰院里里外外都是秦夫人的人,今天园子里的事儿很快就传到秦夫人耳朵里。
听到这事儿的时候她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房间里点着檀香。传芳姑姑在一旁便摇着蒲扇边说着这云姨娘骄纵、范姨娘懦弱。
“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怀了个野种真是反了天了。”秦夫人眉头一蹙手里佛珠一转,又说:“等月份再大些……”
传芳了然应了声继续说起别院的事儿,无非是那几个姨娘争风吃醋的小事儿,说到北院只带了一句柳二闹脾气闷在房间里不出门。
秦夫人嗤笑一声:“没出息。”
“倒是老爷在令刘同收拾书房腾挪位置说是要来个书生借住读书。”传芳扇着蒲扇见秦夫人眼睛缓缓睁开盯着昏暗的房间里唯一一丝光亮透过纸糊的窗子揉在屋子里,她转了转佛珠缓缓开口感叹:
“若是我的孩身子好……早该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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