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团舒展、折叠、再舒展;小臂肌群鼓起、放松,鼓起、放松……菜刀均匀地下落,从这边到那边,芽菜被切段碾碎……把听书软件关毕——
“噼噼啪啪”的油爆声,锅铲碰撞的“乒乒乓乓”,抽油烟机“呼隆隆”的底噪……交响乐持续了几分钟,然后“噗嗤”关火,菜香弥散。
装盆冷冻,乔殊丽关上冰箱,直起身转了转腕子;稳步推进着,T心里有了些慰藉,举手伸个惬意的懒腰。
看了看时间:“呀,九点了!”
赶忙去卧室叫小儿子起床。稀饭正好温热,乔殊丽给小儿子专属的那只卡通双耳碗里盛满,顿了下,再从碗柜里拿出一只——
“妈妈,”小儿子一手拿着书包,书包大敞、耷拉向一边,另一手勉强夹着几本书,“你没跟我装书。”
“哗!……啪!”
就在这时,小手终于拿不住那几本大书,掉到了地上。金谨成睁大眼睛低头看着:“啊,掉了……”
“你为什么不……全部放进去好了!”乔殊丽烦到了极点,但T没好气的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于是放下碗蹲身去捡书,一边捡一边推小儿子,“你快去吃饭!”
小儿子“哦”了声,坐到自己的高凳上——“妈妈,我不喜欢山药。”
“那你挑出来好了!”乔殊丽把书放进包里,站起来,“你笔盒呢?”
小儿子茫然一瞬,而后道:“在……在卧室里面!”
乔殊丽三步并两步地进到卧室——“没有啊!你到底放哪儿去了?”T大声道。
金谨成从高凳上下来,走向卧室:“妈妈,我好像忘带回来了。”
“你过来干嘛?!快去吃饭!来不及了啊,你又想迟到?”
金谨成连忙退出去,继续吃饭;可这本就不是T爱吃的东西,又因为母亲的斥责导致心情郁闷,T很快就只用勺子翘翘戳戳,不再往嘴里送了。
“还玩!”紧接着乔殊丽就看见T这番举动,气不打一处来;T猛地把碗勺夺过去,抬手正要喂——
“妈妈,我吃饱了。”
乔殊丽用力放下碗:“随你。过来穿鞋,走了。”
回到家已快到十点半。乔殊丽赶忙放下钥匙,先洗手把面团排气分成剂子二发,趁着这空隙扫洒起来。
扫帚抬起、落下,拖行一段距离;细小的沙砾归拢显形,铁簸箕磕到柜角“砰”地一叫。手机还在勤勤恳恳地朗读着小说,想象让空置的灵魂有了归处。
一扫两扫,乔殊丽移动着簸箕——灰尘早已变成一线,形状拢圆,再扁,再浅……
湿漉漉的拖把在房间各处淋上几点水,从里往外拖,腰杆伸长、收直,伸长、收直,一步步地往后退。
“铃铃铃……铃铃铃……”
在这座空荡的房子里,只有清晰的静物;响动都是一次打破,让空气异常,令人恍惚。
猛然直起腰杆,乔殊丽确实是这样的感觉;T拄着拖把,转头四望——T忽然有了种念头,它们也会受到震颤吗?背光的长寿花,白色的窗棂……是否有一种附于铃声之下的信号与它们同频?
我看不见无形的波澜拂过书页——昨晚金明留在沙发的杂志——沉静,朴实。
乔殊丽重复默念着那两个词。
时间到了。T把馅拿出来,看了看时间:十一点……也该到了。
T放下盆,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呃,有事耽搁了会儿啊。
失落的情绪无可奈何地笼罩了T,T本想可以带着妹妹一起包包子,就像小时候一样。
T呆立了几分钟,认命地独自“工作”;在关上手机前,乔殊丽下意识转动手指打开后台——很快,喁喁女声响起,书里的世界,那丰富美妙的情感再度充盈室内。
蒸箱亮起暖黄的光。乔殊丽坐下休息了会儿,这才想起还没吃饭。一旦意识到了,饥饿就开始催促了。T两三口喝完小儿子碗里冷掉的稀饭,沉默地看着锅里的稀饭——还剩至少一半。
知道放着也不会有人吃了,T勉强咽下三碗,然后收拢家人的脏衣服抱进卫生间。
“……慕容秀秀:‘是的,我很久之前就对你产生了感情,我知道我们的身份犹如云泥,我知道根本不应该,根本没有可能……’
‘我亦心悦你。’男人的话打断了T的,慕容秀秀还没反应过来,只睁大眼睛呆愣地直视着对方。
‘我说,我也喜欢你。’端王神色无奈,以一种坚定不容质疑的语气说道——”
乔殊丽关闭软件,嘴角还洋溢着笑:真好啊……
T抱着盆子转去阳台。
“叮咚……叮咚……”
门铃声在湿凉的触感中响起,乔殊丽兴奋地昂起头,立马将手上的活抛下——“你来了啊,我都把包子蒸好了……”
乔殊丽二妹乔文绪是个戴着眼镜、很有气质的女人。T长相普通,结过婚,又离了,目前没有孩子;乔殊丽清楚,T妹妹很厉害,小时候成绩优异,优秀到T务实的父母乐意供养T读书,最后考进了大城市。
乔文绪在事业方面也是前途光明——二十七八就跟人合伙创业,现在一年也能挣个几百万。T目光中有一种溶于骨髓的信念感,这让T行走的动作、待人接物的方式、说话时音量和起伏都充满了自如的力量。
但不知为什么,乔殊丽在真正看到妹妹的那一刻,兴奋激动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T茫然又困惑,情绪转了几转。
T事先是知道妹妹现在飞黄腾达了,财富方面,两人确实相差甚大;T想过面对一身名牌的妹妹自己该怎么应对,眼睛该放到哪儿,该怎么显得不卑不亢……但事实是,妹妹没有穿着奢华的衣服,也没有挎着T想象中的几万块包包,墨镜、项链、高跟鞋都没有,相反,可以说相当朴素——
乔文绪穿着一件轻薄的宽袖外套,上面印满粉色英文,里面是一件打底白吊带,下装是与上衣配套的英文短裤。鞋子是四根鞋带的老爹鞋,全身上下可以称得上“装饰”的就只有一个宽檐帽。
而且乔文绪的态度堪称温和有礼,仿佛T才是那个着重不卑不亢的那个。
那是什么引起了乔殊丽那莫名其妙又积郁块垒的情绪?T自己也不清楚:
“进……进来吧。”
乔文绪露出一个笑容:“帮我拿双拖鞋吧,大姐。”
乔殊丽翻找的时候,T已被厨房的包子吸引去了注意——“姐,爱死你了!很久没有人为我突然的异想天开买单了!”乔文绪迫不及待,直接赤脚进屋洗手。
“欸!你……”乔殊丽也笑了,“快过来穿鞋。”
乔文绪拿着个包子走到玄关;看着T换上自家的拖鞋,乔殊丽忽道:“妹,你没打算再找一个?”
乔文绪动作停顿一瞬,笑说:“一点都没有——找来干啥子?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
“到底是,有人说说话,身上的负担要少很多……”
“姐,”乔文绪声音有些冷淡,“你不要管我,我自己晓得。看你结了婚,”T扫视了下客厅,“不也是一个人在屋头。”
“那不一样,”乔殊丽不假思索道,“晓得不是一个人,这就有盼头啊……”
乔文绪快速地做了个“停”的手势:“姐,不要跟我说一些你想都没想过的观点。”
“我没想过?”
“看着你,”乔文绪正视T,沉静地说,“就好像看到我妈。”T说着笑了笑,“可能T们就是这个目的,让T在你身上再活一次,然后你又带着来自祖祖辈辈的传统,在下一代——哦,不对,你是两个儿子,那这一支总算可以断了。”
乔殊丽听出T话里的讥讽,沉默了。
很快,乔殊丽就发现妹妹和以前迥然不同了。T承认自己有一种愿望,希冀妹妹来家里借住的几天,可以陪T说说话,让T不那么孤独——是的,“孤独”,乔殊丽对自己的心理很坦诚。在家庭美满富足的生活里,作为主妇的T,劳累的家务、叛逆的孩子、伤人的矛盾,这些其实对T来说不算什么,一切都有美好的一面,只要想到它,那种甜蜜就足够抵御痛苦了。
只是一点,持久、连绵的孤独。每天至少有八个小时独自一人,做着家务还不觉得怎么,一空下来,就令T茫然若失。T不愿看手机,那当然可以打发时间,但就像没有营养的甜味剂,并不能真正地充实空虚的心灵,只带给T一双干涩的眼睛和眩晕的脑袋。
T也无法从家人那里获取填补。乔殊丽模糊地感到,在这个家里,T想要的东西是“母亲”、“妻子”这两个身份无法获得的。
每次看着丈夫离开、送孩子离开,都生起一阵闷闷的痛苦来。这种感觉就像,T想,世界都在运行,所有人都在往前走,而你却被落下了似的。
也许T正在被这种感觉腐蚀,就像蛾子一点点啃食掉书页的过程,T早晚得变成灰烬。
所以妹妹的到来才让T这般欣喜。
可是,乔殊丽很快察觉到,以前在妹妹那里感受到的默契、玩闹的喜悦、分享的快乐……这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形。T有时愣愣地看着乔文绪,心想:这还是我妹妹吗?
T还记得,乔文绪以前爱看言情小说(T都是被对方带入坑的),但T还是学生,古板的父母用雷霆手段镇压了T这般爱好。乔殊丽那时已经结婚,乔文绪把书藏到T家,然后与T一起看……
还有躺一个被窝追剧,乔殊丽回忆,T们那时叽叽喳喳一刻也停不下来;乔文绪小时候还追星,乔殊丽虽然对那些鲜肉无感,但很喜欢听T分享。
这些……
“……我早就不看了,”乔文绪听T说起时着实惊了惊,让乔殊丽觉得说错了话;T略嫌弃地说,“那时候也太蠢了,我都不敢相信——”
“那是耻辱的事吗?”
“我现在想起来,自己还喜欢过那种……”乔文绪察觉到姐姐心情变化,“主要是,你知道,这对女性形成主体意识没有帮助,是构造第二性的帮手。我不是针对你,这也是个人的事。”
那种怜悯、宽恕般的微笑让乔殊丽猛然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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