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紫陌听明白了。
她叹气道：“可是天外天上，哪有完整的社会去给我脚踏实地呢？”
凤宴游也明白这点：“要在这天外天上真正成道，只怕，唯有兵家可以。”
两方对阵，仙魔鏖战，对兵家而言简直就是最理想的战场。
但是——
果然，凤宴游话语一转：“曲安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她没有首先给你讲兵家，只怕兵家的仙人都在抵抗域外天魔的最前线，你要去那里太过危险了。”
说到这里，凤宴游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让陈紫陌做选择，是按照曲安无形中给出的建议，去走更稳当的那条路，还是接纳凤宴游的建议，去冒险一试。
陈紫陌没有马上给出答案，她要花一段时间去仔细想一想，这是很大的事情，一下子做不出决定来。
之后的几天，陈紫陌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曲安也在这几天里给她说了太清派剑仙李静和兵家剑仙王姜。关于李静，曲安说的不多，因为这位太清派的女剑仙修的是太上忘情之道，本人独来独往，忘情逍遥，从不收徒弟。
曲安主要说了说王姜王怀月。
王怀月怀中的月亮不是天上的月亮，也不是他的爱妻，是他的佩剑“月牙”。
从这一点就大抵能判断出这是个什么样的剑仙了。
“他这人剑道堪称当世第一，兵家本就重杀伐，剑总归是凶器，就是神人境也未必能挡得住他全力一剑，而且这些年他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这天外天上厮杀场，对他的好处不少。”
说着，曲安难得显得有些纠结起来：“但他这个人大不正经，也不会教徒弟，他倒是挺喜欢教徒弟，四处游历时，只要是和他相处得来的，他都愿意教上几手，从没有藏私的念头，可每一个听他说了剑道的人，都越发迷糊，他自己的师弟都常说，王姜说剑，一地糨糊。”
“要说是他的剑道太高，常人无法领会吧，那苏兴寒的剑道水准够高了吧，他们俩境界相近，真说起来，胜负也就在一招之间。可当年王姜游历到中原王城，特意拜会过苏难，苏难也不是闭门造车的人，兵、法两家也有相通之处，就郑重接待了他，结果两人坐而论道，没说完一天，苏难提着剑就走了，那可是他自己的府邸。”
陈紫陌听得目瞪口呆，觉得自己要是找这么个师父，以这种超然的教学水平，和自己不怎么样的悟性，也挺前途无亮的。
要不是凤宴游的那番话，她大概当场就认同了曲安的选择，比起“捣糨糊”的王姜，苏难最后甚至是气得自己走了，都没有把客人赶出门，这份涵养实在难得。
不过曲安说完这些，并没有讲那些仙人如今在哪里，也没有问陈紫陌未来想走哪条路，好像真的只是随口说一些仙人趣事一样。
陈紫陌也没有主动提起。
经过多日的思考，她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师父再厉害，徒弟的修行还是得看自己，她在想走哪条路，去哪里拜师，仙人们也会挑徒弟的性情、资质，他们也不见得就会接受自己这个累赘。
师徒是一种缘分，就像她和曲师父这样，至于未来该在何处，且走且看吧。
——————
这北域的荒野之地一直很冷，但这些日子越来越冷了，外面的小雪渐渐变成了大雪，天色也越发昏暗，看久了，让人心情也跟着压抑起来。
一天陈紫陌早上来到石殿，就见外面的石柱子都被雪埋了三分之一下去，要不是石殿建在山上，位置较高，只怕雪能从门外一直堆进门里来。
于是，陈紫陌就又多了一个早起铲雪、扫雪的活。
身为一个南方人，陈紫陌曾经是很喜欢雪的，人对自己没有的东西、纯白无瑕的存在总会有一份向往，但来到天外天的那段经历，让她成功对这种极寒天气的表现摘掉了滤镜，现在她觉得，只要天底下有一个人在下雪的天气里，像她当时那样饥寒交迫、无处藏身，那雪天就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她下手铲雪的动作十分爽利，没有半点磨蹭不舍。
她手里的铲子也是曲安做的，用木头削成长棍，坚石削成铲头，接口处凿了两个洞，用石头做成横栓穿过去，除了有点重，铲起雪来没有任何问题。
随着大雪天的到来，曲安也变得有些不爱动弹了，之前她还总喜欢亲自动手纠正陈紫陌的动作，隔三差五做点小东西，现在却只坐在石桌前看着陈紫陌练功，或者写自己一生修道习武的心得。
陈紫陌有时会觉得石殿中的那把剑都没有那么明亮了。
这一切似乎都在提醒她，太阳早就已经落山，月光只是太阳的余光，而月亮也迟早有西沉的一天。
陈紫陌回虚境的时间越来越晚，来得越来越早，明明石殿里越来越冷，还是点着灯坐在殿中，迟迟不去。
曲安依旧按部就班地做着手里的事，闲来谈笑从容：“这北域的天气就是这样，一年里有半年都在下雪，最暖和的时候，也就和春天差不多，根本没有夏天。他们都觉得这里不好，但我很喜欢，我一生大多时间都在蓬莱岛上，那里四季如春，我看了一千多年的春阳暖日，再好的风景也看倦了，这里的风雪，我也看了八百多年。”
一千八百年，多少春，多少冬。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本就该如此。
曲安毫不避讳自己即将消散这点：“我身死后，残念本来就只能维持百日，你不来，我就在剑中沉睡，自然而然地消失，你来了，我就有个人聊天说话，再真正‘活’一段时间。”
门外的陈紫陌已经铲完了积雪，正在拿着扫帚清扫又落下的雪花，此刻她背对曲安，依旧一下一下地扫着地，只是偶尔抬一下手擦眼睛，也不说话。
曲安没有劝她别伤心，也没有让她干脆哭一场就过去了，人认识到死亡和别离本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要接受它则需要更长的时间，很少有人能够像曲安这样，不满十岁就看透生死、坦然受之，会伤心难过、无法接受是正常的。
既然是正常事，那就随它去吧。
陈紫陌自己难过了一阵子，把殿外的雪扫了个七七八八，只是风雪太大，她前面扫完，后面就又落下了，靠一把扫帚是扫不干净的，要么就建起一座屋子遮挡，要么就等风雪散去。
大致收拾好了，陈紫陌就开始练拳，一开始她练这套养生拳时动作很慢，很多时候要想上一会儿才确定自己出拳有没有出错，现在她已经能流畅地打完一套，没有停顿了。
这个过程，花了她大约一个月的时间。
无论外面刮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雪，陈紫陌都每日早起练功，一套拳打上五遍，然后才进殿内听课打坐。
经过一个月的努力，陈紫陌体内的真气已经走完了十二正经，开始向奇经八脉游动。
人体内的十二正经就像十二条大道河流，连通五脏六腑，关系四肢百络，世间各派的内功心法，说到底就是不同的运气法门，从不同路线走过这些穴道，积蓄下丹田的真气。
粗糙的内功上顶多记载几十处关键穴道，让修炼的人按照顺序引气，这就像在一片国土上标注郡县，只在大概的位置上标注这里有某某大市，从这里走过，再去某某大县，期间经历多少小的郡县，每个郡县中有什么讲究，地势有什么险要处，都不会讲，只告诉你走过去就是，拿着图的人就很容易走岔路。
但也因为只是粗浅描绘，这路就算走茬了，也不会太凶险，因为人体中的一些险要穴道是很难靠误打误撞打开的。
而且这世上七成的习武之人，入门时的气其实都不足以支撑打通太多经脉穴道，就像陈紫陌小时候上学，也不是每个孩子都适合从一年级开始就学小学奥数的。
习武这条路也像数学，有苦功能得到成果，但登顶还需要天赋。
曲安说到这些“粗浅”的功法时，并不觉得它们是在误人子弟，反而认为这是一种佛家的功德，因为它的确能惠及更多普通想要习武的人，哪怕毕生见不到仙人的境界，突破胎源大境都够呛，但至少让这些人能试着走上这条路。
而《一炁真法》的引气脉络，无疑就是一张极为细致的地形图了，上面标有正经、奇穴、暗穴，哪里可以走通，哪里能够藏气，哪里暂时不能动，必须等到后面的境界再来突破，事无巨细，相对应的，走完这套图需要的心力和真气也多得吓人。
吓死人。
数学题做不出来也就是丢分，高深的功法练不好，就会丢命。
因为你打通了太多经脉穴道，其中有些穴道牵连到人体险要处，你要看守的穴位越多，心神也跟着越分散，所以才会有心神失守、真气逆行、走火入魔、当场暴毙的情况发生。
如果不是曲安探过陈紫陌的神魂筋骨，知道她天生神意充足，也不敢让她修习《一炁真法》，否则她就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杀人了。
曲安的眼光自然不会出错，不过月余，陈紫陌就已经走完了身体中的十二条主脉络，只等她把这十二条主脉中的三十六个藏气的穴道都蓄满，就可以开始尝试炼体了。
至于奇经八脉，那是个长久的慢活，有的人直到突破胎源大境界都无法完全打通其中最重要的任、督二脉。
曲安的目标是在自己彻底消散前，帮陈紫陌进入炼体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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