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轻轻拨开门,钻进徐湘寝阁里。她此时面对铜镜而坐,两手揣在怀里,时不时地向前点着头,正由侍女服侍着编发,一派昏昏欲睡之象。
侍女一斜眼睛看见明媚,又把目光收回,歪头小心翼翼地对徐湘说:“小姐,她来了。”
明媚走到帘子前,端坐下来。她散漫地把尾巴环绕着自己,一上一下的点着,灰褐色的尾,如一把软化的扫帚,蓬松地向外炸开。
徐湘透过铜镜看向她,缓缓开口道:“你先下去。”侍女依言退出,她以手勾着鬓边的乌发,说:“这几日,你在府里好悠闲。”
明媚转了转眼睛,这是什么意思?不像责怪,也不像嘉奖。
徐湘接着道:“似你这小妖,毫无修为,又不讨人喜欢,待在我身边有什么用呢?”
明媚心里思量:难道她竟要放自己离开吗?她禁不住面露喜色,可笑容方出,徐湘似乎看透了她,不紧不慢地说:“你还是死了为好。”
明媚心惊胆颤,她犹豫地问:“可是,小姐不是说要我为奴侍奉在侧吗,小妖也并没有违背命令。”
徐湘哈哈笑了两声,合掌道:“放心,我逗你玩儿的。”
她抖了抖鸦青色的衣裳,衣裳宽大不少,显得她人也不那么膨胀,而多了几分沉静的气质。徐湘站起来托着明媚在怀中,走出门去。她似乎并无目的,只是随便走走。明媚老老实实地卧着,生怕她癫狂发作又说出些让猫震惊的话。
果然,徐湘刚走出两步,两手向外一伸,似乎已经忘记了还在怀里的明媚,所幸明媚余光早已看见她意图伸手的动作,向下一跳。
落地之时,左腿处猛然泛上钻心的痛楚。
腿断至今不过十日,她平日走动倒无大碍,只是不能奔跑跃动,她又生性活泼好动,近十日来强耐禀性,伤势已然好转,今天这一跳,腿上缚伤的白布立时染上血迹。
明媚呲牙咧嘴,抱着自己的腿,抬头一看,徐湘正仰头沐浴着阳光,脸上露出自然的笑意,近乎慷慨激昂地大声道:“啊,多好的太阳。”
明媚无语。
她又把头一低,问皱着脸的明媚:“你为什么不笑?”
明媚干巴巴地笑,徐湘满意地点头:“不错,河南郡姑瑶山上有仙草,你闲着也无事,就与舒韫辛苦跑一趟替我取来吧。”
明媚听见“姑瑶山”三字,大为震惊,想不到竟然如此巧合,徐湘也需要此仙草,也不错,徐湘长得那么丑,当然需要仙草改善容貌。
只不过仙草给了徐湘,她怎么办呢?
明媚有点忧愁,答应得很痛快,自己一猫爬上秋千荡起来。
到了下午时分,一个群青衣衫的少年找了过来。
明媚眯起眼睛,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他穿的是仆役的衣服,模样俊秀,但五官倒不如何出彩,只是胜在周正、和谐。俊秀之外,还多了些少年人不经世事的天真,天然地嵌在眉梢眼角,宛如盛夏时节潺潺流淌的一泓清泉。
他身背一柄大刀,用白布包裹着,冷冷地说:“你就是明媚?”
明媚从秋千上站起来,她还以为名叫舒韫,会是个温和的姐姐,想不到是个脾气不好的男子。
舒韫哼了一声,鄙夷道:“化形都还未成功,真不知洞主为什么要我带一个废物上路。”
呵呵。
明媚自觉在徐府待久了,脾气也有渐好之势,听到这么刺耳的话,都能做到无动于衷,她理也不理会舒韫,伸了个懒腰,迈开脚步向园子外去。
舒韫见她竟敢不理会自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明媚说道:“你给我站住。”
明媚只当没听见。
舒韫气极了,小跑几步,忽然停在路边,笑了一声,袖间飞出一条手指粗的麻绳,向明媚而去。
明媚也已感知到麻绳所带起的劲风,本能想往一旁躲,谁知那绳子也往旁飞,她就被绑成小小的一团,跌到苗圃里。
舒韫出了口气,走到明媚身边,说:“叫你蛮横,怎么样,还不是落在我手里?”
明媚扭头,愤愤不平地说:“你这是以大欺小。”
舒韫瞪大眼睛,片刻后,他道:“那又怎么样,谁叫你那么笨,化不了形。”
明媚本不想解释,但他一句一个蠢笨,她实在忍受不了,叫道:“蠢猪,告诉你,我才七十岁,还小呢,将来等我化形,你就等着做我的手下败将吧。”
舒韫自动过滤了后半句话,惊奇地说:“七十岁?”不错,七十岁在凡人眼中垂垂老矣,在妖怪里却还是新生的婴孩,她现在甚至算不上妖,充其量也只算得上精怪而已。
洞主怎么派一个如此无用的精灵?
他怀着疑惑和不解解开绳索,想到阁子里再询问徐湘,一转眼,明媚已经走出园子,向偏门而进了。
明媚将要出偏门,一回头,舒韫人却没跟过来,大声道:“蠢猪,走了。”
她这一声叫喊没惹得舒韫回来,却引守着偏门的杂役探头向府里看了看,明媚见到有人,闭嘴不言。
那杂役却听得真切,往里一看,却没什么人,只有一只猫蹲在门口左侧,他“诶”叫一声,转头对同伴说:“你有没有听见姑娘叫喊的声音?”
同伴默默点头。
杂役道:“这却怪了。”
大白天闹女鬼不成?
同伴出言道:“会不会是付夫人回来了……”
杂役赶忙伸手捂住同伴的嘴:“你不要命了?什么话都敢说,青天白日哪来的鬼?”
明媚侧耳倾听,过不一会儿,舒韫垂头丧气地牵马回来了。明媚幸灾乐祸地说:“徐湘怎么说?”
舒韫瞥她一眼,语气无波无澜:“谁许你叫洞主的名字?”
明媚道:“我自己许的。”
舒韫又哼了一声,一双清眸盯着她,手却绕到颈后,摸了摸刀柄,显然有意震慑她。
明媚扁嘴,不理解他为什么如此维护徐湘。
舒韫牵马出门,从马背上翻下来一只麻布袋,兜头一罩,把明媚裹进麻袋中,他拢住袋口往上掂了掂,说道:“好好待着,乱动我就把把你从马上扔下来。”
明媚立刻不动了。
舒韫满意地笑了笑,翻身上马,持缰朝西南奔去。
月升月隐,一个昼夜过去,两人终于到达河南郡。明媚这才知晓姑瑶山的所在,河南郡雒县,与林虑不过百里之遥,这可也算巧合了。舒韫向人打听姑瑶山,还怕消息闭塞,农人们不知道,谁料想此山在雒县竟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古传说里,姑瑶山是炎帝之女瑶姬仙逝的地方,她生得异常美丽,却不幸早夭,魂魄长徘徊此山。有时,村民上山打猎,还能看到这位神女游荡在山间的精魄。
舒韫有点犹豫,毕竟是神女所居之处,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擅自闯进山去,万一惊扰了神仙的亡魂,岂不是大祸临头。
他徘徊不定,明媚却急切地想摘得?草,仿佛总有一片羽毛挠着心肺似的。她坐卧不安,一会儿出去看看,一会又回来。出去回来出去回来,把舒韫也折磨的焦躁不已。
纠结半日,终是决定到姑瑶山一探究竟。
到时,正是下午时分。
山下隐隐传来鸡鸣狗吠之声,并不真切,时有时无,却是农家豪迈的山歌声更为嘹亮高亢。
阡陌纵横,农田规整,远望山峰绵延,比之不咸山则更显秀美。
舒韫指着其中一座最为高峻的峰峦道:“那想必就是神女峰。”遂将马留存村民家中,许以银钱,命村民好生看顾,携明媚往神女峰而去。
如今是冬末春初,树渐渐发了新芽。各类奇形怪状的树,曲曲弯弯地向天外舒展,那树的枝桠里似乎拢着一层灰扑扑的光,逼得林中的气氛也阴郁下来。
明媚望了望前路,满眼是灰褐色的枝桠,望不尽尽头,叹了口气说道:“幸而是这时节,要是春夏,路上长遍野草,你这刀也不济事了。”
舒韫瞥她一眼,以刀削断平伸的枝桠,弯身而过,他已经很疲惫了,不愿再说些废话。
似此类仙草,一般都生长在悬崖峭壁上。舒韫及明媚四处探看,寻找?草。明媚走了一会,腿发病痛,渐渐落后于舒韫,她暗自懊恼,不过不肯被舒韫看轻,因此闭嘴不言,带伤痛上山。
舒韫指天道:“天眼见要黑,你还不快点,你如惧怕,或者嫌累就回去吧。”
明媚才不理会他,从舒韫身侧绕过,继续向山上去,舒韫忽道:“等一下。”
明媚扭身,看到舒韫向断崖处摸索去,她微觉诧异,也凑上前,只见崖高千丈,底下腾起一片沉沉雾霭。
倘跌足下去,必定尸骨无存。
舒韫突然按着她的头一转,道:“你看什么,我是要你看那岩石上的草。”
啊?
明媚俯视,但见眼前五六尺之处岩石缝中生长着一株与众不同的草木,赤红的根茎,宽大锯齿状的叶子,淡淡一缕鹅黄花萼。
她高兴道:“这一定就是?草。”
舒韫看她一脸高兴,戏谑心起,以手指着?草,板起脸道:“你一路跟着我过来,事均未参与,现下也该办点正事了。”
明媚疑惑地回头,舒韫脱掉外衣,扯成布条,又把布条与布条打成死结,低处系在明媚那条完好无损的腿上。明媚要跳开,又被他往崖上推。
她这才明白,舒韫是要把她倒吊下去,摘取?草。
明媚在心里嘀咕了几下,这样也好,等她被舒韫一拉上来,就趁机把?草吞进肚子,到那时他后悔也来不及。
她主意已定,把心一横,合上眼睛,假装不知道底下是悬崖,走到崖边就要往下跳。
舒韫把布条往回一拉,明媚不受控制地被他拉了回去,她翘起尾巴,疑惑道:“又有什么事?”
舒韫解开布条,斜眼过去:“用不着你了。”他向上一扑,登时化为原形,振起玄色的双翅绕树三匝,俯身向?草冲去。
明媚还未回神,隐见得天空中降下一只巨大的白鸟,白鸟尖喙,敛翅时几乎能盖住一人,急冲冲往此而来,她还没来得及告诉舒韫,片刻之间,舒韫便被那白鸟击向了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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