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三两句话,自家闺女的小脾气就蹭蹭冒了上来,见惯了此等场面的燕王妃无奈轻叹。
她老人家站起身,留下一句“你们兄妹两个慢慢聊,我还要去佛堂敬一炷香”,就带着几个嬷嬷小婢施施然离开。
反正这样鸡飞狗跳窝里斗嘴的戏码,不管怎样最后都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用不着她这个当娘的留在此地操这个闲心。
她老人家刚离了这是非之地,躲去佛堂,急了一脑门子汗的杏雪就憋不住急急开口:
“郡主,这怎么说也是梁大将军的一片心意……”
阿婉气鼓鼓地一眼瞪过来。
她还欲再行劝说的嘴只好立马噤了声。
另一边的杜琰则不嫌事大地接茬:
“就是,这好歹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况且挑得都是你爱吃的,也算有心了。”
阿婉转而怒目于他,阴阳怪气于他的吃里扒外:
“他才认得我几天,也不知是如何知道我的口味的?”
疑似吃里扒外的她哥立马辩解:
“我可没跟他说那么多。铺子是我指给他的,东西却是他自己挑的,口味也是他自己猜的。谁知道他是哪来的把握,十样里倒有**样都是你爱吃的。”
阿婉听得不禁发怔,全没料到这其中的细情。
即使她与那过往之人再如何相像,两个人的口味喜好也不可能如此十有**一般无两。
洛安城里的相处实在短暂,短到她从未有把握确定,他会对她不曾主动提及的琐事有任何了解。
她也不知道关于她的这些,他是从何处知晓。
拒绝的话一时也忘了继续。
倒是期期艾艾的杏雪倏忽又来了精神。
她小心翼翼两步蹭到桌边,熟门熟路拆了纸包,开了朱盒,探头朝里瞧了一瞧。
既而,察言观色着笑嘻嘻道:
“郡主,真的都是你爱吃的哎。”
杜琰则也在桌边悠悠然坐下,伸手入袖,摸出那张折起的便笺来:
“他还要我把这个捎给你。不知是什么肺腑之言,也不知贵人你这会儿肯不肯收。”
床榻到桌几不过几步的距离。
那纸笺捏在他指间,他未起身来递,床上的贵人似乎也无意自己动手来取。
一旁的杏雪察言观色,见自家郡主没有直接摇头说不的意思,便赶忙搁下手中活计,绕桌上前,接过那纸便笺。
她双手捧着,小心送到阿婉床前:
“郡主……”
纵是心念有变仍定不下主意,可因这便笺而起的现成好奇就摆在眼前。
阿婉顶着她哥明显好事的无聊围观,只犹豫了短短几息间,便坦坦荡荡抬手接了过来。
未封口的纸笺,她哥却说并不知写了什么。
难得正经的正人君子做派。
她便也不躲不闪,大大方方当即展信来瞧。
既无抬头,也无落款,只有短短四句十六字,铁画银钩,字字力透纸背——
子之丰兮
俟我乎巷
悔不送兮
悔不将矣
握信的手微微一抖,阿婉垂眸盯着纸面,不由得竟是怔在那里。
一首《诗经》中的国风歌谣,咏的是一位未嫁的女子,后悔于一桩未成的婚事,念着曾苦等她的丰仪男子,望他能再来携她同归。
虽为女子言,卿心同此心。
满纸再明白不过的叹悔之意,溢于这如他本人一般劲韧的笔力之间。
直白心迹,字字名言,不见一毫当初推开她时的躲闪抗拒,也没有半分辨不清新旧远近的恍惚犹豫。
她知他是个重诺之人,若不是胸中沟壑已明,也定不会拿这样的矫情之语来惹她烦恼。
阿婉目光微微失焦地再一遍掠过纸面。
数日来强压着想要定下的心神,又被这薄薄一页纸笺掀动得摇摆不宁。
身边的杜琰则远远看着。
虽未亲见那笺上全文,但凭着经手时透纸掠过的只言片语,和方才展信时遥遥瞧见的个别字句,其中的内容,便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梁铮那小子着实了得。
战场上使得炉火纯青的兵者诡道一点不见,反倒是刨心置腹披肝沥胆,知道想要一个人的真心就自当用一片真心来换。
在一个情字上直白坦率,不造作周旋。
当初拒人时如此,如今追悔时亦然。
果然是对他脾气的准妹夫人选。
至少现下为止没叫他失望过。。
小丫头显然也有了动摇的迹象。
虽然面上依旧沉默,可底下藏着的那点波澜到底是按捺不住,浮在了脸上。
他本想顺势问上一问,可转念一想,又把话头咽了回去。
他就着桌上茶盏啜了口茶,停了一停,才又悠悠开口:
“都这么久了,也该看完了。要是有什么想回他的,也可写了交于我,明日代你转达。”
阿婉抿着唇,从纸上抬头。
“不必了。”她别开目光,把头轻摇,“我没什么要回他的。你也不用与他多说什么。”
“……好。”
时机未到,城池犹坚。
杜琰则在心里默默为梁大将军的前路漫漫喟一大叹。
他搁下手中茶盏,怡怡然站起身来:
“那要是没有别事,我就先走一步了。你好好休息,乖乖喝药,明日晚些我再来看你。”
“……嗯。”
心绪未平的某人只顾木木点头。
手上握着的纸笺一角,仍被无意识地轻轻捻动。
杜琰则收起视线,安静着转身负手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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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大早,王府门前。
未明的天色里,有片片阴云布满天际。
似是要有冬雪将至。
加急的北风里也不觉间更多了凛意。
世子殿下照例又晚了一步。
待他匆匆踏出府门时,门外又已是那人那马,整装好了,随时等他。
“梁兄久等了。”
他与他寻常客套。
那人笑笑:
“我也是才到。”
阶下小厮忙将马缰双手奉上。
杜琰则风风火火步下石阶去揽。
不经意地错眼之间,便见那人的目光又如昨日一般,似有若待地远投于王府大门之中。
府门内灯烛微亮,却无人回应他的目光。
“梁兄在看什么?”
他选择明知故问。
那人并不仓皇地收回目光,没有回答,却只转而看他。
等不来要见的人,若是有信,那就必在这多话的仁兄手上。
他很有耐心地等着,等着这位仁兄主动开口。
杜琰则似乎很享受这样一个字不说就能妥妥拿捏对方的快乐。
他笑吟吟地一抖大氅,翻身上马。
留下一句“攻城之战,岂在旦夕?梁兄这就着急了么?”
便一夹马腹,潇洒洒驭马先行了。
身后那人闻言微楞。
随即垂眸苦笑无言。
是啊。
既已错失先机,被迫围城苦战,又怎能心急草率,贪求日夜间便可夺营拔寨。
当真是太过自以为是,太急于求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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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几日循规蹈矩的营中之行。
眼见着时日渐久,冬日渐深,北夷人再行犯边的可能越□□缈。
各处传回的情报,似乎也验证了北夷人的力不从心。
王庭北撤,踪迹全无,似是要夹起尾巴静等过这个漫长的冬天。
守军随之调整布防,外松内紧,也稍稍放松些紧绷的神经。
梁大将军更有了心思日日早退,由世子殿下亲自作陪,在燕都城的大街小巷游走闲逛。
了解风土人情,探访食肆衣坊,顺便搜罗各色听说是“阿婉那丫头喜欢的”吃食物件。
世子殿下自然乐得一面牵线一面吃瓜。
一面假装不经意着指点江山,一面乐此不疲帮自家妹子收礼收到手软。
日日随礼附赠的,还有如头一日一般的简短小笺。
得以窥见的只言片语,皆是坦率直白的问候惦念。
什么“伤可好些?我甚挂念”,什么“睡得可好?莫怕梦魇”,什么“天气凉了,多添衣衫”……
婆婆妈妈,絮絮缠缠。
叫他这个习惯了经手要件情报的沙场老手只觉牙酸。
他家妹子倒是沉得住气,不经于波澜。
日日当着他的面展信细览,却回回只是摇头,说自己没什么要对那人多言。
只是对那些送上门的礼物照单全收。
虽说面上仍不见欢喜,却也不再不由分说将之扫地出门。
就这么看似僵持相峙实则暗流深藏得过了几日。
渐渐入冬的燕都城没等来北夷人的偷袭,却等来了当季的第一场皓雪。
那日清晨,初到军中,阴晴不定了好几日的天气终于云帷沉沉,窸窸窣窣落起雪来。
几人正往校场中去,突见雪至,都纷纷停下步子。
风雪一至,北夷人若想再长途奔袭犯边滋事,必会人困马乏冻饿至极。
北疆之防的压力因此只会更减一层。
众人心下更轻松几分。
副将赫恒更是想起了这边城中的的传统节目:
“看来明日的东郊马市又要热闹一番了。”
他说的是每年初雪之后的临冬节。
原本只是项族人庆祝南迁定居的传统节日,摔跤赛马,饮酒歌舞,是部落间年轻男女最乐意凑趣的严冬前的热闹。
后来凑热闹的汉人也渐多起来,小商小贩们也加入其中做起了营生。
于是,这节日便渐成了定例。
尽管因为日子天定而准备仓促。
又因了边城防务减限了规模,这热闹的地方不大,场面也稍显潦草。
可照样还是年年有人往,年年有乐赏。
听了赫恒如此说,有几位年轻校官便也有些弄眉弄眼蠢蠢欲动。
有处寻人比试较量,又少不了有年轻姑娘对你芳心暗许秋波暗藏。
这样的好去处怎能不叫人心痒。
依着军中过往惯例,除了当班当值和有家有室的,其余闲人若走得开的,若想一道去凑凑热闹,上下也都无人拦着。
于是这心思明目张胆写在众人脸上。
杜琰则见状,忍不住笑骂。
继而摆摆手叮嘱:“早些回营,少惹麻烦。”
便就算是允了。
小子们忙不迭拍胸脯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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