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笃......
屋内敲击声停住，门打开一条缝，看清楚门外的人，张荷花舒出一口气，“遂七，是你啊，祭祀没出岔子吧，是不是开始准备了？”
遂七皱着眉，“我，我。”
“哎，你不是害大娘着急，你说啊，出什么事了？”张荷花一阵心慌，祭祀可不能出错啊。
“大娘，云神司说，她说。”遂七一副难以开口的犹豫样子，神色中带了点懊恼，明显的已经后悔贸然过来敲门了。
“遂七，有什么事你别瞒着大娘啊，大娘是看着你长大的。”张荷花心急地催促。
遂七一狠心，开口：“云神司说今年祭祀祭品不够，她要从村里选出两个人。”
“什么！怎么能怎么能......”张荷花惊骇万分，遂七连忙安慰她，“人已经选出来了，云神司已经决定了，是她家里那两位。”
“什么！”张荷花接连震惊，先前是担心惊恐，怕选到自己或是自己家头上，如今感动又震撼，几乎落下泪来，“云神司她，我们一定记着她的好。”
“大娘，这件事云神司不好出面，我们帮她准备，也好让她没那么烦忧。”遂七说。
“对，对对，云神司不好出面，走，我们去喊人。”张荷花抹了一把因感动而渗出的眼泪，转身去屋里喊人，急匆匆地挨家挨户地敲门，将这个消息告知。
村里人得知云神司的壮举，各个感动得落下泪来，众人悄声绕开准备祭祀事务的云神司，怕令她再次烦扰。
张荷花擦了擦眼角的泪，绷出笑容来，上前敲了敲门。
一阵窸窣声后，门里传来问询，“谁啊？”
“是我，张荷花。”
“荷花啊。”女人打开门，黑夜中，一众人扑挤过来，灰扑扑的衣服隐没在黑暗之中，清晰的是一张张人脸，那些熟悉的面孔，此刻拥挤着，堆积在一起，看上去竟分外恐怖，像是一众迷路的鬼，她不禁哆嗦了下，“你们干什么？这么晚了。”
她有些慌，“当家的，你快来。”
男人快走过来，看到眼前情景，也不禁愣住，“你们有什么事啊？”
张荷花的泪又下来了，“我们会记得你们家云丫头的好的，你们安心吧。”
遂七在人群中渐渐走向外围，所有人都陷入眼前悲壮的氛围中，并没有人注意，他缓步往回走，刚刚村民特意绕开祭祀的地方，有他们指引，他不需要再费心寻找。
“现在开始？”君陌问。
君见生摇摇头，“等一会。”
“感觉怎么样？”君陌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从下滑动到上，停在君见生眼前，“轻易的推动，绝对的掌控，知道忘絮有多爽快了吧，看着傻子般的你，你跟他们啊，没有任何区别。”
君见生往前走，在他的眼睛触碰到君陌手指的前一刻，君陌收回了手，君见生说：“怎么会没有区别，当然有区别，我比他们更愚蠢。”
“哈，哈哈。”君陌抽风似的笑起来，君见生暗骂了句“神经”没有等他。
所谓祭祀的地方并不是庄重的宗庙祠堂，几根破木栅栏围成个圈，中间堆着木棍，无辜的过路人就被插在木棍堆上，等待祭祀开始，一把大火烧去，为神灵祈福，寻求庇佑。
君见生走过去汇报，“云神司，那小子已经抓住了，荷花婶子喊了村里人帮忙，我就过来了。”
张婉云皱眉，不满地看着遂七，眸中闪过审视和怀疑，随后看了眼死去的过路人的皮囊，摇摇头，心想遂七年纪大了，越发悠游寡断，不过既然大家是一个村子里的，她不好太绝情，点头道：“也好，明天一早大家也要过来，这边要准备好。”
“是。”遂七说。
眼看云神司离开，一人靠过来，小声询问，“遂七，你怎么回事？云神司该对你不满了。”
“唉，你不知道，我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息。”遂七连连叹气。
几人看他这架势，围了上来，“什么？怎么了怎么了？”
遂七痛心疾首，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急着说发生了什么，先说了一句，“云神司为我们付出太多了。”
这才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次祭祀特殊，单单一人根本不够，云神司为了我们大家，祭品选得是她家里那两位。”
几人震惊，只觉得这个消息是无比的荒谬，“遂七，你没昏头吧，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君见生已经进入角色，带了一点被质疑的不快，转而又深深叹了口气，“我刚才过来的时候，村里人已经在往云神司家里赶了，我跟过去看，人已经捆起来的，如果不是云神司背后授意，他们怎么敢？”
确实，如果不是云神司的意思，谁敢做出这样的事，一人还是犹豫，“可是，可是云神司为什么不说？你刚刚，你也没有……”
“我说？我怎么说？你爹娘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我这样说吗？”君见生愤怒地瞪过去，直震慑的那人往后退了一步，“云神司做出这样的决定内心一定背痛不已，你还主动提出，反复去提，这不就是伤口撒盐。”
一时没人再说话，君见生心想：忘絮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教导的君子之道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是这旁门歪道上手快，跟这十七年他从来就是一个这样的邪道。
“应该是你慧眼识人，透过外层好人的表象，看到了忘絮坏蛋的精髓，把这些精髓都学了去。”君陌夸奖道：“好眼力，你真棒。”
充斥着一股阴阳怪气的讥诮语气，表面是夸奖，暗戳戳地讽刺君见生天赋异禀，天生是一个恶人。
君见生：......
这鬼东西还真是敏锐。
“确实，不能让云神司再过多的烦忧，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已经够大了。”
“是啊，等天亮，就该烧了。”
烧起来了。
血色的小块月牙从天边烧灼而出，月牙渐渐圆满，烧透了黑夜的纱幔，太阳烧圆了，天烧亮了。
张婉云按照往常祭祀仪式准备好祭祀舞，来的路上不见人，大家都在祭祀处等待着，她眉头轻皱，刚刚在家里并没有见到爹娘，邻居婶子叔伯倒是说他们去帮忙处理祭品了，她不明白，一个小孩她爹娘用得着上赶着去。
祭祀很重要，新鲜的血肉内脏是献给神灵的，她需要好好准备。
火把已经点燃，两个架子上分别是过路人与身边的孩子，这次神灵应该会开心，多了一点血肉，村子里平静祥和的日子会长些了。
柔软的纱缎长长地坠在鼓槌尾部，在太阳初升，第一缕光芒照耀大地，张婉云舞动在光影变幻中，清脆的特殊敲击声震荡在长缎尾部。
顺利，没有出任何意外。
哄——炽热的火焰灼烧起来，热浪翻涌席卷，张婉云的侧脸被烘烤得有一瞬间的滚烫，心下蓦然一窒，只一瞬，很快恢复如常。
怎么回事？
她眼前发昏，坚持着把祭祀舞跳完，转身，大火已经完全灼烧，浓浓的腥味泛滥开，她停下休息，呼吸声有些粗重。
“云神司，没有您的命令，我们不敢自作主张，所以这次是活祭吗？”身边的人颤颤巍巍地问，张婉云耳中似是隔着一层膜，自己过速的心跳与呼吸压住了这询问的声音，她甚至没有听出来询问的人是谁。
什么？活祭？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吗？哪来得什么活祭？
君见生已经退出人群，站在人群的末尾，手指在君陌手背上敲了一下，提请他让张婉云清醒过来，君陌五指收拢，解开遮掩在张婉云眼前虚假的布景，将真实的一面展示出来。
君见生让他帮忙在张婉云过来祭祀时让她看到的场景一切正常，其余的，他什么都没做，在危害到自己的利益的逼迫下，人们是恐慌的，恐慌之下的庆幸无异于劫后余生，放松，愉悦，没人怀疑背后有推手。
神司起舞，火堆中她的爹娘撕心裂肺地哭喊：“云丫头！云丫头！你好狠的心！你怎么能这样做！该死的！你该死！”
神司无动于衷，他们向周围的村民求救，“救救我们，不能，不能这样......”
往日里亲和的邻里无动于衷，只看着他们，就像曾经他们站在那里看过来一样，过往无数的被祭祀的面孔或清晰或模糊地出现在他们眼前，渐渐的，他们放弃了挣扎，死亡烧灼过来，他们已无力呼喊。
张婉云眼前发昏，火堆中间好像变了模样，她怔怔地看着爹娘扭曲的脸，突然回了魂，“爹！娘！”
“神司，你不能过去，祭祀一旦开始，是不能中断的。”张荷花一把拉住她，怜爱又敬仰地看着张婉云，“大娘知道你不好受，我......”
“你滚开。”张婉云一脚将张荷花踹开，就要扑上前去将爹娘救下，更多的人上前阻拦，“不行！云神司你冷静一点，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这个时候就不能中断啊。”
“是啊，云神司，你得为大局着想啊，事关整个村子啊。”
局势开始乱了，在火堆中心，张婉云的娘不知怎地回光返照般眼前恢复了一点清明，原本哀哀的痛呼和求救在看清楚眼前的场景后，自知一切都不能改变，她拼着一切的力气，在火光的跳跃中，悲痛地看着张婉云，她优秀的孩子，“神司！我们愿意！为了村子！我们愿意！”
会愿意吗？当然不，谁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吗？但看着眼前，众人对张婉云的敬仰摇摇坠坠，因为阻拦乱作一团，她不能让一切改变，不能让张婉云在此刻把一切毁掉，她已经活不成了，但张婉云得是村里受人敬仰的神司。
怨恨还在，爱也在，喊出最后的一声后，火焰彻底吞没了她，之后再无生息。
“不！”张婉云心如刀绞，完全失去了理智，她开口，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一般沙哑，“召神。”
君见生在乱象中往后退去，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变化，空中似乎多了什么东西，沉重又轻飘，玄妙地带着令人战栗的危险感，君见生跑得飞快，一直到那种感觉退去才停下，回头时清楚的看到了那个多出来的东西，他跑出去不近的距离，但那东西很大，美丽女子的面容，人头，牛身上附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鳞片。
这是神？
长得跟忘絮有一拼了。
彻底乱了，神杀了自己的信徒，信徒仇恨地看着神与神司，血腥味弥漫开来，安详将变为永恒的寂静。
“哎呀呀，人家不过是想要你一条命，你把人家整个村子都玩完了。”君陌跟在他身边，满脸兴奋地感叹。
君见生皱眉，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快步往山边走去。
遭了一记眼刀的君陌茫然地歪歪脑袋，跟了上去，“哎，气量真小，这样多无趣。”
“你管我。”
“我不说了，真是的，做了还不让说。”
君见生走了山边，没看到剑灵身影，停了下来，君陌琢磨着这小剑灵躲哪去了，发现君见生没找人的意思，转过身，幽幽地看过来，什么也没说，也没什么表情，莫名其妙的，君陌从他冷漠的脸上品出了一点烦闷的委屈。
真是奇了怪了，他想，我肯定不这样。
“生气了就要哄，小郎君，你又不是什么软玉温香的美人儿，冲我甩什么冷脸？”君陌轻浮地在他下巴上挑了一下，语气懒洋洋的不着调，眼中却是冷然的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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