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桥,摇呀摇。”
“小熊小熊来过桥。”
“走不稳,站不牢。”
“走到桥上心乱跳……”
“……”
妇人温柔的吟唱戛然而止,下一秒,陆湛被一阵失重般的窒息感攫住。
他猛地睁开眼。
黑暗中,他缓缓坐起身,忽略了胸腔里尚未平复的心悸,伸手摸索到床头的小灯。暖黄色的光晕如水洒落,他低头注视着自己被光线虚化的指尖轮廓,神色沉在明暗之间,看不真切。
“……妈妈妈妈,快快来。”
“……快把小熊抱过桥。”
他用极轻的声音哼出了梦中未尽的童谣。余音散入昏朦的光中,他静默片刻,终于掀开被子,走下了床。
《小熊过桥》,他记得这首歌。
小学的时候老师曾教过,但与梦中妇人哼唱的不是同一个版本。
凌晨三点十三分。陆湛拉开门,刚走出去没两步,他忽然停下,微眯着眼往前看。
客厅亮着灯。开放式的厨房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背对着他蹲在角落,大的是狗,小的是人。
陆湛的余光扫到墙上钟表显示的时间,他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问道:“温同学?”
被唤到名字的少女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下子僵在原地。一旁的萨摩耶闻声回头,晃着尾巴哒哒哒跑了过来。陆湛垂着眸,看清了陛下嘴边黏在一起的毛发,顿时大感痛心。
“昨天刚送你去洗的澡!”
陛下舔了舔鼻子,毫无心理负担地蹭过去——试图把口水和糖渍全蹭到陆湛裤腿上。
陆湛眼疾手快,又快又准掐住了它的嘴,旋即抬头看向始作俑者:“晚上吃太多荔枝会上火,你……”
话音未落,蹲在荔枝框前的少女稍稍偏头,像是想站起身,下一秒却猛地往旁边栽去——
“……”陆湛大骇,忙松开陛下,快步过去扶她,他恨不得没见过那少了三分之一的框,转而面色真诚地辩解,“我只是随口一说,bb你想吃就吃,不要吓……”
温泠一手撑着地板,另一手借着陆湛缓缓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两滴滚烫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重重砸在陆湛手背上。
“……”陆湛嘴唇颤抖,“我真的只是开玩笑……”
刚从低血糖状态回过神、好不容易站稳的温泠终于开口:“你……”
但她没说完,话只开了个头便被打断。陆湛满脸追悔莫及:“天亮了我就把给你苏叔叔的荔枝拿回来,保证你吃到这辈子、下辈子看见荔枝就想吐——早知道不给他了。”
温泠叹口气:“我只是有点低血糖。”她拍了两下他的手,安慰道,“晚上不太舒服没吃饭,所以来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结果冰箱比你的钱包干净,就多吃了点荔枝。”
解释完,她当着陆湛的面打了个哈欠——又掉下来两滴泪。
“……我觉得我们还不是那种可以随便翻看对方钱包的关系,”确认她的脸色没问题,也确实是因为犯困才流泪,陆湛悬起来的心重重落下,“快去刷牙睡觉吧,现在才三点,明天你还要上——”
意识到哪里不对的陆湛话锋一转:“你不是住校吗?!凌晨三点为什么会在家?!”
温泠没回他,慢吞吞抽出手,转身深一脚浅一脚的,宛如行尸走肉般挪出厨房。
“是不是学校发生什么事……”
“没有。”温泠回过头,向陆湛比了个手势。掌心向外,意思是你先等一等,“我现在很困,等我睡醒了再跟你讲。如果起得比你晚的话,麻烦你帮我请个假,我手机和书包都没带出来,联系不到老师。”
她一气呵成吩咐完,还礼貌地颔首致谢:“谢谢。”
而后转身继续一点一点挪去房间。
咔哒一声,门锁落下。陆湛呆住,后知后觉蹲着给陛下擦嘴,并按住了它伸向荔枝框的狗头:“你不可以再吃了!——她为什么逃学不带手机?!当代年轻人不是电子设备从不离手吗?!到底她是家长还是我是家长?!我作为一家之主怎么连一丁点地位都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复,没吃到荔枝的陛下只顾着哼哼唧唧。
“我怎么感觉她好像老了十岁……初中校园居然这么恐怖吗?”陆湛压低声音,边给萨摩耶顺毛边喃喃,“幸好我没上过初中。”
没上过学的狗和没上过初中的保送生面面相觑,都从对方清澈乌黑的眼珠子里看到了如出一辙的茫然。
良久,陆湛抹了一把脸:“她是睡着了,现在轮到我睡不着了,明明我只是口渴起来喝个水,结果水也没喝上……”
被迫失眠的即将步入三十大关的伪中年人委委屈屈凄凄惨惨戚戚,抱着爱狗自怨自艾了两分钟,这才囫囵喝两口凉白开,回房间打开电脑发呆。
学生已经把新的初稿发了过来,虽然还是有些文不对题,但好歹没再出现什么漫展、什么妙龄二次元少女。
乍一眼看上去,至少是有了一篇学术论文的雏形。
结果刚看了没两秒,陆湛就关闭文档,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把“打电话把糟心孩子摇醒骂一顿”的念头压下去。
凌晨四点,有人看海,有人被爱。
有人在电脑桌前对着论文气到无奈。
心力交瘁的一院外科主任兼燕京大学医学院穗南分院临床外科学教授掏出手机,点开名为“苏见钺”的聊天窗,颤颤巍巍敲下一行字:你睡了吗?我睡不着。
紧跟着一长串狗狗表情包。
十秒过后,一条带着困意、裹着怒火的语音弹了出来。
“陆湛你有病吧?”
心满意足的陆湛将手机调成静音,果断忽视接下来不断亮起的屏幕,换了身衣服招呼陛下:“走我们出去遛弯!”
君臣其乐融融在外溜达了半小时,陛下终于玩累,瘫在路边不肯再动,偶有环卫工人路过投来好奇一瞥,只见陆湛捧着水杯在一旁好言好语低声下气,试图让体重日益上涨的皇帝陛下高抬贵腿——好歹走回小区。
奈何郎心似铁,头一歪眼一闭,两只爪子往脸上一蒙,作掩耳盗铃之姿,听不见也看不见。
一人一狗对峙许久,忠臣率先败下阵来,将水杯拧紧塞回背包,长臂一伸穿过陛下小腹,用抱小孩的姿势把快有他大腿那么高的大型犬抱了起来。
“幸好你爹我现在还年轻……再晚个几年别说你了,就连土豆都要抱不动了。”
土豆是陆宁远养的短腿柯基,跟着他住校,只有休息日才会跟着它爹一块儿回来。
陛下躺在忠臣怀里,头搁在他肩膀,狼嚎似的嗷了两嗓子,结果被陆湛梅开二度掐住嘴:“大早上的,一会儿小心人家下楼打你。”
痛失变身狼权的陛下大怒,上下加起来拢共四只爪子相继拍在陆湛身上。须臾,那件白衬衫上印满了灰扑扑的梅花,陆湛面不改色威胁道:“再拍两下,我就让阿姨今天别过来,你吃你的狗粮吧。”
“嗷呜~”被掐住命脉的恶性犬瞬间变成小猫咪,夹着嗓子细声细气撒娇。
陆湛大喜,拍拍怀里的雪团子,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往小区走。
进小区之后,陛下总算愿意下地。陆湛松开手,替它理了理项圈:“等会儿人多起来之后,不可以叫,也不可以跑,更不可以见到人就冲过去卖萌,乖。”他像个老父亲般细心叮嘱,而后牵着陛下去肠粉店买了杯豆浆。
他嘬着豆浆,坐在小公园里的长椅上回消息。
这个点没什么人,天也刚蒙蒙亮。
初秋的早晨还是有些凉的,陆湛从背包里拿出件薄外套披上,叼着吸管浏览学院内部论坛上的帖子,他顺手回了几个学生提出来的问题,中间还不忘抬头确认陛下的情况。
忽然脚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小动静,陆湛垂眸,浓密的草丛间钻出来一个脏兮兮的脑袋。
陆湛的眼神落在陛下鼻尖的草叶上,不看还好,一看就觉得心肌梗塞,那满头满脑袋的全是叶子野花和灰尘,也不知道是上哪滚了一圈,跟出门时洁白无瑕的模样简直判若两狗。
“我都说了你跟人家有物种隔离,是没有前途的,怎么就是不信呢……”老父亲捂着胸口,满脸痛心,又认命般掏出湿纸巾,一点一点给它清理,“丞相在你这个年纪都不抓蝴蝶了,你怎么天天惦记着要跟人家双宿双飞呢…你长翅膀了吗你就追……”
重新容光焕发的陛下又恢复了那副人见人爱人感叹“看起来就好贵”的样貌,它像是终于意识到把臣子丢在一旁自己跑去撒野这件事听起来有些令皇帝发指,于是歪着头短暂思考过后,陛下凑过来,叼着陆湛的裤腿,试图把他往后拉。
可惜心腹大臣此时变成了心腹大患,不为所动,端坐如钟。甚至还胆大包天抗旨不尊:“谢邀,我对抓蝴蝶没有任何兴趣。”
成熟稳重的中年男人不仅对抓蝴蝶没有兴趣,对在草地上打滚更没有兴趣,不管陛下怎么蹭,他自啃包子喝豆浆,完全不被影响。
幸好陛下没用劲,这条裤子质量也还算不错。
极致的拉扯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行为动作,陛下咬着裤腿拉了一分多钟,发现并没有什么卵用,于是脚一蹬,尾巴一晃,嘚嘚儿的就要往外面逐渐多起来的人堆里钻。
陆湛一把扯住它命运的后颈皮——上拴着的狗链,笑得和蔼可亲:“但如果是陪陛下的话,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只是这话听着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隐约还能听见一点咬牙切齿的声音。
在这场抓蝴蝶大比拼的赛事中,陆湛技不如狗甘拜下风,秉承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体育精神,他干脆蹲在一旁掏出手机做起了见证者。
虽然他自拍水平不高,但他拍狗的技术也很差啊!
奈何老父亲滤镜过深,哪怕镜头里面的陛下都快糊成马赛克,他也能面不改色发到朋友圈,并配文——英姿。
刚发出去,顶部忽然弹出来好几条消息。
陆湛满怀信心地点进去,准备迎接大伙儿对陛下矫健身姿的赞誉。
林咩咩:换手机,实在不行换人。拍的什么玩意这都是,浪费我几兆流量。
郑亦儒:好大一团会飞的棉花!
温泠:你的拍照水平是对陛下长相的一种侮辱。
苏见钺:?
恰好蝴蝶飞走,陛下凑过来跟心腹大臣贴贴,还很好奇地探头去看屏幕。
别看,是恶评。
陆湛搓搓它狗头,锁屏揣兜,拎着牵引绳站起来,准备摆驾回宫。
一群不懂欣赏的家伙。
思及朋友圈点赞的那个头像,陆湛回家的路上顺手买了份肠粉。令人诧异的是这个点客厅里居然有人,温泠盘腿坐在沙发上,怀里趴着只黑猫,是丞相。
陆湛打量她一眼,穿着常服,看样子是准备出门。
想到不久前她说过的话,陆湛若有所思:“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牵引绳解开的刹那,陛下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转眼间就跳到了沙发上。温泠一手撸猫,一手摸狗,往他那边瞥一眼,又低下头,动作稍缓了一些:“你今天不用上班?”
“下午要去医协开个会。”
温泠笑了一声:“不去学校?”
“……”
陆湛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温泠停下动作,先是逗了会儿陛下,而后抱起丞相,回过头与他对视:“我要去六楼,你可能不太方便。”
她与陆湛擦身,掰开一次性筷子,再慢吞吞地淋酱料,两人相隔极近,她甚至能看清陆湛脸上的毛孔。
在陆湛愣神的片刻间,温泠盯着还在冒热气的肠粉,声音轻得像是要被风吹走:“等我咨询完专业人士,再想想怎么跟你解释。”
穗南市教育部门对青少年的心理健康状况十分重视,以至于每家公立医院都必须配备专业的心理健康诊疗室,青少年持学生证可免费咨询。
市中心医院的心理科正好设在六楼。
他回头,温泠坐在桌旁,安静地吃着早餐,那一瞬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壁将他们隔绝开来,陆湛看不清她的脸,甚至在她身上看到了不属于她的影子。
像是一个疲惫不堪的灵魂,隔着时空与他遥遥对视。
……
陆湛很少来学校。
温泠虽然成绩不算优异,但品德十分高尚,从来不与同学发生争执,生活上也不用陆湛和程雪操心——
程雪是陆湛的老师、温泠的母亲,或者说养母。
七年前中原地区大地震,陆湛代程雪支援灾区,在残垣废墟中找到了被人保护在怀里的温泠。
因为年纪小,且被老人牢牢锁在怀里,所以只有轻微的骨折和一些擦伤。
一场地震,让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后来程雪收养了她,只是毕竟年纪大了,上世纪战场上遗留下来的老毛病开始复发,程雪只能把小孩寄养在陆湛家里。
至于程雪收养温泠的原因……
陆湛叹口气,拉下口罩向校门口的保安打招呼:“叔,初二教学楼怎么走来着?”
保安是个四十来岁的大爷,他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认出人来:“哎呀小陆,怎么今天有空来学校了喔?”
“泠泠有东西落学校了,周老师喊我来取。”陆湛随口捏了个理由,“太久没来有点忘了怎么走。”
“在那儿,这栋的后面就是。”大爷往后指了个方向,“还有十来分钟就下课了,你要去找老师的话,办公室就在二楼最里面。”
“唔该。”
大爷挥了挥手,低个头的功夫发现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学生往往最耐不住性子。靠窗的学生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盯着外面。
正当她掐着点倒数下课时间时,窗外忽然风似的闪过一个人影,学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教导主任,猛一激灵回过神,下意识探出头去看。
“我去,腿好长啊……”
腿很长的热心市民陆先生三步并作两步,穿过长廊来到最靠里的一间。
初二综合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开着,由于是上课时间,里面的教师并不多,只有靠窗户的座位上有人,正在看电脑。
陆湛敲了敲门:“周老师。”
做PPT备课的女老师循声回头,扶了下眼镜:“陆哥?”
陆湛坐在了角落里用来接待家长的小桌子旁,周倩倩端来杯温水,坐在他对面:“怎么请这么久的假,是出什么事了吗?”
温度隔着透明的塑料源源不断地传到手心,陆湛早在来的路上就打好了腹稿,于是摇头:“我来其实是想了解一下她在学校的人际关系。”
“人际关系?”周倩倩微怔,很快反应过来,“是跟同学闹矛盾了吗?”
她看着眼前男人平静的眼睛。
陆湛有一双传说中看狗都深情的眼睛,眼尾略弯,瞳仁漆黑透亮,笑起来时像月牙,不笑的时候也不会显得凌厉,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温柔的弧度。
周倩倩犹豫片刻,还是摇头:“班里确实是有几个脾气不大好的学生,温泠跟她们平时不怎么接触,我看她们也没走在一起过。”
“而且温泠虽然比较活泼,但跟同学是从来没有闹过矛盾的,大家也都很喜欢跟她一起玩。”
陆湛了然,笑了笑:“我只是问问,别担心。”他停顿一下,继续说,“接她的时候走得急,没来得及拿课本和作业,所以过来一趟,加上前一阵子家长会我没空过来,就顺路来这里打扰你一会儿,了解一下她的学校生活。”
他说话的语调不急不缓,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安抚意味,“说来惭愧,因为工作原因,对她的生活和学业疏于关注,这一年多还挺麻烦各位老师照顾的。”
周倩倩哑然半晌,才回过神来摇头:“您已经很负责任了。”
“学生的成长更多依赖家庭环境。您的教育是毋庸置疑的成功,温泠现在也很优秀,您不必自责。”
“您请假肯定有您自己的考量,我相信您的为人,也相信温泠,假期期间好好休息,我也会在班里了解一下,如果有情况我会联系您的。”
话音落地,下课铃适时响起,陆湛手里的温水也见了底,他放下一次性水杯,站起身:“那麻烦周老师了。”
“是我应该做的。”
周倩倩领着陆湛,逆行穿过下课后成群结队的学生,往初二1班的位置走去,路上有认识的学生向她打招呼,但更多的还是将目光落在她身旁的男人——虽然戴了口罩,但也能看出来颜值不菲。
陆湛没有关注背后传来的窃窃私语,他落后于周倩倩三步的位置,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过了一会儿,他背着个粉色的书包在班门口与周倩倩告别。
临下楼梯前,陆湛止住脚步,回头弯眸:“泠泠在学校就麻烦您了。”
周倩倩站在上方,眼底映出男人颀长清俊的背影,和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她恍惚一瞬,点点头:“您慢走。”
正午时分的公园也没什么人。
陆湛暂时不是很想回去,干脆绕到小区后门的小公园里,挑了个相对而言比较阴凉的角落坐下,靠着椅背微微阖眼。
粉色的书包被他放在手边,拉链上挂着个有些褪色的兔子玩偶。
那是很多年前,温泠刚来到穗南的时候,他们在商场的娃娃机里抓的——用兜里所有游戏币换来的。
陆湛没有这种娱乐方面的天赋,他的技能点似乎都点在了学术方面,以至于在医院剖了十年的人,到头来连个娃娃都得吃保底才能抓到。
午后的风带着点热气,陆湛扯下口罩,偏着头拨弄两下兔子,经过六年时光的侵蚀,尽管已经清洗过数次,白色的绒毛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了点黄。
物尚且如此,人又怎么会一成不变。
可情感一事最为难捉摸,像陆宁远,像温泠,哪怕他们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下,时隔多年也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嗷呜?”
一声狗叫打断思绪,陆湛放下手,低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脚边的大狗。
是只阿拉斯加,比陛下还要大了一圈。
不知道是混了什么血统,跟寻常的阿拉斯加不太一样,眼前这只几乎没什么杂毛,通体银灰,只在小腹处露了抹白色,体型健壮、线条流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与家养犬不同的野性。
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因为它停在离陆湛只有两步之遥的位置,歪着头蹲坐着摇晃尾巴。
都快甩成螺旋桨了。
陆湛手指一动,勉强克制住想要上手摸的本性。
养狗人最难以拒绝的就是一只亲人而漂亮的狗在眼前不断散发魅力。
两秒后,抛弃底线的两脚兽非常欢快地撸起了漂亮大狗。
手感有些硬,但底部却是软绵绵的。
一人一狗都感觉到了股由身到心的愉悦和舒服。
陆湛笑得餍足,这才将手往下移,勾住他脖颈上的项圈。
上面挂着个牌子——Lulu。
而名字下面是行数字。
陆湛一手按着狗头,一手掏出手机,按照上面刻着的数字开始拨电话。
“你叫lulu,好巧啊,我也姓陆。”
“汪!”
电话没响两秒就被人接起,那边听起来有些嘈杂,但传来的男声却清晰可闻:“你好。”
有些冷淡。
陆湛觉得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在哪听过,他盯着阿拉斯加玻璃似的眼珠子,语气轻松温和:“你好,是Lulu的家长吗?你的小狗走丢了,问我什么时候它的家长能来丽新小区后花园接它回家。”
阿拉斯加附和似的喊了一嗓子:“嗷!”
电话那头静默了,连原本嘈杂的人声都消失不见,陆湛挪开手机看了眼,还在通话中,于是又贴回去,好脾气地重复:“你好?”
听筒里传来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声,隐约还夹杂着几声短而急促的呼吸,须臾——
“扑通。”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
陆湛疑惑地拿开手机,再次看眼屏幕,这回不显示“通话中”了,而是在“滴”一声后,十分干脆地切断了通话。他看了眼手底下乖巧亲人的阿拉斯加,终是忍不住轻声发问:“你是不是干坏事了,所以你爹不要你。”
阿拉斯加歪着头与他四目相对。
虽然很想当一回拐跑乖狗狗的坏蜀黍,但医者仁心,本着“一家不容二陛下,一臣不事二主”的原则,陆湛手指滑动,在通话记录里翻到最近一通,重新打了过去。
他耐心地等待着号主的接听,另一只手还搭在阿拉斯加毛茸茸的狗头上。
可是直到自动挂断,都没有人再接起这通电话。
撸狗的动作停了下来,陆湛盯着熄灭的屏幕,垂眸扫了一眼lulu戴着的狗牌,拧起眉不解道:“没打错啊,还是你爹真不要你了?”
漂亮狗狗不明所以,晃着尾巴眼神单纯。
陛下从来没有这么乖过。
老父亲的一颗爱狗之心简直要被萌化,他蹲下身,正准备为新帝加冕登基,不远处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陆湛仰起头,与忽然出现在小公园门口的人对上视线。
正午的阳光垂直倾泻,将公园入口处的石板路晒得发白。混血青年的金发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他弯着腰喘气,两秒过后,他站直身体,往陆湛的方向走了过来。
运动鞋踩碎几片被晒卷的落叶,他从阳光下走到树荫处,斑驳的树影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
陆湛终于想起那耳熟的感觉从何而来,昨天下午,急诊手术室,他重新包扎过的伤者。
初秋的微风卷起碎叶与尘埃,青年的刘海被掀起时,陆湛看清了那双灰蓝色眸子里映出的光彩。
有道渺小的身影出现在流光正中心。
那是他自己。
风停了。
“叶……兆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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