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闷了几天看着窗台上放着的蛐蛐笼,那蛐蛐吵得很,昼夜不停地叫。一猜就知道是玉兰放着的。他翻开桌上合着的游记,翻到夹着玉兰花瓣的那一页,展开折着的页脚里藏着另一只“蛐蛐”。
他开了窗子,不再闷着,外头有些飘着毛毛细雨,新鲜的空气一蓬一蓬的随着雨水潮气渗透进屋子,也没这么热了。他坐在案前看着窗外,这儿视野很好,以前都没发现能看到整个院子的景色。
屋檐下是玉兰找人种了芭蕉效仿文人雅士听雨,透过月洞门能看见外头开得正盛的朱槿,每一处都是自从玉兰来了北院精心点缀的功劳。
他自己都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好像每天都在盼着能从那个门洞里看见那个小巧的身影,有时候提着食盒,有时候拿着笤帚,有时候会迷迷糊糊走错路。玉兰喜欢穿水红色、碧落色,别的侍女穿得俗不可耐,玉兰穿得格外清雅。她有时候簪着珍珠的流苏簪子,有时候是素银簪子,有时候又换成缠花的,大部分时候她好像更喜欢那支珍珠的流苏簪子,走起路来一颗颗珠子跟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在阳光底下滴溜溜转着。她好像身上大部分时候是茉莉香粉的香气有时候也会换成杏花的,不浓郁很淡雅,平日里走过会若有似无地带起来一阵风。
柳二望着月洞门,一小一胖两个身影急匆匆跑了回来,是淋了雨的玉兰和包福。他站起身从石臼里抽出油纸伞想递过去,但两人走得太快,等柳二拿起伞时月洞门前已找不到踪影。
他又回到屋子,看着已经干枯的玉兰花瓣夹着的那一页上写着:“朝碧海而暮苍梧,睹青天而攀白日。”
柳家北院的这一方寸天地把他困得死死的,一抬头望见的天只有那么点大,院墙不高,但是他翻不出去。像窗台上放的那个蛐蛐笼子那样困住了的那只“大将军”。
“虫儿,我想带你出去看看外头的天地。”柳二将那只大将军从蛐蛐笼里放了出来。
那蛐蛐四处张望了下便从窗台跳走,跳进草丛里。
见蛐蛐已不见踪影,柳二又折起了那张画着蛐蛐的页脚,默念着:“虫儿……虫儿……”
烛火摇曳,那页又被翻了过去。
柳家来了位客人,是年少高中的寒门子弟,上京赶考途径风城得了柳老爷赏识便在柳家落了脚。
那书生生的姿容不凡,姓沈名危字居安,听闻祖上出过宰相如今已经没落。
沈居安与柳老爷是在县太爷办的寿宴上认识。沈居安写的一手好字现场题诗一首得了柳老爷青眼。两人在现场把酒言欢,当场拜了把子。
柳老爷做什么现在也不会同秦夫人说,想办什么通知刘管家操办。沈居安就住在书房西侧的厢房,离正院近离园子也近,这也是刘管家按柳老爷意思办的。
柳老爷为沈居安办了接风宴带着西院几个年轻貌美的姨娘一道吃了饭。秦夫人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传芳同秦夫人念起沈先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听说外头名家都赞扬过的学问,不如留在家时给大小姐的三公子教教学问。
“我儿身子那样差,如何能学?学了就得带上西院那几个和北院的。”秦夫人眼一闭,又开始默念经文。
传芳不敢再多言,没成想范宁华倒先开了口:“夫人,我瞧着不是坏事。也不一定要学问好到科考,明事理即可,明了事也自然能孝敬您。况且嫡庶有别,您一视同仁将来说出去也得个贤名不是?”
“人活着不能太追求虚名。我儿没有的,北院的也不能有。”
“我瞧着大小姐……”传芳给宁华使了眼色示意不要多嘴,宁华自然也不敢多言。
“女儿无才便是德,有我在她定会找个好婆家不会让人欺负的。”秦夫人闭眼诵经没再理会。
宁华回了金兰院长叹一口气,看着有些萎靡的兰花又吩咐花匠再仔细些。
花匠也无奈,如今已入夏,兰花能开已经费了他所有看家本领,再这样养下去只有神仙能救了。
“罢了……顺其自然吧……”宁华松了口,花匠也赔了笑退了下去。
宁华父亲是读书人,从小也带着她识字读书,她不敢说自己有多少才学,至少能明事理,她本以为秦夫人出身仕宦应该有些共通之处,今日才发现原是如此鼠目寸光之人。她看着院墙剥落的墙皮,只觉得柳家正在凋零。
她提溜着她的鸟走到园子里,坐在石凳上看着湖面里若隐若现的锦鲤,突然有种触景生情之感。
锦鲤池里的锦鲤被困了一辈子,宁愿死在浑浊的池子里也不敢拼一下去见见江河湖海。难怪说只有跃了龙门的鲤鱼才会变成真龙。
范宁华就这样提着鸟静静地坐着,一只猫却在暗处盯上了她的鸟。瞅准时机一个猛扑便扑向鸟笼,秋雁来不及抓,摔在地上。宁华也被吓了一跳侧身一躲,险些把鸟笼摔了。那猫似乎不肯罢休准备二次进攻,沈居安却在此时出现飞快地抱走了猫。
“妾身,多谢沈公子。”宁华经过短暂的慌乱后立刻镇定了下来,整理了衣服后向陌生男人道谢。
这宅子里面生又能随意走动的除了沈居安便没别人了。
沈公子?沈居安本想问问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是如何认出他来的。但转念一想她自称妾身,怕是柳兄的妻妾,这么问也倒显得有些冒昧。
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与宁华道别回了自己屋。
回了屋他继续看他那些圣贤书,可越看越不是滋味儿,满脑子是刚刚那个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她生的不算摄人心魄,但却清丽脱俗,坐在湖边像是一首诗、一首词、一幅画。看着圣贤书中文字,沈居安只觉得柳兄命好,继承父兄遗产肆意挥霍,娶的一房又一房的妾室,而他沈危名门之后,却穷到只能寄人篱下。
夜露深重,沈居安又走到园子里碰碰运气。大约是今夜无眠,看着月亮、看着夜色又是赋诗一首。
柳老爷看到新诗更是赞不绝口觉得自己慧眼识珠,今后便是千里马的伯乐。他瞧着诗中多有凄苦之意,便自作聪明揣测起沈居安的所思所想,他认为沈居安是读书人有气节,白供吃住可能折辱他了。便提出家中有几个孩子想请教沈先生学问,以此抵消住宿与日常开销。
在柳家开私塾,沈居安自然是同意的。
秦夫人得知后面色上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随后继续转着佛珠诵经。她只要躲进她的小佛堂她是为了孩子操碎心的母亲,出了佛堂她是得不到丈夫半分尊重的秦夫人。
她有名字。只是进了柳家后便没人再叫过了。所谓闺名就是出了闺阁后便用不上的东西。
秦夫人让下人们出去,独自把自己关在小佛堂。她从佛龛下的抽屉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展开已经被翻折得皱皱巴巴的家书,浑浊的眼睛微微酸痛。
“苒苒亲启……”
那是母亲临终前最后一封家书,自此之后她便是秦家被遗忘的女儿。她将信贴在自己的心口,感觉纸在微微发烫,像母亲在安慰自己的孩子,她想哭却发现她已经流不出眼泪。
秦苒将信件放了回去,回到了正厅,她依旧需要做回那个面无表情、毫无生气的柳家主母柳秦氏。
既然私塾是要开的,北院那小杂种也是得稍带上的。北院她管不住了,那云氏肚子里的杂种可以收拾了。
最近的玉兰总做噩梦,梦见她曾经的好姐妹玉屏求她救命。她一向直觉很准所以她想可能是云姨娘那苛待了玉屏。听说怀了孕的女人有时候容易发脾气,按云姨娘的性子打骂下人也是正常。
这天得了空,玉兰寻了个机会去西院找玉屏。
如今玉屏已经是云姨娘身边最得力的侍女,又是在她最得宠的时候,玉屏自然昂着头走了过来了。她身上衣服料子精致,珠宝首饰也带着不少,晃得玉兰睁不开眼睛。
“姐姐吃不惯北院的苦日子了?”玉屏开口就夹枪带棒让玉兰一愣,想着以前关系那么要好,怎么如今变了样子?
“就是想着以前夏日里你容易招蚊虫,给你做了些驱蚊虫的香囊。”说完玉兰将香囊双手递了上去。
玉屏站在院门口的石阶上倚着门框自上而下打量着玉兰的每一寸,随后将香囊丢在地上:“姐姐,我手滑了,能帮妹妹捡一下么?”
玉兰看着地上的荷包,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疼,她没捡转身就走了。谁能想就如此,玉屏竟然还在身后边用碎银砸她,嘴里还边念着:“这么快走了?我当你来打秋风的。”
打秋风?玉兰噙着眼泪一路跑回北院。
海棠见了她也没个眼色,直说:“二公子找你,你上哪去了?”
上哪去?自讨没趣儿去了!
玉兰抹了眼泪应了海棠一声就进了柳二的屋子。
柳二见她进来站在光线暗处也没多想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想了很久,你来北院本就吃苦,我打算跟刘管家说一声……”
他话没说完,玉兰就打断道:“说什么?你有那点闲工夫不如去和秦夫人争一争。咱北院也可以少受些窝囊气了。”
柳二第一回见玉兰说话这么刺耳,手里的笔微微一顿,墨团在纸上化开。他抬起头,在一片晦暗不清的光线下看不清玉兰的表情,只模糊地能看见泛着晶莹的泪花。
他想她一定是遇上事儿了,后半句没说完的话也就咽了下去。
“怎么哭了?”
玉兰抹了一把眼泪回道:“您要没别的事儿我就不留在这碍眼了。”
说完玉兰也没给柳二说话的机会就跑出了院子。
柳二放下笔手足无措地想追出去,最终只是站在房门口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他想追出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只是个没用的废人什么也解决不了,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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