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尽呼吸微喘:“该去哪里?”
“必然会有缚妖卫从小门来抓我们,”楼春雪贴着墙根,脚步不停,“不能沿着缉妖局逃,我知道有条路。”
缉妖局虽位于燕都内,但地处偏僻,可以说偏移一点,便离开皇城而建了。选址如此,一来妖怪多聚集在灵就山,方便上山抓捕;二来还有一丝虚伪至极关怀的假仁假义,为的便是不让妖怪在被抓时吓到百姓。
楼春雪隐匿在阴影之中,牵着南尽的手,止住步伐细细琢磨一墙之隔的缚妖卫有何动向。
“这边。”她不再往前走,闪身窜进斜后方的巷口。
七拐八拐不知几个弯后,人声渐沸,夜市黄色的光晕刺破深巷的黑暗。
巷口豁然开朗,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悬在摊贩头顶各色的灯笼泼下红黄的光斑,流淌在拥挤的人潮上。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与提着灯笼嬉闹的孩童相互交织,混杂成闹人的喧嚣。
寻常路径得小半个时辰,从这条路连滚带爬逃至长宁大街,不过两刻多时两人就能得以喘息。刚从死寂阴沉的缉妖局脱身,突如其来的鲜活气息反而压的他们头晕目眩。
“你对这路很熟悉?”南尽急促地喘气,胸口起伏不止。
楼春雪命都要耗尽,后半段路跑得乱七八糟,要不是南尽拉着,她早躺在地上等缚妖卫来抓。
“从陈观进缉妖局当值,我年年都有几次下学后要去等兄长回家。”
南尽一脑袋疑问:“陈观当值,你兄长去做什么?接陈观啊。”
“不是!”楼春雪猛吸一口气,骂他,“猪脑子。我也不了解,他从不和我谈论。”
“说起这个。”南尽一拍脑袋,“陈观和人在房里吵架,说那人一言不合就打人耳巴子,脾气不好,和他妹妹一样。说的不会是你兄长吧?”
“你胡说,”楼春雪辩驳,“我兄长从来不对人动手。”
南尽讪笑,庆幸她没在意“脾气不好”几个字:“哦,现在怎么办,回家?”
他只想尽快找点事情不让楼春雪回味上句话,没留意前方人影一晃,一个瘦小的身影提着兔子灯笼从巷口跑过,正撞在他腿上。
“哎呦!”
南尽被撞得踉跄几步,与稚嫩的童声同时发出惊呼。
楼春雪反应极快,伸出手一把推开挡道的南尽,想去扶住小女孩。只是动作跟不上想法,南尽推开了,小女孩却仍然摔倒在地。
“好痛。”
两人又同时发出声音。
南尽撞在墙上,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心虚别过眼神的某人。
小女孩坐在地上,揉着屁股惊魂未定,扬起脏兮兮的小脸,一双大眼睛里水汪汪盈满泪水,可怜兮兮的模样竟与楼春雪有几分相似。
楼春雪正要开口,目光落在女孩脸上,微微一凝。是前几天城隍庙市集里摔倒的小女孩。
“你怎么在这里,”她俯下身,轻声询问,“你娘呢?”
“我记得你,姐姐。”小女孩抬起沾了灰的小手,拍了拍,指向不远处的摊子:“我娘在那里。”
妇人仅仅几日的时间,面容憔悴了不少。摊位上的香囊、荷包、络子琳琅满目,摆放整齐,和那日无不相同。要说起唯一不一样的,大概是在每一位顾客挑选时,问上一句有没有见过一位长着络腮胡,个子高大身着棕色麻布衣的屠户。
“你爹是屠户吗?”楼春雪拾起地上的兔子灯,递给小女孩问她。
小女孩一听问她爹,声音一下带上哭腔,蓄在眼眶的泪水“哗”地顺着脸颊留下来,哽咽着说:“是。但是,爹爹……前几日去了灵就山后,就没……没回来了。娘找好多人都问过,没人……没人见过爹。”
楼春雪与南尽对视一眼,他们便是在灵就山相遇。那山妖怪多,靠近缉妖局,人烟罕至,非必要无人会去。
小女孩的爹去灵就山,实在没有合理的想法去解释。
南尽关注点不在小女孩的爹失踪,更惊讶于楼春雪知道她爹是屠户。
“你认识她?”
“听到她娘在问。”楼春雪头也不回,摸了摸女孩毛茸茸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有报官吗?”
“我姓阮,叫,叫雁和。”女孩磕磕绊绊回答她:“报官了,第二日我们再去时,几个黑衣服的官爷说别插手,他们会查。后来……后来就杳无音讯了。”
楼春雪沉默,在泪痕斑驳的阮雁和与无助的妇人间游移片刻,牵起她的手:“我们先去找娘亲。”
南尽快步跟上,贴着她低声问:“找她娘干什么?她爹失踪我们要帮忙找吗?”
“对。”楼春雪偏着头胡诌话术,“恶习结业,善习结果。善业多者,来世入善道。”
南尽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叶子果子的。”
楼春雪无奈地拉起他的手,往妇人摊位走:“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才当不成人。许是见你如孩童般昏昧无知,天道特批你脱离畜生道。”
“才不是,妖族同人族一样,能开灵智修习都是天道在他们出生时注定好的。”南尽驳斥回去,“若是有人出生便无仙缘,只能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获取。”
阮雁和天真地看向他:“那姐姐也有仙缘吗?”
“当然。”南尽骄傲地扬起下巴,“你同我们多待在一起,指不定以后也能成仙。”
“不理他。”楼春雪搂着阮雁和的肉肉的小脸的手一顿,轻抚向前方,“想得仙缘想疯了。”
“你!”南尽愤慨地为自己打抱不平,语气渐弱,哀怨道:“你偶尔也对我好点。”
楼春雪带着两人穿过人群,走到摊位前:“我对你哪里不好,小床花的我的积蓄,你要吃烧鹅也给你买,衣服只穿好的也给你买,还对你不好。你一只……”她睬了眼南尽,欲言又止,“爱吃烧鹅。”
不等南尽作何反应,楼春雪松开他的手,将阮雁和牵至身前:“老板,是您家孩子吗?”
妇人刚送走一个只看不买的客人,疲惫地叹了口气,一抬头见女儿被陌生男女牵着,脸上浮现惊慌和后怕,连忙将孩子拉回身边,迭迭感谢:“麻烦你们了,我忙昏了头,没注意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无妨。”楼春雪略过摊位上的绣品,针法多样,针脚控制精准,不见冗杂针迹,足见绣者功底深厚,不似随便绣的。
“您做过绣娘?”她拿起一个绣着冬雪初融图的青色香囊,上面的迎春枝头还残留着未及时消融的雪,“这个多钱?”
老板娘愣了一下,忙回答:“嗯,这十五文。”
价格出乎意料的便宜,楼春雪价也不讲,爽快掏钱买下,丢给南尽,又给了他十文钱,叫他和阮雁和去买糖葫芦。
两人得钱,欢天喜地朝着糖葫芦摊冲过去。
老板娘不明所以,伸手想去拽女儿,卖出绣品而强撑出的亮色又黯淡下去。
楼春雪往前一步拦住她:“不瞒您说,我兄长也失踪了。”
触及“失踪”,老板眼中划过带着希冀的光:“姑娘,您的意思是……”
“刚没留意撞到您女儿,和她聊了两句,听她说爹爹失踪了。”楼春雪扯出忧戚的一抹笑,“我兄长,也失踪了,官府不管,我也无法。”
“姑娘,”老板娘话音哽住,眼圈泛红,不忍直视她,“听我一句劝,信自己胜过信官府,他们早都黑心烂肺蛇鼠一窝了。”
老板娘眼中努力掩藏的焦虑与绝望刺痛着楼春雪,当初兄长被抓走时,她同样这般求助无门,好在遇到了南尽,虽说蠢笨了些,不过够听话。
她心中莫名有根弦被触动了。
“我在缉妖局有认识的人,早看不惯那些人的作风,”楼春雪婉言,“您不介意的话。”
老板娘浑浊的眼眸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修长的手指猛地抓住楼春雪的腕部,“姑娘,你说的,”她停住话头,重重叹了口气说,“算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别平白让你好友蒙受灾祸。”
“不碍事,我也是为了兄长,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楼春雪手腕传来粗糙的触感,她轻柔地覆上那双隐隐发抖的手背,声音坚定而有力,“您也别姑娘姑娘的唤了,我叫楼春雪,您叫我春雪便是。”
老板娘心里那点顾虑消除了些,而南尽与阮雁和也买好糖葫芦回来,手中皆拿着两根。
她抬头望向月亮,斟酌一番说:“你若不嫌弃,到我家说。”她低下头苦笑,“待着这儿卖不出去几个荷包,不如抽出时间找我到夫君。”
“娘,我来帮你。”阮雁和见她娘在收拾摊子,把糖葫芦塞给南尽,“你帮我拿着,不许偷吃,贪吃鬼。”
南尽恼火着将糖葫芦咬地嘎嘣响:“小屁孩,怎么说话呢!”
楼春雪拍了拍他的肩膀,怅然问他:“又怎么了。”
“一根糖葫芦两文,我说买五根,她不同意说我浪费钱。”南尽顺手把糖葫芦递给楼春雪,凑到她耳边嘀咕,“你把我们支开,要问老板娘什么?”
楼春雪抬手婉拒:“等会儿吃。五根糖葫芦一人一根,还剩一根呢?”
“……我吃了。”南尽嚼糖渣的声音都在悄摸缩小,音量更是几乎不可闻。
“贪吃鬼。”楼春雪唇边浮起一抹早有预料的浅笑,漫不经心地擦去他嘴角沾着的糖渣,“我去帮忙,你在这儿拿着糖葫芦。”
“我!”南尽耳朵刹时红透,捏着竹签攥成拳头,捂住下颌处被楼春雪蹭过的皮肤,“没贪吃。”
阮雁和将两人的行为尽收眼底,她跳扑在摊位上趴着,晃悠着小腿,歪着脑袋问:“姐姐,你和哥哥是夫妻吗?”
“嗯?”楼春雪弯着身子,收起摆在摊前的荷包,仰起头眼前就是一张充斥着好奇的脸。
她半垂眼帘,若有所思地瞟了眼南尽,那家伙难得拘谨地立在原处,安分守着三根半糖葫芦。
“是不是啊?”阮雁和追问。
楼春雪也很难描述她现在对南尽是什么想法。
最开始的那晚,还当男人对待。后来和蟋蟀样的他比赛比得多了,他也总是偶然间,不经意展现出的质朴到不可思议的想法,逐渐觉得可爱了不少,像什么呢……
她拧眉,苦思冥想半天,得出结论:“可以是。”
其实更像养了只小宠物,解闷逗乐有一套,不过时不时会又犟又气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