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回来的那夜，她派贴身宫女晶清来了一趟我的长春宫，彼时我正在修剪一盆兰草，闻言手中金剪微微一顿：“淑妃托我接她的母亲进宫？”
晶清低头：“是，淑妃说事关重大，请贵妃娘娘一定帮忙，还说她的生死全系在娘娘身上。”
我放下金剪，若有所思。因为和清河王的私情，甄嬛此刻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玄凌刻薄寡恩，无论甄嬛再像纯元皇后，帝王的尊严也使他绝不会容忍这种事，这时候请甄母进宫，难道是话别？
不，甄嬛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这时候请甄母进宫必有所图。我眯了眯眼，吩咐宝鹊：“本宫也很久没见母亲了，你拿了本宫的令牌去家里接母亲进宫。要快。”
母亲和甄云氏来的极快，甄嬛奉旨去仪元殿回话没多久，我便带了人去见玄凌。小厦子拦住我们为难道：“贵妃娘娘，老夫人，皇上在批折子，委实没空见你们。”
我含了一抹担忧：“公公不必劝了，皇上若不得空，本宫再等便是。淑妃病了这么久，本宫实在担心。”
里间的玄凌沉默良久，终是道：“传。”
我和甄云氏行礼如仪，玄凌的目光先落在我身上，不由自主便温和了口气道：“容儿，什么事慢慢说，不着急。”
我急得满面是泪，如梨蕊含雨：“淑妃姐姐的病一直不见好，臣妾也很久不见姐姐了，臣妾担心……”
甄云氏柔声细语道：“请皇上许臣妇见一见淑妃。”她一直按规矩低着头，因为有年纪了，跪下去有些不大方便。玄凌仿佛过意不去，口中倒是客气：“甄夫人不必行礼了。”
待看清甄云氏的脸，玄凌骤然神色剧变，肩膀微微一震，整个人都怔在了当地，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惊呼一声：“啊？你----”
他的声音里有极大的震动与惊喜，仿佛失去许久的珍宝，突兀地再度出现在他眼前。玄凌几步跨到甄云氏面前，盯着她的脸，几欲在她面上挖出无数熟悉的往昔來。
我站在旁边突然福灵心至，难怪，难怪甄嬛要托我接她母亲进宫，甄嬛和其母模样肖似，两个人长得都像纯元皇后，玄凌恍惚间仿佛看见纯元站在眼前，那句“宛宛”几乎脱口而出。
甄云氏大着胆子求道：“敢问皇上，是否淑妃在病中神志不清得罪了皇上，若真如此，还请皇上念在淑妃侍奉皇上十余年的份上，宽宏大量勿要责怪。”
玄凌的声音有几分恍惚，怔怔地道：“你是谁？”
甄云氏不明所以，只得答道：“臣妇乃甄远道之妻甄云氏。”
玄凌缓缓退开两步：“你、你多大了？”
这话及其突兀，甄云氏脸色都白了，又惊又疑，然而君王的话不可以不答，她倒也神色从容：“臣妇年过半百，今年正好五十岁。”
“年过半百，年过半百……”玄凌低低呢喃，叹了口气：“你若还在，也会是她现在这个样子吧……”他的神智渐渐清醒，勉强笑道：“夫人保养得宜，望之如四十许人，所以朕冒昧问了一句。”
这一刻，玄凌心中所有怒火都消散了。他看着这张与挚爱如此相似的脸，想起纯元皇后在世时常常说的：“四郎，莫要为难后宫姐妹”。玄凌语气柔和下来：“老夫人不必担心，淑妃她、很好。”
一桩宫妃与亲王私情的丑事就这样被掩埋，饶是胡蕴蓉气得砸了满殿瓷器，也阻拦不了甄嬛依旧是第一宠妃的事实。年轻的妃嫔层出不穷，我的名字很少再出现在绿头牌上，辞去协理六宫之权后，我将生活重心都放在教养子女、补偿予泽这么多年没有母亲关怀的事情上。
倒是不怕失宠，我有子有女，玄凌隔段时间总会来看看我们。这日午后玄凌让我陪着去上书房看皇子们念书，予泽依旧拔得头筹，四皇子予沛次之，引人瞩目的是静妃所出的七皇子予瀚，小小年纪口齿清晰，又引经据典，惹得玄凌龙颜大悦，狠狠夸奖了一番。
回宫路上玄凌忽然想起什么，拉着我的手道：“六弟前些日子上了折子，说私自领兵出关有违国法，自请削去爵位，流放边关镇守。朕本欲问淑妃，但朕听说你与清河王妃关系更好，你觉得该怎么办？”
我心中冷笑，知道玄凌不肯担残害兄弟的恶名，但又不愿就这般轻巧放过清河王，于是柔声道：“边关苦寒，倒也不必去了。臣妾以为，清河王性子洒脱，不喜约束。这亲王爵位于他，反倒是枷锁。既然王爷自请削爵，皇上何不成全他？”
玄凌挑眉：“哦？怎么个成全法？”
“不如将爵位直接传给世子予澈，封清河王妃玉隐为清河太妃。至于六王嘛……”我微微一笑：“臣妾常听皇上说，六王最羡幕江湖侠客，向往自由自在，不如赐他一个'富贵闲人'的名号，再赏万金，放他去浪迹天涯，再不必回京。如此，既全了兄弟情义，也遂了王爷心愿。”
玄凌闻言，抚掌大笑：“好！好一个'富贵闲人'，爱妃此计大妙！”他伸手将我揽入怀中，叹息着说道：“容儿，还是你最懂朕的心意。母后临终前让朕善待你，果然不错。”
我温顺地靠在他胸前，目光却望向轿撵外。此时节御花园风光旖旎，几株金桂尚余残香。远远瞧着许婕妤与慕容婕妤在凝香亭不期而遇，二人皆怀有龙嗣，相视一笑便并肩同行。许婕妤娇娇柔柔的声音传来：“姐姐气色真好，想必这胎安稳。”
慕容婕妤抚着小腹，笑意温婉：“妹妹也是。皇上近日赏了不少补品，说是要我们好生将养。”
看见御驾，二人齐齐行礼：“臣妾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妹妹们不必多礼。”我下车虚扶了一把，玄凌看着她们肚子很是高兴：“天气好，倒是可以出来走动走动。”
我含笑道：“皇上不是要去看淑妃吗，慕容妹妹与淑妃关系好，不如带了她同去。臣妾也没事，就陪怡人走走。”
玄凌欣然应允，慕容世芍遂上了御车离去。我扶着许婕妤沿着鹅卵石小径在河边缓缓而行，身后跟着一众宫女太监。许怡人眉目凝重，我打趣道：“从前见怡人你也是爽快人，怎么有孕后倒变得多愁善感了？”
许怡人轻轻叹气：“贵妃娘娘就别笑话怡人了，永昌夫人一心盼望臣妾生下皇子，可太医说，太医说臣妾这胎八成是位帝姬呢。要不是娘娘帮忙遮掩，永昌夫人知道了还不知怎么闹呢。”
“帝姬也好，你看江婕妤，生了怀淑帝姬皇上不也喜欢吗？还说过几日要晋她为贵嫔呢。”我拍着许怡人手安慰：“永昌夫人性子就那样，你不必自苦，待孩子平安生下来也就好了。”
许怡人含泪：“不怕娘娘笑话，其实臣妾希望是一位帝姬，至少帝姬还能留在自己身边抚养，若是皇子，只怕一出生就被永昌夫人抱走了。”
行至一丛秋海棠旁时，许怡人忽然脚下一滑，惊呼一声向前栽去。“妹妹小心。”我急忙伸手去拉，自己也险些摔倒。幸亏身旁宫女眼明手快，二人方才稳住身形。
“这石子上怎的这么多苔藓，害得小主差点摔倒。”许怡人的宫女低头一看，只见小径上散落着数十颗圆润光滑的鹅卵石，恰能让人滑倒。
我警觉起来，连声吩咐：“快送许婕妤回宫，宝鹊，去通知皇贵妃娘娘和永昌夫人，菊清，速去请卫太医。”
我紧紧握着许怡人手安慰：“别怕，没事的。”
许怡人脸色惨白，捂着肚子直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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