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大雨磅礴，倾盆而至。短短半日之间，昔日喧嚣的街道就已人烟罕至，长街上只能听见雨水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曲元楹独自一人到诏狱门口，伞边淅淅沥沥不断地流下雨珠，就连裙角也被地上的水给渗湿了。
未等守卫盘问，她已抬手亮出令牌。
“原来是陛下差来的贵人，下官失礼了。”守卫躬身行礼，话语虽恭，语气却无半分暖意。
曲元楹微微颔首，跟随着前面的侍卫往深处走去。
诏狱里一片漆黑，哪怕沿途上都有蜡烛，前面的侍卫还提着灯笼也无济于事。
他们二人经过之时，就连关着的犯人也没有给她一个眼神——他们根本就不抱着自己能活着走出去的希望。就算真的的来人，不是直接一刀了结了自己，就是送到刑场上，反正下场不过就是个死，难道还有什么分别吗？
“到了。”
曲元楹向内望去，就只能看见郑柔则一个人静悄悄的坐在塌边，正抬着头看着墙角的窗子。
仅有的一丝微弱的日光，从上面照了下来。
“本官有话要和郑姑娘单独讲，你先退下吧。”
侍卫默不作声，这显然不合规矩。
“陛下为何不派其他大人前来，要让我一个在前朝没有一官半职的女子来？这背后之后深意，您看民女说的是吗？”
侍卫闻言，一脸的恍然大悟，立马赔笑，同时还把牢房的钥匙递上，“是下官愚钝了。”
如今朝廷哪个部门没有点腌臜事，这些根本就理不清，自己又何必讲死理。上面的大人物懒的和自己一个小官计较，那么他就更没有必要得罪面前的人了。
这偌大个京都，勋侯世家遍地都是，还都交叉联姻。面前的姑娘必定是出生不凡，保不齐就是哪位长官的女儿，就当是卖个人情，自己以后也有人情，能够早日离开诏狱看守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下官在面前的拐角等着大人……最多一刻钟，还望贵人海涵。”
曲元楹微微颔首，待侍卫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这才把视线转向了郑柔则。
郑柔则这时也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眼神，起身走向了曲元楹，两只手在空中随意的摆弄，十分的不知所措。
曲元楹顺势牵起了她的手，开门见山道：“除了今日你在朝堂上所说，可还有其他什么证据？”
郑柔则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目光十分的不解：“我今日所言，已经可以把罪给定死，何须其他什么证据？”
曲元楹欲言又止，可终究还道：“如今陛下咬死，当年的事已经查清，如今是你一人的伪造……其他大臣自然是不敢多言。”
郑柔则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本次行动本就是破釜沉舟，根本没有所谓的回头路可言。
“能拿的证据，我早已尽数呈上去了……
到底是处世未深的小姑娘，哪怕在聪明也敌不过朝堂上那些大臣们。
曲元楹抿抿唇，眼见着面前的人已然满眼水光，却还是强撑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她自然知道如今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是眼泪好像不受控制一般从自己的眼眶中流出。
曲元楹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事情没有结果之前，一切都有转机。”
转机？
曲元楹缓缓说道：“当年亲身经历所有事的人，如今朝堂上还有一个吗？”
郑柔则思虑了片刻，“你是说……”
曲元楹向她投过了肯定的眼神。
—
侍卫举着灯，引着曲元楹缓步离开诏狱。
未及门口，已闻淅沥雨声穿墙而过，昏黄灯影里，遥遥望见大门处立着一道身影，依稀可辨轮廓。
是裴砚舟。
人有时便是这般奇妙，纵是口头上嫌恶到极致，可那人立于眼前，纵是模糊不清，也能一眼认出来。
他已定给自己下了什么药，曲元楹暗自想着。
那侍卫在诏狱当差多年，也算半个玲珑人，一眼便认出那身影是小侯爷。他连身后的曲元楹都顾不得，忙趋步上前，躬身行礼，语气不自觉地放软：“小的参见小侯爷。”
裴砚舟却似未闻，目光越过他，直直落在后方的曲元楹身上，眸色沉沉，看不清情绪。
侍卫心中明镜似的——小侯爷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又是长公主独子，而身后这位姑娘是陛下亲派的人，哪一头都招惹不得。自己杵在中间，反倒碍眼得紧。
他讪讪一笑，识趣地躬身退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裴砚舟举着伞，两人一路无言，只能听到雨滴落在伞面上的敲击声。
曲元楹垂眸望着脚下，看雨水随步履溅起浅涡。好在雨势渐小，否则单靠他这一把伞，自己怕是早要淋透了。
她满心思还盘桓着方才与郑柔则商议的事——要不要让裴砚舟去试探驸马？话到了嘴边，偏生又咽了回去。此刻曲元楹忽又拿不定主意了。
虽说她心底有份莫名的笃定，总觉得自己开口相求，裴砚舟多半会应。当然，绝非为了她，即便应下，大约也是因着这位小侯爷向来以大局为重。
只是……他今日实在有些反常。
曲元楹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悄悄侧过脸，目光在他面上细细徘徊，想从那清俊的眉眼间寻出些端倪。
却不防，正撞进裴砚舟望过来的眼眸里。
四目相对的刹那，曲元楹心头一跳，慌忙收回目光，手忙脚乱地拢了拢鬓边碎发。余光瞥见不远处追月楼的朱门半敞，忙故作镇定道：“前面有处避雨的地方，我们且去歇歇脚吧。”
裴砚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原本平静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语气带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看来你这心里，倒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那位‘小情郎’。
话刚出口，便见曲元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竟中了她的圈套。
这么一来一回，方才凝滞的气氛倒松快了些。曲元楹敛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裴砚舟沉默片刻，声音轻得像被雨雾打湿：“我好像……当真错怪他了。
他的言语间代了一丝哽咽，他隐藏的很好，但是曲元楹发现了。
话到了唇边，却像被什么堵着，吐不出半分。她大约猜到裴砚舟口中的“他”是谁了。
只是，这十几年积攒的怨怼，早已在心底生了根，又怎会因她这几句轻飘飘的关怀，便烟消云散呢？
—
“查案可不是什么轻松事……尤其牵扯这许多官员，要么便连根拔起，若给了他们喘息之机，恐对殿下不利。
曲元楹俯身案前，指尖捻起大理寺送来的卷宗细细翻看。夏日暑气蒸腾，她本就怕热，不过片刻功夫，额间已沁出细密汗珠，鬓角碎发被濡湿，黏在白皙的颈侧，平添几分狼狈。
“正因要连根拔起，才好趁机将我们的人安插进中枢内阁。”秦王说着，指尖轻叩桌面，忽然像是想到什么趣闻，眉梢微扬，语气也轻快了几分。
“拔根之前便可动手。”曲元楹抬眸，唇角噙着一抹浅笑，眸光却锐利如锋，“朝堂那些老臣本就昏聩无能，借着查案的由头夺了他们的权柄，才是正理。”
秦王闻言颔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缓步走向案前。她的玄色锦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拂过曲元楹汗湿的额角。
“曲掌言方才说错了。”他停在她身侧，声音压得低了些，“查案于我而言，是大大的好事。你道上头那位不得人心，难道那些中饱私囊的朝臣，就真心拥护他？”
“毕竟在颓败之朝贪墨，可比在英明君主眼皮底下容易得多——虽捞得少些，风险却也小。我说的是也不是？”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清脆的女声，带着几分跳脱的笑意：“贪赃枉法总少不了银钱往来，既有银钱，自然少不了我明妆的影子。”
曲元楹抬眸望去，见明妆一身绯红罗裙立在门口，鬓边斜插一支金步摇，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依旧是往日那副活泼模样。她晨间才在宫中见过这位，此刻见她出现在秦王殿中，不免诧异——实在想不透这两人竟有交集。
“你看。”明妆几步跨进来，一把攥住曲元楹的手腕晃了晃，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却偏装作乖巧，“有我在，银钱上的勾当哪瞒得过眼？”
曲元楹被她晃得无奈，看向秦王笑道：“殿下真是擅于挖掘人才。如今有明妆姑娘在，怕是不必下官再在此地拨弄这些账目了吧？”
“本王可不吃你这阴阳怪气的一套。”秦王挑眉，语气带了几分戏谑，“这世间最喜看你跳脚的人，如今正守在父母膝下尽孝，如今估计都要碎了一地了，就等着美人去安慰呢，对吧？”
“既然都膝前尽孝了，心思还想着美人，怕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是碎一地比较好。”曲元楹毫不示弱。
“心碎了一地？小侯爷竟然还有如此的境地。”明妆忽然抬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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