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色的光照在寒石砌成的墙上,照得上面的符文像是一道道致命的诅咒,散发出邪恶的光辉。
地面光线较暗,空气中充盈着淡淡的血腥之气,也弥漫着稀薄缺氧的厚重湿气。
这个地方并不适合凡人长待,但更不适合非人者长留。
清薰裹着修华的外袍,细腰窄肩,笔直的身姿丰雅温娴。
有时候站得累了,他要走几步,一双细致光滑、洁白修长的腿若隐若现地暴露在空气中。
冰肌玉骨清凉风,直叫贤者乱心宁。
修华眼神在周围飘来飘去,一身的不自在,在角落里走来走去。
最后他下定决心,开始脱自己的外衣。
“你做什么?”清薰奇怪地问。
从他自桶中起身下地,一直到现在,修华都保持一定距离,偶尔说话和他说说话也心不在焉。
修华只剩下玄青色的里衣,将绣有黑色暗纹的深色外衣递给清薰,说:“天寒露重,你把这个穿上。”
清薰低头思量片刻,便接过来准备换上。
修华背过身去,趁着清薰在换衣,便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太傻了,不该回来的,我能有什么事?”
“你都入牢房了。古往今来,还未有一位少殿身份的人被如此对待。”
“但你因此差点丧命,这两者孰轻孰重?”
清薰走到修华身边,将外衫递给他,并小声说了句:“我轻你重。”
这话……修华听得很是开心,却又觉得很抱歉。
修华没有接过衣服,而是握住他极具骨感的手腕,看着他,说:“我没能保护好你。”
清薰却摇摇头,回:“我也不是小孩,不需要保护,只需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修华颇为认同这句话,应了声将目光投放到清薰手中的衣物上,说:“这里面寒气有些重,穿上暖和些。”
清薰向修华递了递衣物,并说:“我不冷。”
修华不好勉强,便接过外袍铺在地上,拉着清薰一起坐下。
“地上也有些凉,如果你冷,就靠紧我一点。”
听他这样说,清薰犹豫片刻,然后挪了些位置,紧挨着修华坐。
修华扫视一眼周围,长叹一口气,道:“清薰,现在跟着我委屈你了。”
“委屈?”清薰像是理解不了这两个字一般。
“你从头到尾没有半分过错,我现在非但不能为你声张,反而要你呆在这种地方受苦受累,不是委屈是什么?”修华解释。
清薰曲起双腿,抱着自己膝盖,目光不知落在哪里,幽幽道:“若换做莲上仙君,不仅不会陷入这般境地,还能轻易救下你。”
“人和仙没法比。”
修华自然也觉得要是莲上能帮自己,一切都好说,但……身为仙应当有属于仙的烦恼和无奈。
至少莲上要管这件事不是还得向天帝禀告征得许可才行吗?
“人和仙的确没法比。”清薰将这句话反复在心里回味好几遍,感到一种酸楚袭遍全身。
果然是这样。
“但……清薰,做一个凡人不好吗?”修华侧头看着清薰,继续说:“人有七情六欲,爱一个人,与他成亲,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至少对仙来说,这个应该很难达成。”
“若是两人互相深爱,确实很幸福。”清薰回了一句,像是不想再就此事继续谈下来去,转而说:“伊贾村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倒戈相向,许是受了谁的驱使或者蛊惑。”
修华本想就刚刚的事继续说下去,但听到清薰颇有些严肃地开启这个话题,也不好再去谈儿女情长。
当务之急确实要先弄清楚伊贾村的事。
“你们去到其余村中都听闻了此事,可想而知声势之浩大。解释已经没什么必要,我现在需要证明。”
“证明?我们现在也是云里雾里,看得并不分明,如何证实?”
“妖魔鬼怪我们暂时奈何不了,但对付人未必没有办法。”
“你说的是……”
“单然君师。”
清薰顿了顿,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带着些许的不可思议,“为何?”
修华逡巡这冷冰冰的牢房,缓缓道:“缘由有很多。现在父宗对他过于亲信,完全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包括我……我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但从伊贾村事件中他的表现一直到现在他的态度行为,都足以显示他别有用心。”
“单然君师在京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的确如此,我也很想听听他的真实想法,只是若没有与他同等高度,他自然不会理会。”
清薰没再说话,似在思量。
“其实每位宗皇与近天都的领袖都很亲近,就如同我和星明,以后会是很好的同伴。但却不能仅限于此。首先是君臣关系,才能考虑其它。但父宗和单然君师却非如此,将彼此之间的情谊凌驾于整个平京之上,父宗现在已经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少殿……”听出修华语气中的可悲,清薰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就像对你。你是众壑殊的大弟子,在查明事实真相之前,身为宗皇怎么可能如此对待你?众壑殊再怎么退居宫廷之外,但佛法也曾是平京的国法,即便现在,也拥有不可小觑的实力和影响力。”修华声音越来越冷,尤其想到先前见到清薰垂死边缘的模样,便恨不得让施暴者也尝尝其中滋味。
妖魔鬼怪都是众生。不辨是非,善恶不分,这又如何配为人?
清薰伸出手覆在修华的手背,温言细语道:“别人如何对我我都不在意,因为这次我只是为你回来的。”
听着清薰的话,修华稍微能冷静下来。
他反握住清薰的手,低声道:“你总以善意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我也由不得这世界的恶意中伤于你……清薰,我会带你出去,好好保护你。”
清薰点点头。
修华见他神色倦怠,便伸手揽过他的肩,说:“你靠着我睡会吧。”
清薰顺从地倾倒靠在修华腿上,手握着修华受伤的手,上面的伤口已经结痂,有些硌手,却又握着心安。
修华用另一只手帮清薰顺了顺头发,自己靠在墙上陷入沉思之中。
晚上竟还有人来探视。
是德馨宗妃。
探视的只有一个小窗口,这个本来是留作审讯用的,上了几道结界封印。
因为里面关的通常并非凡人,也没有所谓的亲人探监一说。
德馨宗妃包了一层头巾,遮住大半额头和脸颊,下巴。通过这个小窗能看见的只有她因流泪而发肿的双眼和发红的鼻子。
“母宗,您这是……”修华一时哑言。
即便是只看得见那双眼睛,也清晰可见其中的颓唐和疲倦。肤色暗沉少有光泽,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没什么,只是近来天气降温得厉害,母宗吹了风觉得头疼,才包上头巾。”这声音听得也十分沙哑干涸。
“母宗,你看上去应是生病了,没叫太医看看吗?”修华不由得微蹙眉头,担忧问道。
“看了看了,你别担心。”德馨宗妃连忙回应,急道:“我做了很多你爱吃的东西,但听君师说没办法给你。”
“母宗,等我出去吃。你这样给我,像是探监一般,但我并不觉得在坐牢。”
德馨宗妃叹了口气,眼窝陷得更深了,“你还这么犟。”
修华抿抿唇,不敢再接话。
“华儿,我去问了你父宗,他答应放你,就是有一个条件。这条件对你来说不是坏事,你就听话早点出来吧。”
修华并不觉得自己父宗能说什么好话,却还是问:“那是什么条件?”
“他要你在近期内成婚。”德馨宗妃说完仔细观察了修华的表情,发觉他除了惊异之外并没有反感的意思,才接着说:“上次俞纶大臣和庆央大人也在,你父宗本想跟你提这件事,但谁知竟发展成现在这样……”
“但母宗您觉得合理吗?从古至今最早成婚的少殿也都二十四五了,我才十七。”
因为一直以来宗皇执政年岁都比较大、时限十分长,所以身为少殿成年也都比较晚。
“这没什么合理不合理。这次的事件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京中百姓的目光挪到妖邪身上,声明你去伊贾村之后被妖邪乘虚而入,后面的事全非本愿。”
修华一时间无语,“这件事从头到尾的确是妖邪所为,但我并没有做错。”
“华儿,将事件转移比证明你的清白容易得多。这次伊贾村死了那么多人,真查下去没完没了永无止境,对平京有害无益。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另有力量强大的妖邪作祟,我们身为凡人怎么斗?人只要好好做人即可,而那些奈何不了的妖魔鬼怪就交给天去收了它们罢,我们管不了也管不到。”
“可是母宗……”
“华儿,你听母宗一句话: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让你父宗为难了,也让平京早日从混乱之中解脱出来。”
解脱?能解脱得了吗?
修华并不这样认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母宗所言有一番道理。
“就算那样做又能解决了问题吗?连少殿都要被妖邪入体,以后平京人如何能服我?这不过是抱薪救焚,反受其乱而已。”
“平京本来就是人鬼共处之地,何况你是平京唯一的少殿,谁敢不服?”德馨宗妃颇具威严道。“只要你成亲,冲喜后没了妖邪的牵绊,平京人自然还是敬重你爱你的。”
“那转移给谁?清薰吗,所以才如此对待他?”修华目光凌厉,这并非针对德馨宗妃,而只是对这种行为的不耻。
“不是……华儿,母宗知道你的想法,这件事我们会换一个对象。”
“换谁我也不能答应。母宗,您教我‘不履邪径,不欺暗室;积德累功,慈心於物’*,您都忘了吗?”
德馨宗妃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华儿,你的目标不是做一个圣人,而是成为一位合格的君主,平京的宗皇……你懂吗?”
修华撇开目光不再看德馨宗妃,缓缓道:“母宗,您不用劝我。不就是成婚吗,我答应就是。”
这轻而易举地答应当真出了德馨宗妃的意料之外,所以顿了好一会儿她才又重复问了句:“华儿,你答应了?”
“母宗,我从牢里出去,清薰也要随我一起。他是众壑殊的大弟子,不是邪祟,他是我要保护的人。”
“好,好,母宗会跟你父宗说。”
……
等德馨宗妃走后,修华颓然地转身往另一边挪去,去往清薰身边,坐下来后良久无言。
清薰也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不知是因为知道修华此刻需要安静而保持沉默,还是因为他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想说而已。
* 不履邪径,不欺暗室;积德累功,慈心於物:出自宋·李昌龄《太上感应篇》——旨在要我们“断恶”“行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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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解决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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