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在天际晕染开一片鱼肚白。迪亚哥望着那抹微光，突然正色道：
“玛丽，等到了美国…”
他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我们就不用再假装是姐弟了。”
玛丽安娜的心跳漏了一拍。晨光中，少年的侧脸轮廓分明，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露水。这个会因为她一句话就藏铲子准备杀人的傻瓜，此刻正用最认真的眼神告诉她——他要把整个未来都押在她身上。
“笨蛋，”她轻轻靠在他肩头，“现在这样…就很好。”
晨光中，两只手悄悄握在一起，指尖传递着无声的誓言，像两个共犯在曙光中达成了默契。
玛丽安娜在满室阳光中醒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惊异于自己竟睡得这般沉酣——直到她侧过头，看见了枕边仍在熟睡的少年。
迪亚哥的金发凌乱地铺在枕头上，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嘴角还带着餍足的笑意，活像只偷吃到蜂蜜的小熊。
“完了…”她捂住发烫的脸，“我昨晚都教了他些什么啊…”
但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反驳:至少我们没有越过最后那条线…大概？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所以…”迪亚哥忽然睁开眼，指尖绕着她的一缕头发，雾霾蓝的眼睛里睡意未消，却漾着一丝狡黠，“我们明天还‘上课’吗，老师？”
玛丽安娜把脸埋进枕头里闷哼。
“…看我兴致。”
午后，玛丽安娜将羽毛笔蘸满墨水，在日记本上轻轻划下一道痕迹。这是她与迪亚哥约定的暗号——第三十七天，安东尼奥依然没有回来。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忍不住勾起嘴角，却在下一秒被人从身后抱住。
“又在数日子？”迪亚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玛丽安娜慌忙合上日记本，却被他修长的手指按住。
“怕什么？”迪亚哥轻笑，“老家伙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妓女的床上醉生梦死呢。”
（也有可能是某个小鸭子床上呢。）
玛丽安娜在心里默默补充。
迪亚哥轻笑着抽走日记本，随意翻动时，一枚干枯的紫罗兰书签飘落在地。那还是三个月前，他们在艾米莉夫人家玩耍时，他亲自别在她发间的。
玛丽安娜弯腰去捡，迪亚哥却先一步蹲下身。他拾起花朵时，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手腕。
他的触碰如蝴蝶振翅，却在她心湖掀起涟漪。一阵酥麻感自手腕窜升，瞬间抽走了全身力气，仿佛再次落入那个滚烫的怀抱——那一夜的记忆，依旧在她血液里留有灼人的温度。
“明天，港口有船去纽约港。”迪亚哥压低声音，阴影中的眼睛呈灰蓝色，“车夫凌晨四点在后门等。”
听着迪亚哥的细语，玛丽安娜格外清醒地意识到，他们终于有一天要离开桑德雷利家了。
也许今后会时不时怀念这里吧——虽然有过种种矛盾和不愉快。
可是…小妈的状况很不让人省心。她望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吉雅正在里面午睡。自从安东尼奥离家后，这位继母仿佛突然老了十岁，整日靠鸦片酊度日。
“宝石都藏好了？”迪亚哥突然问道。
玛丽安娜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吊坠。十二宝石之一的翡翠，就藏在镂空的金丝雀造型的暗盒里。
事实上，她在家中能找到的宝石仅此两颗——翡翠与紫水晶，其余的或许早已流散无踪。至于这两枚瑰丽石头究竟蕴藏着怎样的秘密，目前仍是一个谜。
“但太太的情况，我有点担心她…”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两人同时僵住。
伴随着酒鬼特有的踉跄脚步声，一个嘶哑的声音咒骂着撞开大厅的门。玛丽安娜闻到了混合着酒精、汗臭和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是鸦片。
他俩的计划，被迫延期——安东尼奥·桑德雷利回来了。
体面的安东尼奥·桑德雷利子爵，像一颗被遗弃多日、开始**的橙子，踉跄着跌进了家门。
这位曾经风度翩翩的贵族如今浑身散发着劣质白兰地和汗液的混合气味。松垮的脸颊上蛛网般的青紫血管清晰可见，汗湿的衬衫黏在圆鼓鼓的肚腩上。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浑浊发黄的眼白中间，瞳孔缩得比针尖还小。
“砰！”
行李箱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动静惊醒了整栋宅子。迪亚哥和玛丽安娜正在书房下棋，闻声同时跳了起来。
“吉雅！我的美人儿！”安东尼奥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脖子上的领结歪得像绞刑架上的绳套。他完全没注意站在走廊的姐弟俩，径直扑向妻子卧室，一脚踹开了雕花木门。
“啊——！”
门被踹开的巨响惊醒了吉雅。玛丽安娜听见继母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紧接着是安东尼奥含糊不清的嘟囔：“有钱了…投资…明天跟我去见…”
玛丽安娜和迪亚哥交换了一个眼神——又来了。
当晚的餐桌上，安东尼奥破天荒地刮了胡茬，活像只褪了毛的火鸡。他挥舞着镶金边的请柬，唾沫星子溅到烤羊排上。
“部长秘书亲自邀请！只要明天谈成这笔铁路股票，我们就能告别见鬼的拮据日子！”
吉雅机械地咀嚼着食物，眼睛盯着餐盘边缘的镀金花纹。玛丽安娜注意到她手腕上新添的淤青——形状完美契合安东尼奥的戒指。
“您说的投资可靠吗？”迪亚哥突然开口，银叉在烛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听说上个月德文郡伯爵在铁路股票上赔光了祖宅。”
安东尼奥的表情瞬间阴沉。他猛地灌下一杯红酒，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衬衫前襟：“臭小子，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贫民窟出身的骑师也配质疑——”
“老爷！”管家惊慌地冲进来，“税务官在前厅等您，说是关于英格兰那栋别墅的欠税…”
男主人骂骂咧咧地离席后，玛丽安娜发现迪亚哥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悄悄在桌下握住他的手，触到一层薄汗。他们都知道，安东尼奥所谓的“投资”从来都是骗局。就在上半年，他就是这样输掉了玛丽安娜的一座嫁妆庄园。
深夜，玛丽安娜被阁楼传来的一阵异响惊醒。她赤着脚，踏过冰凉的地板，像一只警觉的猫儿般悄无声息地循声而去。
书房门缝透出跳动的火光。
透过钥匙孔，她看见安东尼奥跪在壁炉前，正将一叠文件投入火焰。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纸张，在他扭曲的脸上投下魔鬼般的阴影。
“统统烧掉…谁也找不到…”
一份泛黄的契约在火焰中卷曲，玛丽安娜隐约辨认出“地契“字样。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很可能是家里最后的资产。
第二天清晨，安东尼奥罕见地穿上了结婚时的礼服。他亲自为吉雅梳头，动作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今天要见的是财政部的大人物，”他在妻子耳边低语，手指缠绕着她的一缕柔顺的黑发，“你只要微笑就好，像我们刚认识时那样。”
吉雅死死咬住下唇，珊瑚色的口红被蹭花了一道，像一道细微的血痕。
玛丽安娜站在楼梯拐角，看着继母像个人偶般被丈夫摆布。过量的胭脂让吉雅苍白的脸像个廉价的瓷娃娃，华丽的长裙下是微微发抖的双腿。
“为了珠宝华服，她终于学会妥协了。”玛丽安娜心想，胸口泛起一丝苦涩。
“不对劲。”
迪亚哥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只见他气喘吁吁，显然刚从外面跑回来。“我都打听过了，什么财政部晚会，根本是假的！” 他压低声音，“我听酒保说，安东尼奥欠了地下钱庄一大笔债！”
玛丽安娜的心沉到了胃里。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地冲回房间，从暗格取出那枚祖传的绿翡翠——像握着护身符般塞进胸衣。
等她再次跑下楼时，安东尼奥的马车已经绝尘而去。吉雅从车窗探出头，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紧紧抓着窗框，像个即将被推下悬崖的人。
“快！去马厩！”
迪亚哥拽着玛丽安娜的手腕，像一阵金色旋风般冲过庄园的花园。玛丽安娜的裙摆被灌木勾住，发出“刺啦”一声——很好，又报废一条裙子。
五分钟后，他们骑着“银色子弹”冲出了庄园大门。玛丽安娜死死搂住迪亚哥的腰，风把她的发带吹得猎猎作响。
“你确定是这家？”风声呼啸，她不得不贴在他耳边喊道。
迪亚哥猛地一拉缰绳，回头时飞扬的金发扫过她的脸颊：“百分百！我亲眼看见他的马车！”
黄昏的伦敦笼罩在金色的雾霭中，仿佛给这座罪恶的城市披上了一层虚伪的温柔面纱。迪亚哥最终停在一栋挂着“伊斯塔尔”招牌的豪华酒店前。玛丽安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臭名昭著的权色交易场所，去年就有贵族少女在这里“意外坠楼”。
迪亚哥塞给门童一枚金币，顺利溜进了二楼的走廊。
他们像两只偷溜进宴会的老鼠，穿梭在铺着波斯地毯的走廊里。
空气中，昂贵的香水与雪茄烟、陈年威士忌的气味纠缠在一起，玛丽安娜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在心中默念着安东尼奥预订的房间号。
“就是这间！”迪亚哥突然压低声音，指了指一扇雕花木门。
透过睡莲图案的玻璃，二人看见了令他们血液凝固的一幕——
吉雅被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围在圆桌中央，其中秃顶的那个正将手搭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安东尼奥坐在角落数钞票，脸上带着鬣狗般的笑容。桌上摆着吃了一半的“满汉全席”，烤全羊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仿佛在无声控诉这场肮脏的交易。
“天啊，看看这位娇媚的小女人，细皮嫩肉的…” 秃顶男人用评估牲口般的语气说道。
此时此刻，安东尼奥那张谄媚的脸真是令人作呕。
“将我…卖给你的上司？” 玛丽安娜听见继母颤抖的声音，“你说的重要宴会就是这个？”
安东尼奥脸色阴沉，沉得能滴下水来。
吉雅又狠狠啐了他一口，吼道：“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
他终于揭下了伪装，露出真实的嘴脸，指着她的脸怒骂道：“你这个□□，装什么清高？你的前夫死后，要不是我娶你，你早就在修道院发霉了。”
吉雅猛地站起来，一盘鱼翅羹被打翻在地。
“你当初追求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她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你说过会让我比在娘家时更——”
“省省吧！”安东尼奥突然暴起，一巴掌将她扇倒在沙发上，“你不过图我的头衔！”
吉雅嘴角渗出血丝，却突然笑了。那笑声让玛丽安娜想起玻璃碎裂的声音。
“哈！哈！拜托，你只是子爵的次子，什么油水也轮不到你头上。”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珍珠项链崩断，珠子滚落一地，“你不仅没有头衔，更没有人性！”
秃顶男人皱起眉头：“桑德雷利，这和我们说好的不——”
“现在怎么办？” 玛丽安娜紧张地拽了拽迪亚哥的袖子。
迪亚哥的蓝眼睛危险地眯起：“Plan A还是Plan B？”
“Plan A是什么？”
“我冲进去揍他们。”
“Plan B呢？”
“你冲进去揍他们。”
玛丽安娜翻了个白眼：“有没有Plan C？”
迪亚哥咧嘴一笑，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
——胡椒粉？
“你什么时候拿的？！”
“厨房顺的。” 他得意地晃了晃小瓶子，“我数到三，你踹门，我撒粉。”
“等等，为什么是我踹——”
“一、二——等等！我好像拿错了…这瓶是红糖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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