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一身棉袄的姑娘盘坐在石殿中,她身上打拳激发的热意还未完全消散,脸颊红润,呼出的热气被寒冷的天气凝结成雾。
陈紫陌没有因为吃了一个多月的果子而面黄肌瘦,反而因为引气入体和每日习武,显得越发精神了,连气质都从一开始的秀丽却文弱,变得清俊沉静起来。
等她运行完三个大周天,心力开始有些不济,就停下手来,虽然急需提升实力,但勉强更容易出错,在克制自己这点上,曲安教过她,她便牢牢记在心里。
她学东西,一向是很用心的。
见她停止了打坐练功,悬浮在剑上空的模糊人影便敲了敲教鞭,让陈紫陌过来缓一缓,然后上课。
陈紫陌从一张小一些的石榻上爬起来——这张小石床是曲安专门为她练功做的,自从把陈紫陌带回来,这个空荡荡的石殿里着实添了不少东西,从各种石头、木头做的用具,到油灯、书籍、铺盖、纸笔,林林种种,让这个地方添了些人气。
如今这里最没有“人气”的,应该就是忽忽悠悠、只有一道模糊影子的天仙残念了。
关于引气期的知识,曲安该讲的都已经讲完了,还有一些是讲不出来,需要陈紫陌自己去体会的,所以她开始铺垫着讲起了下一个阶段,炼体。
“如果说人体是一块泥,那引气这个过程就是在往里面加水,当水将干燥易裂的泥土和成一团,接下来就是一遍遍摔打,让泥和水完全结合,并变得坚韧可塑,这个过程就是炼体。”
“没有足够结实的身体,你就承载不了太多的气,更无法承受熔炼三花为一炁的过程。”
曲安提醒过陈紫陌:“如果说登天最难,那炼体这个境界可以说是最苦,要吃无数皮肉之苦。一些打磨筋骨的佛家金刚和兵家武者,在这个过程里可以说是一遍遍打碎了骨头、又剥了一次一次的皮,你的身体底子能打得多好,完全看你能吃多少苦。”
“只要能熬过这一关,说不上脱胎换骨,也可以说是重新做人了。”
《一炁真法》对身体的改造,陈紫陌这些日子体会越来越明显,不仅仅是力气变大、速度变快、眼力也越来越好,这些她能够想象到的、习武强身的表现。
自从引气修行,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吃下去的东西都被身体吸收了,一些吸收不了的东西会通过呼吸和流汗排出体外,上厕所的需求越来越少,一开始她还会为了方便特意向曲安请假,回虚境的厕所里解决,现在她两三天才会上一次厕所。
而且,她的生理期明显越来越短,上个月只有四天,这个月只有两天,曲安说以道家高深法门打基础的女子都有这个过程,叫做斩赤龙,避免因为生育的体质而流失元气,如果她日后想要有个孩子,最好等到突破了胎源境界再说,胎源以下,女子生育都会大损元气根底。
陈紫陌上个月还在为了这些生理问题到处裁布料,这个月就已经基本不发愁了。
这种身体的改变,更让陈紫陌惊奇。
也正因为体会到了这种改变,陈紫陌才更加明白,连曲安都能说“重新做人”,会有多大的变化,又到底要为这种变化付出多大的代价。
这让她难免有些好奇,又心底里踌躇。
曲安转头看向陈紫陌,笑道:“一步一步来,先把你的蓄气功夫做好了,习武修道这事说到底是很枯燥,没有那么多一念通达,甚至连苦苦煎熬的日子都不多,最多的就是这样文火慢熬,让你看不到多大的进步,虚度光阴。”
模糊人影坐在剑上,一下一下晃荡着,还哼起了曲子:“一寸光阴不可轻啊。”
陈紫陌点头道:“确实,前些日子每天都能感觉到进步,现在开全了十二正经后,奇经八脉一步都冲不开,只能每天耗费真气,又蕴养回来,关隘依旧一动不动。”
一个多月就走完了全部十二正经,已经是万里挑一了,只等真气一点点拓宽经脉,蓄气越来越多,然后一口气冲开下丹田到中丹田的阻碍,就能引气入中丹田,从而调动身体的气血,进入炼体期。
光是这一步就会卡掉很多人。
陈紫陌能够这么快完成,主要是因为她的体质根骨不错,神意足够强悍。
但这也算一种天生的捷径,偏偏道途上是几乎不存在捷径的,你前期省下的时间,后面就一定会在别处、通过别的方式找补回来。
曲安叹道:“如果说,神意充足对引气是一件好事,那对炼体就是一件坏事,因为到时候,你想要彻底无知无觉地昏过去都是一件难事,只能死撑着,心智不坚的人甚至根本熬不过去这一关。”
所以陈紫陌的第一次炼体,最好由她来动手。
这样,这孩子第一次承受这种痛苦的本能恨意、反感、愤怒都由她这个残念来接纳,随着她死去,可以完全发泄出来,日后,她真正的师父动手时,这孩子心里就好接受得多了。
因为她对自己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她一定会努力去用这种感情消弭对抗情绪,哪怕有十分的恨,也会被消化成怨念,省得她未来遇见的师父,两人还没混熟,起手就把她一顿拍扁捏圆,让她心里留下阴影。
这不是懂事和理解就能消解的情绪,只能用另一种感情去消化,可这个孩子的心里徒有盼望,少有积蓄,就像一日日挖深的沟渠,里面却没有多少水。
而这些日子,她其实就在慢慢温养着陈紫陌心里的这种感情,给她的沟渠里填水。
人对伤害自己的存在都会有怨恨的,要是没有本能的怨恨,那这个人的求生**一定是出了问题,或者说她的观念出了问题,真的是从心底里把对方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
而只要怨恨这种感觉哪怕只是出现过,就足以在心中留下痕迹,日后用更多的感情去弥补,它也不会真的消失。
放在人间界,各家会用自己的办法来消磨这种影响,儒家读书游学、法家遍览刑狱、墨家劳作奔走、佛家施舍化缘。
兵家反而会刻意留住这种情绪,将它养成一股心中的凶戾气,匹夫仗之杀人,兵士仗之杀敌,将帅仗之毁城灭国。
而道家觉得最好是天然。
曲安始终想着一点,那就是陈紫陌是奔着成仙去的,也应该奔着成仙去。
世上哪个仙人成道的路不是历经了千辛万苦?可能多年后到了山巅,再回头看曾经吃过的苦头,会觉得去者去矣,但谁在走这条路时,不是流血又流泪?
这天外天是世上最小的地方,要在这里成仙,没有出世入世的条件,太多情绪只能靠自己去消化,可道理要是真的说了就管用,这世上人人都能成仙作祖了,何况还有专门汲取极端情绪的域外天魔在。
这里是最残酷的地方,这是整个人间界存亡的前线,任何松动都会使得所有牺牲白费,这里的仙人苦守了八百多年,没有一日无人流血。
当初这里有九百五十七人,八百年里,他们在对敌中损失了三百六十四人,这三百余人为了不被天魔占据身体,增强敌人的力量,都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自毁尸身,死得干干净净。
前日的一番动荡,又失去了八十一人。
还有五百一十二人,其中又有三十余人心思不定。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样拖延下去,拖得再长久都是饮鸩止渴,他们需要改变这种僵局。
穷则变,变则通。
如今,那一点改变的契机就在眼前。
他们太虚宫虽然不像太上道里并进来的那些阴阳五行支脉所属,喜欢望气、算卦,但到了道家天仙的境界,对天运的流转是多少会有些本能感应的。
因为最初的人间大道,就是由道家祖师开辟的,所以才有“道”家之称。
其实一开始,曲安的这种感应并不明显,但随着相处日久,气机加深,那种变化的感觉就会越来越明显,也让曲安越来越相信,这是在之前那场动乱中,从人间界送来的一点变化,两位造化主虽然已经拉着魔母合道化身天地,但他们的道韵依旧流转在这片天地里,那孩子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本该被结界彻底的隐藏的荒野之地,冥冥中自有定数。
所以曲安才在一开始就对陈紫陌说过,现在说感激她,为时过早了。
她尚且如此,太上道那个老乌龟感受会更深。
曲安相信,无论陈紫陌的师父是谁,他们都会下最狠的手去给她炼体,去打磨她的毅力和心境,让她能够在天外天活下来。
自己这么做,也许能帮到这个孩子的并不多,只是稍稍消减一点她和未来师父之间的隔阂,帮她消化一点在道途之初的沉淀。
这是顺其天性的做法,避免世事对之造成太大的磨损扭曲,这种落在道途节点上的细密、微妙手段,才是道家真正“养生”的精髓。
不仅仅在于健体,还要养心。
所以她也什么都没和那个孩子说,让她一个小姑娘来承担未来的风雨,已经是他们这些大人没本事了,何必太早把这些事说出来,压在她肩上呢?
什么境界、什么年纪,就做她应该做的事。
前人给后人铺路,死人给活人铺路。
要是没有这点觉悟,她曲安也对不住道祖他老人家,没资格执掌道家三圣地之一的太虚宫,也没脸去见她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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