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其实只是一个统称。
在手术室里还分布着很多个小房间,除主手术间以外配备了术前准备间、麻醉复苏室、仪器设备间等等,先一步进来的两名医生已经去准备间换衣服做消杀。
陆湛在门口与他们短暂的交流就是在跟他们讲晚十五分钟进去。
主手术间情况危急,但现阶段还不太需要陆湛这种级别的人上台——更何况这台手术的主刀也不是他。
虽然有可能中途会换他上台。
陆湛领着叶兆深来到备用的小手术间:“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会儿,我去换个衣服。”
穿常服在手术室给人处理伤口这种事情未免不太体面。更何况整个手术室都安装了摄像头,当代医疗行业本就如履薄冰,陆湛可不想背上“手术行为不规范”的记录。
叶兆深安静地点了点头,目光掠过他背影。白衬衫悉数扎进裤腰,显得那截腰肢格外纤细。他移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两下。
陆湛回来得很快,还带了名年轻人——是他刚从主手术间薅过来的壮丁。
准确来说是当时在主手术间观摩的规培生。
兴许是提前交代过,郑亦儒没有多问,进门之后便自觉走向手术台,拎着把剪刀把纱布给剪开了。
“咦?”年轻人喊了一声,“陆主任。”
正在配麻醉的陆湛头也没抬:“嗯?”
“缝合线……断了。”郑亦儒盯着暴露出来的创面,语气透着十二分的不确定。
陆湛动作一顿,随即加快速度,从容地将抽好麻醉药的注射器放在托盘上。
“我看看。”
他走到台边,俯身端详。
无影灯下,断裂的缝合线头赫然可见,原本应该闭合的创缘微微张开,渗出些许组织液。陆湛没有立即开口,他伸手接过递来的无菌镊,轻轻拨开创缘观察。
叶兆深仰起头,他们离得很近,这个距离甚至能让他数清眼前人浓密纤长的睫毛。
他下意识睁大眼。
“疼吗?”
叶兆深呼吸一窒,目光游离,却仍摇头:“再重一点,也没关系。”
“……”
郑亦儒瞳孔地震,脑子里瞬间划过一大片马赛克,口罩下的嘴唇无声张开:M?
患者疑似有当m的倾向,陆湛却没有当s的兴趣。他将镊子放回托盘,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不是什么大问题,重新缝合吧,小郑,你来。”
郑亦儒肃目:“明白。”
他在心底给自己鼓劲,坚决不要辜负陆主任的一片期望,扭过头却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手术台上的患者冷冷地盯着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森然。
“……”
郑亦儒觉得这张脸上带着百分之一的失望和百分之九十九想要把他刀掉的**。
然而在陆湛低头给他打麻醉的时候,叶兆深飞快垂眼,乖巧地注视着微微弯腰的年轻主任。
仿佛刚才的那一瞬间只是错觉。
不是,哥们。
缝合是每个外科医生都必备且专精的技能,叶兆深的伤口不算严重,尽管是实习生上台也丝毫没有阻力,不过几分钟便开始打结收线。
陆湛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粗略扫过叶兆深身上贴着的大大小小的纱布,突然,他视线停住,秀气的眉拧起。
他想了想,拎起剪刀,剪开位于小腹处的绷带。
“……”
那是一道将近横贯整个腹部的刀口。
正在缠手臂的郑亦儒瞟了一眼,惊呼:“这怎么也断开了?!”
陆湛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之间没抓到重点。
刚刚在外面没看到小腹渗血,进手术室之后也没有问题。怎么突然之间……
医院采购的这批缝线质量有这么差吗?
“你先清创。”他压下满腹疑窦,转身重新配麻醉。
郑亦儒应了一声,乖乖按照吩咐去做。
虽然患者看起来并不想让他来呢。
嘤。
这一次陆湛没有让郑亦儒缝,而是自己上手,他的速度比作为新手的郑亦儒要快许多,最后打结收线的动作也比他要赏心悦目。
郑亦儒在一旁专注地看,时不时瞥一眼始终没什么表情的叶兆深。
然后就发现这货始终盯着他们老大的脸!
嚯!那无菌帽跟口罩一戴,连是人是鬼都分不清,居然还能……呃。好吧,就是有人可以在全副武装下也能显得很好看。毕竟这是陆湛嘛。
论坛里广为流传的一句话不是都说了——
陆导的美貌,一院的荣耀。
“陆,陆主任。”
“嗯?”陆湛垂下眼,目光落在他重新包扎好的伤处,“还能走吗?不方便的话,我让人过来推你去病房。”
叶兆深抿起唇,像是想说点什么,但犹豫许久,他只摇着头,憋出一句:“拆线……”
“一周之后就可以复查,恢复得好的话就可以拆。”陆湛避开伤处扶着他起身,补充道,“不要碰水,也不要剧烈运动。”
“还是你吗?”
郑亦儒眼观鼻鼻观心,扭头就开始处理用过的一次性医疗废物,坚决贯彻自己是个透明人的方针。
陆湛眯了眯眼: “拆线挂外科。”
鉴于叶兆深手上有伤,手术室的门也不轻,本着人道主义精神,陆湛将人送到门口,思虑过后还是开口解释:“我这个月没号了,你的伤不算严重,恢复好之后找诊所的医生也可以拆。”
“私人医生也没问题。”
苏见钺在听见门响时就抬起了头,他跟陆湛的视线交汇在半空,两人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怎么样?”
“手术室没有打印机,补缴单我晚点发给你。”陆湛摇摇头,没有回他。
大门再一次合上,陆湛消失在了他们视野里。
苏见钺再一次克制地翻了个白眼。
傅扬喝完农夫山泉,摇着头看看队长,又看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之后便头也不回离开的叶兆深,莫名感到心里有点平衡。
虽然叶兆深听陆主任的话,但对苏队跟对自己的态度居然一样,这真是一个,令人无比感动的事情呢!
*
主手术间的灯亮了整整七个小时,中途下了三次病危通知单——由于某些特殊原因,这单子最终在苏见钺的确认下由警方签署。
毕竟能签字的一个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另一个人还在回国的私人飞机上——
摘口罩换衣服已是深夜,陆湛捏着肩膀吐槽:“得亏是年轻还能站,要是再过十年我可受不了。”
旁边的心外主任立刻接话:“十年后你还需不需要站在手术台上都另说。”
“是啊,没准小陆过两年就升上去了。”
“还升啊?给不给我们这把老骨头活路?”
“年轻人有拼搏劲是好事啊。”
有相熟的前辈拍着陆湛的肩,语重心长:“年轻归年轻,也别不把身体当回事。偶尔摸个鱼也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陆湛明白他话有所指,只腼腆地笑了笑,没接话。
他刚入职的时候就碰上中原地区大地震,当时很多实习生规培生都不乐意跟着大部队去赈灾,因为这活又苦又累,最后能获得的也就是口头表彰,没什么实质意义,顶多是作为锦上添花的附属品,让履历显得更好看一点。
医院里老一辈的人原以为陆湛只是三分钟热度,过不久就会散——毕竟他的履历已经足够靓丽,即便是按部就班,升上主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然而没想到这小子的“三分钟热度”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公立医院忙碌是常态,有时候一天好几台手术连在一起,要是晚上再送来几台急诊那更是不用说,忙到凌晨也是家常便饭。
而自他入职以来,无论是什么恶劣天气,陆湛都能雷打不动出现在医院,在保持全勤的同时,竟然做到了每个月只休一天甚至不休的高强度工作。
敬业程度堪比生产队的牛马。
不,牛马都没他那么拼。
其爱岗态度令老一辈医生都为之动容,纷纷劝他年纪轻轻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能因为年纪轻身体好就往死里干。
更有甚者阴谋论,怀疑是因为医院克扣工资导致年轻人如此奋不顾身,于是给医院投了好几封投诉信,控诉医院“难道你们是要毁了天才少年吗”。
导致医院不得不出面,这才把陆湛那原本全年无休的工作日常强制性变成了每月一休。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陆湛本人对此毫不知情,他只知道某天院长突然找他谈话,表示经高层会议商讨决定,一定要给予医护人员充足的休息时间,每周至少也要保证一天以上的休息日;中途若是碰上急诊手术不得不加班,第二天也应当给员工放假等等……
还要给他涨工资!
陆湛不理解,陆湛大为震撼。
谈笑间几人已经走出了手术室。
助理和护士先一步推着伤者去重症监护室,苏见钺和傅扬了解过情况后也跟着离开了。
先前陆湛重新缝针的那名伤者也不在,地板上残留的血污早已被清理干净,此刻干净如新。
“……”
陆湛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他跟同行的几人打了声招呼,便脚步一转拐进急诊办公室。里面只有个值夜班的年轻人,见他进来微微一愣:“陆主任?”
“我来打张单子。”
年轻人立刻起身给他让出位置,站在一旁。
陆湛登陆系统,照着苏见钺发过来的信息填了张缝针单据,付款之后打印出来,而后疑惑地看了眼台面,又拉开键盘格,掀起上面的盖子。
空空如也。
“原来急诊也经常丢笔啊。”他小声喃喃。
“……”年轻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圆珠笔,毕恭毕敬双手呈上。
“谢谢。”
陆湛接过笔,在单子上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随口问道:“我记得你跟小郑是一起进来的?”
“我们是舍友,不过我一进来就分到急诊,还没轮过岗。”
“原来是这样。”陆湛了然,将签好的单据连同圆珠笔一起递过去,笔尖向内,分寸恰好,“有什么工作上的需求尽管提,领导安排不合理别委屈自己,你们规培也不容易。”
年轻人怔住,显然没料到他会说这番话。刚组织好语言想回应,却见这位年轻的外科主任扬起手,风一般地刮了出去,远远传来一句轻飘飘的“加油”。
地下停车场不似医院内部灯火通明,顶部的灯有些老旧,其中有个忽明忽暗,但还在孜孜不倦的工作,陆湛路过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下一秒“啪”的一声,熄灭了。
“……”
“还挺害羞。”
他拿手机拍了张照发到群里,叮嘱喊人来维修,却莫名其妙被群里的人吐槽手机像素。
【你这手机拍出来跟鬼片似的。】
【怎么回事,陆主任你手机不行啊】
【陆主任你不行啊】
【陆主任你不行啊】
……
陆湛略感无语,手指动了动缓缓在屏幕上敲了个问号。
陆:?
聊得热火朝天的人停顿一瞬,紧接着刷起了满屏的哈哈哈。
陆湛挑了个安全的地方站着,手指飞快噼里啪啦打字。
陆:我念旧不行啊?
说完,他也不顾群里是什么反应,揣起手机便往里走。
角落里停着辆黑色迈巴赫,车标下面挂着的是两张车牌。
SY520。
穗A88888港。
港城的车牌比较特殊,只要有钱就可以获得一张属于自己的“高定”,陆湛猜那打头的两个字母或许是苏见钺母亲的名字缩写。
毕竟苏警官是妈宝男嘛。
车门没有锁,里头开了盏小灯。陆湛拉开门坐进去,第N次重复自己的疑问:“你们公职人员开豪车真的合适吗?”
驾驶座是平躺放下的,人高马大的苏见钺躺在上面,脸上还戴着个眼罩。他含糊应了一声,两根手指抵着眼罩,往上挪了两厘米,正正好露出一双有些锐利的眼。
“你管百来万的车叫豪车?”
苏见钺嗤笑,长指一伸,点着方向盘语气不屑:“二十多年前的老车能算哪门子的豪,别说港城,就是给穗南有钱人提鞋都不配。”
陆湛熟门熟路按下冰箱按钮,取出下午没喝完的苏打水,咬着瓶口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
二十多年前,就是几十万都算得上天价,还别说这辆当年限量的顶配款的价格远不止他所说的百来万。
苏见钺口中的百来万估计只是个形容词,据陆湛了解,这款迈巴赫全球总发售不超过五台,每一辆都是私人订制,且都刻有对应买主的名字缩写。
方向盘中央,烫金logo正下方刻着的那两个字母就是最好的证明。
苏见钺又拉下眼罩,再躺了几秒钟才调直座椅靠背。
陆湛一转头,就对上了双弹出眼眶的球体,被两根卷曲的弹簧牵引着晃来晃去。真眼球都见过的外科主任觉得这种卡通版倒是感觉挺亲切,他伸手去弹,如愿看见那颗球duangduangduang地弹了好久。
配底下那张俊美的脸莫名有点好笑。
于是他笑了出来:“你好幼稚。”
眼珠子被苏见钺摘下来,他活动两下肩膀:“论幼稚谁比得过你。”
陆湛动了动耳朵,听见空气中传来的一声嘀咕:“天天跟一只狗玩cosplay,不知道的以为你有什么小众癖好。”
“大胆,居然对陛下口出狂言。”
“下次还要搓他狗毛织围巾。”
“哇你好过份。”
“嗯嗯嗯那你咬我啊。”
“滚啊。”
*
陆湛长了一张很刁的嘴。
具体体现在哪盘子菜少放了一勺盐他都能尝出来,并且暗戳戳给这道菜打个叉——这一顿休想让他再动一下。
因此大多时候他都会点一家私房菜馆,价格是贵了点,但比起医院公式化的健康搭配还是要好上不少。
说来也是巧合。
这家私房菜原本开在燕京,是当地大学城出了名的粤菜馆子,其口味之正宗深得人心,尤其是招牌酿豆腐,陆湛一整个大学期间都吃他们家,后来他回了穗南,本以为跟这家店的缘分要断在燕京,没想老板一听他要走,顿时拍板:“反正钱赚够了,我在穗南也做了点小生意,我看我俩有缘,那我也搬过去得了。”
于是在一众学生心碎的目光中,老板风风火火关了燕京的铺子,卷起铺盖就跟着陆湛来了穗南。
后来陆湛才知道,老板口中的小生意,指的是收租。
只是如今老板年纪大了,钱赚得也够多,一天除了给陆湛送饭外,也就接点零散的单。
开不开张都随缘。
幸好这个点老板还没睡,得知陆湛刚下班后,又张罗了一桌好菜来招待。
位于城中村的小院子修建得极具乡土人情,瓦盖顶砖瓦墙,看上去像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老古董,跟不远处的宗祠一样,最多也就是重新装修过,并没有拆除。
也算是一道比较奇特的风景线。
就是车位不大好找,离这家少说也得有个两百米,苏见钺没有来过这里,虽说这家店名声在外,但他不像陆湛那么挑,穗南排得上号的五星级饭店只多不少,预约不到他自然会换一家。
停好车,苏见钺习惯性转着车钥匙,有些心不在焉:“你哪来的魅力引得人家大半夜还要爬起来给你做饭?”
“唔。”陆湛沉吟片刻,卖了个关子,“你猜?”
苏见钺懒得猜,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感兴趣。
“他是我爸爸的同事。”陆湛笑了笑,也并不打算多说,推开院门扬声喊道,“宋叔,我来啦。”
苏见钺落后他一步,转钥匙的动作停住,眼神骤然间变得极为复杂。
“时间掐得真准,我刚把你最爱的酿豆腐端出来,趁热吃。”
一位系着围裙的中年人正将一大盘色泽诱人的酿豆腐放在桌上,闻声眯眼朝门口招手,声音洪亮:“哟,这就是你那位在刑侦大队上班的朋友?百闻不如一见啊。”
“是呀,跨海大桥的案子就是他们接的,忙了一天,这不一忙完我就拉他过来您这蹭口饭吃嘛。”
宋炎挑眉,抱着臂,审视的目光落在苏见钺身上。
“宋厅。”
陆湛脸上神色不变:“原来你们认识。”
“不认识。”“认识。”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睛里看到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于是飞快改口。
“认识。”“不认识。”
陆湛依旧是笑眯眯的,还很和气地拍了下手,恍然大悟:“差点忘了你们是同一个系统的,认识倒也正常。”
宋炎从鼻子里哼出口气:“快去洗手吃饭,吃完门口有两箱荔枝,你一会儿搬回去。”
“这季节还有荔枝啊?”陆湛推着苏见钺往厨房走,还不忘回头惊呼,“还得是宋叔——”
*
市郊,丽水湾。
十余年前开发在丽水湖边的别墅区,虽地处市郊,然而景色优美,交通便利,又远离了市中心的喧嚣,是富豪们养老的不二之选。
每幢别墅都约等于一个小型庄园,大多配备了花园和泳池,别墅与别墅之间相隔数百米,极大程度上保护了每位业主的**。
最靠近丽水湖的那一幢与其他别墅隔得尤为遥远,除去花园和泳池外,在小院子旁边还腾出来一大片空地,中心处用白色颜料画了个巨大的圈,圈里漆着——H。
竟是直升机停靠点。
这就是丽水湾1号,与其他别墅最大的区别其实不是布局和规模,而是这幢房子属于丽水湾的开发商,即当今首富叶兆宁先生。
坊间传言称,早在十年前叶先生就已经将房子赠予他的爱人,但这毕竟涉及到个人私事,加之叶先生本人素来低调,从未对外透露情感生活,此事真假倒也无从求证。
丽水湾一号,二楼,亮着灯的房间内。
男人坐在地上,手边摆放着一个医疗箱,乍看之下去比专业的医护人员携带的都还要齐全。不仅有绷带纱布等常用药物,还包含手术剪一类的外科器械。
地板上垫了一块不大不小的棉布,上面放着根穿好线的银针,叶兆深剪下小腹上缠绕着的绷带,面无表情盯着那块皮肤。
伤口已经全部愈合,连极浅的刀痕都没再看到,若不是上面还缠着缝过的线,估计谁也看不出来这里半天前受过伤。
他从箱子里取出剪刀,动作飞快的将那条线剪掉,随后又拿来一把柳叶刀,对着缝针的位置比划两下——猛的插了进去。
鲜血顺着新刀口缓缓流下,没入黑色的长裤里,不久便浸出了一团暗色的血渍。
叶兆深只是微微皱眉,又往旁边划了一部分,这才抽出刀,转而拿起那根针,将新划出的刀口亲自缝了起来。
位置竟与之前陆湛缝过的并无二致,甚至连手法和打结都一模一样。
他正准备对其他地方如法炮制,却在下一刻猛然抬头。
骤然响起的螺旋桨声音划破午夜。
刹那间时间似乎被按下了加速键,叶兆深缠好绷带披上衣服,来不及收拾地板上的狼藉,长腿一迈便往外走。
新划出的伤口并未对他的行动造成任何影响,他按亮走廊灯光。
“咔哒。”
“叶先生,欢迎归家。”
甜美的机械女音响起,大门从外向内打开。
玄关处最先出现的是一根极其精致典雅的黑手杖,顶部镶着颗红色的宝石,质地与叶兆深所戴戒指如出一辙,宝石下方镌刻着金色花纹,看上去像是字母。
搭在手杖上方的是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纤细修长,白色袖口下隐隐露出点淡黄色,但很快便随着动作被悉数遮掩。
叶兆深悄无声息站在楼梯口,直到一楼的灯被人打开,他才沿着弧形阶梯缓步而下。
“Adam还没睡。”
来人将手杖插在衣帽架内,伸手解着外衣纽扣,并未抬头:“小苏说你招呼也没打就不见人影,还以为是回港城了。”
他轻轻叹了一声,挂好外衣转过身,金色发丝下,是一张与叶兆深极为相像的脸,却更为温柔。他走到沙发旁坐下,微微笑着:“都让人告状到我这来了。”
叶兆深沉默不语,安静地走到他身边蹲下,这才喊了一声:“哥哥。”
叶兆宁眼皮下垂,目光在他小腹间短暂停留:“伤这么重怎么不在医院处理完?”
“……”叶兆深摇头的动作有些迟缓,好一会儿才无意识出声,“不想……见……”
“不想让阿湛知道,对不对?”戴着手套的手落在他发顶,叶兆宁弯下腰,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可是阿湛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Adam,”男人垂着眼,雾蒙蒙的眸子像是笼罩了一层阴翳,“……”
*
宋老板为人实在,说两箱就真是两箱。
苏见钺抱臂站在小院角落,望着叠在一起的两大筐荔枝——是水果店常见的那种大型塑料筐,装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
陆湛正站在宋炎身边。宋老板嘴里叼着未点燃的烟,偏过头嘱咐:“自己多留点儿,别全都送邻居同事。回头让宁远和泠泠也带些去学校。”
陆湛笑眯眯地应了。趁苏见钺没往这边看,他凑近小声问:“您不是早就退休了吗,怎么认识他的?”
“几年前他回家时见过一面。”宋炎没多解释,拍拍陆湛的肩,“忙一天了,快回去休息吧。”
苏见钺是土生土长的港城人,但陆湛很知趣地没继续问回的是哪个家、宋炎又为何会去。他直起身,眼含笑意抽走对方唇间那根没点的烟:“您上次体检指标不太理想,得戒烟戒酒啊。”
说着,他将烟卷丢进垃圾桶,轻哼一声,转身朝苏见钺走去。
“这小兔崽子。”
陆湛在苏见钺身旁停下,伸手作势要搬荔枝,还没碰到筐沿,就被对方抬手拦下。苏见钺蹙眉道:“一边待着去。”
“不想搬可以不搬,磨磨唧唧装什么。”
语气不屑,眼神里写满嫌弃。
宋炎大概是听到了,远远传来一阵爽朗笑声。陆湛也不恼,抄着手垂下眼,乖顺地往旁边退了两步,给他腾出空间。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站在这儿碍事,果断转身溜回宋炎身边,丝毫不见刚才扔烟时的那股“威风”。
宋炎斜眼瞧他,似笑非笑,却也没说什么。
毕竟是刑侦出身,又常健身,苏见钺干起体力活来得心应手。两人与宋炎道别,一前一后慢悠悠往外走。眼看陆湛一边说话还一边顺手掏荔枝剥着吃,宋炎忍不住笑了笑,转身回了屋。
几百米路不算长,对苏见钺来说更是小菜一碟——当年负重越野都是十五公斤起,这两筐荔枝自然不在话下。
更何况还有只“小老鼠”一路都在悄悄帮他“减负”。
直到上车,陆湛刚要拉安全带,苏见钺眼疾手快扔来一包湿纸巾。虽未说话,陆湛却心领神会,仔仔细细把手擦干净,甚至以外科医生的标准清理了指甲缝,最后摊开手“验收”,这才优雅地扣好安全带,姿态端庄地坐稳:“以前没见你这么洁癖。”
苏见钺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哎呀。”
被戳穿心思的陆湛丝毫不尴尬,眼神无辜又正直,仿佛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何出此言?”
“我只是有拿高档货擦手的念头,又没有真的拿来擦。”
“呵呵。”
苏见钺报以冷笑,对他这欲盖弥彰的行为嗤之以鼻。
除了这辆车本身的配置,最低调又最显奢华的,莫过于他们臀下这套由意大利知名设计师量身定制的坐垫——据说选用上等羊毛,全手工缝制。
虽然陆湛觉得它和拼多多九块九包邮的没什么区别,但鉴于出自世界级大师之手,且not made in china……
他决定对此保持崇高的敬意。
于是他又偷偷蹭了两下手,心满意足地收回:“还是没有陛下的毛好摸。”
苏见钺目视前方,只在等红灯的空隙瞥他一眼,却发现这人靠着安全带闭了眼,像是睡着了。
连续七小时的高强度手术,连他们在外面等候的人都感到疲惫,更何况是寸步不离主刀的医生。想起这些年来,陆湛一直是这种“往死里干”的模式,休息时间也大多留给病人,早先还有人质疑他作秀、搏名声,如今这些声音早已烟消云散。
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凭他的履历,进省级三甲并非难事;只要流露出一点跳槽意向,国内外顶尖医院都会纷纷抛来橄榄枝。可他却执意回到穗南,年复一年固执地守在离陆峰最近的地方。
苏见钺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移开视线,眼底浮起一片模糊的虚影。
绿灯亮起,他敛起思绪,一边转弯一边喊道:“到了。”
“要我帮你搬上去,还是你自己来?”
旁边的人许久没应声。苏见钺没催,十几秒后,陆湛睁开眼,解开安全带:“我自己来吧,你早点回去休息。”
苏见钺点头:“早点休息。”
他没有下车,眯着眼看陆湛的身影消失在楼道中,才缓缓发动车子。
驶出许久,车头即将进入丽水湾警戒区时,他忽然抬头望向天空——一架直升机呼啸掠过,转瞬被夜色吞没,只在眼底留下一抹难以挥去的红。
那是月光下极为耀眼的、用金与红交织勾勒的花纹:
L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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