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昼阳在粉笔灰飞扬的阳光里打了个喷嚏。
这个动作精准卡在物理老师转身写公式的瞬间，前排几个女生立即发出压低的窃笑。他揉着发红的鼻尖，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教室最后一排——那个今天刚来的转学生正用美工刀在课桌上刻着什么，银白的刀片将阳光折射成尖锐的菱形。
"林夕照。"周昼阳在心里默念这个过分文艺的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在课本扉页划出Z-L-Y三个字母。班主任早晨介绍时特意强调"夕照同学身体不好"，可此刻那人削瘦的腕骨翻动间，分明带着某种危险的韵律。
下课铃突然炸响，周昼阳发现自己的自动铅笔不知何时在纸上戳出个黑洞。他刚要起身，却看见林夕照课桌抽屉里滑出半张纸片，像被无形的手缓缓推出。纸片飘落的轨迹异常缓慢，仿佛穿过粘稠的蜂蜜。
"同学你东西掉了！"周昼阳弯腰去捡的瞬间，后颈汗毛突然直立。纸上密密麻麻全是他的笔迹，最上方用红笔圈着的日期触目惊心：2024年6月19日。
可今天明明是6月12日。
"谢谢。"冰凉的手指突然截住纸片，周昼阳抬头对上林夕照琥珀色的瞳孔。那里面映着窗户的形状，却比实际多出两格窗棂。"不过这是我的日记。"转学生微笑时露出虎牙，另一只手正将美工刀藏进袖口。
周昼阳的视线黏在对方衬衫第三颗纽扣上。那里别着枚生锈的曲别针，针脚歪歪扭扭缝着极小的时间：13:47:22。他确信自己看到了秒针在倒退。
"周昼阳！"班长在门口大喊，"老班让你去拿月考卷！"
走廊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周昼阳经过三年二班时突然刹住脚步——本该挂着班级牌的位置钉着张拍立得照片，画面里林夕照站在走廊尽头，身后门牌号正在融化。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是明天。
"看入迷了？"本人声音在耳后响起。周昼阳转身时撞翻林夕照怀里的作业本，纸张纷飞间他清楚看到每张纸的页眉都印着"第100次循环记录"。
体育课热身跑时，周昼阳故意落后半圈。他盯着林夕照后颈随步伐时隐时现的青色血管，突然发现所有同学的影子都朝着反方向摆动。跑道边的梧桐树上，十几只知了正用完全相同的频率振翅。
"你左腿肌肉比右腿紧张0.3倍。"林夕照不知何时与他并肩，呼吸平稳得不像刚跑完八百米，"上次跳箱你摔伤了那里。"
周昼阳僵在原地。他确实在昨天的体育课扭到左脚踝，可这件事他连死党都没告诉。
跳箱测试开始前，林夕照突然往他手心塞了颗薄荷糖。"含住别咬碎。"转学生的睫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等会你看到什么都别出声。"周昼阳刚想追问，舌尖突然尝到铁锈味——糖纸里包着的竟是枚微型齿轮。
助跑、起跳、撑箱。周昼阳在腾空的刹那听见齿轮转动声，整个世界突然褪成黑白。箱体另一侧，二十七个同学保持着欢呼的表情凝固成石膏像，唯有林夕照仰起的脸上带着活人的血色。
"这次提前了十七分钟。"林夕照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周昼阳重重摔在垫子上，掌心的齿轮不知何时嵌进了皮肉，却没有流血。他惊恐地发现体育老师手腕上的表盘里，三根指针正在逆时针疯转。
回到教室时，周昼阳发现自己的课桌被人调换了方向。原本朝南的桌面现在正对西北，铅笔盒里多了张字条：「别相信时晷」。窗外蝉鸣突然静止，他转头看见林夕照正用沾水的手指在玻璃上写字，水痕组成不断跳动的数字：71:32:18。
放学铃响起前五分钟，所有电灯同时闪烁。周昼阳看着林夕照收拾书包的动作突然卡顿，就像录像带被按了暂停键。当转学生再次动起来时，他的校徽变成了反方向别着，课本封面的名字也成了镜像文字。
"要看看真正的走廊吗？"林夕照拎着书包站在夕阳里，影子比实际身高长出足足一倍。周昼阳发现自己的手脚擅自行动起来，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跟上去。经过讲台时，他瞥见黑板左上角浮现出发光的倒计时，鲜红的数字正在一秒一秒吞噬着什么。
在走廊第七扇窗前，林夕照突然转身。"这次轮到你先想起来。"他解开衬衫第二颗纽扣，锁骨下方赫然是道新鲜缝合的伤口，线头排列成小写的字母e。"记住，当倒计时归零时——"
广播突然爆出刺耳杂音，周昼阳眼睁睁看着林夕照的嘴唇继续张合，却听不见任何声音。转学生的身影开始出现雪花状噪点，校服渐渐褪成病号服的蓝白色。远处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周昼阳疯狂奔向声源处，却在拐角撞上抱着考卷的班主任。
"怎么了周昼阳？脸白得像见了鬼似的。"
他喘息着指向走廊尽头："刚才是不是有人......"
"说什么傻话。"班主任皱眉，"这层楼西侧正在装修，根本过不去。"
周昼阳这才注意到，所有向西的窗户都被钉上了木板。最末端的封条上，有个用血指印按成的笑脸。
周昼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齿轮形状的压痕在皮肤上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他盯着被木板封死的走廊西侧，耳边回响着班主任渐远的脚步声。钉在木板上的封条无风自动，"正在装修"的告示牌右下角有个用铅笔涂改过的小小数字：99。
"你看到了几个指纹？"
林夕照的声音突然贴着耳后响起，周昼阳猛地转身，后脑勺重重磕在窗框上。转学生不知何时换上了夏季短袖校服，露出的左臂内侧布满细小的黑色记号——像是用钢笔尖一点一点刺出来的时间戳。
"什么指纹？"周昼阳下意识后退，后背贴上冰凉的木板。他忽然意识到整条走廊安静得可怕，本该挤满放学学生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林夕照举起那张神秘的拍立得照片。在周昼阳瞳孔聚焦的瞬间，照片上的门牌号突然从"307"变成"306"，像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重写。转学生苍白的手指划过照片边缘："笑脸由七个指纹组成，但现在只有六个了。"
周昼阳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确信封条上的血指印没有任何纹路，但此刻照片角落确实浮现出模糊的螺旋状痕迹。更可怕的是，那些纹路正对应着他今早在数学课本上留下的墨水印——当时他打翻钢笔后随手抹在了扉页。
"第七个在哪里？"周昼阳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
林夕照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转学生的体温低得不正常，皮肤相触的瞬间，周昼阳看到无数记忆碎片在眼前炸开：自己满手是血地站在走廊尽头、林夕照跪在地上拼凑被撕碎的试卷、体育器材室的门缝里渗出暗红液体......
幻象消散时，周昼阳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干呕。林夕照蹲在他面前，校服领口微微敞开，锁骨下方的缝合伤口渗出新鲜血珠，排列成"71:15:00"的数字。
"时间不多了。"林夕照从书包夹层抽出一本装订奇怪的笔记，"在你完全想起来之前，先看这个。"
笔记封面用透明胶带粘着周昼阳的学生证照片，内页却是林夕照的笔迹。周昼阳颤抖着翻到第一页，上面用红蓝双色笔记录着：
「循环第99次记录
关键分歧点：周昼阳是否会在14:17分捡起纸片
失败条件：让时晷发现记忆残留」
纸页边缘密密麻麻写满"不要相信7:15"，有几个字母被反复描画到纸面破裂。周昼阳刚要追问，突然发现笔记第三页夹着张心电图报告单——患者姓名栏赫然写着"周昼阳"，而日期是明天。
"这不可能......"周昼阳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报告单上的心跳轨迹组成诡异的直线，唯有在14:17分的位置有个微小的波动，正好对应自己捡到纸片的时刻。
林夕照突然竖起食指贴在唇上。远处传来金属拖拽的声响，像是有人拉着装满工具的推车走过长廊。转学生以惊人的速度将笔记塞回周昼阳书包，在他耳边留下带着薄荷味的气息："现在开始，数清楚你看到的每一个时钟。"
周昼阳还没反应过来，林夕照已经退到三米开外，变回那副疏离的转学生模样。拐角处转出个穿藏青色工装裤的男人，鸭舌帽檐压得极低，左手推着的工具车上放着台老式显像管电视机，雪花屏的噪点声让人牙酸。
"时师傅！"路过的英语老师热情招呼，"监控系统还没修好啊？"
被称作时晷的男人点点头，帽檐阴影下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周昼阳。工具车经过他们身边时，周昼阳清楚看到电视机屏幕里闪过自己和林夕照站在走廊尽头的画面，但两人穿的都是冬季校服。
"同学。"时晷突然开口，声音像是坏掉的磁带机，"你橡皮掉了。"
周昼阳低头看去，脚边躺着块用了一半的樱花橡皮——这确实是他的，但今早明明已经扔进了教室垃圾桶。更诡异的是，橡皮表面使用过的黑色痕迹正在缓慢消失，就像视频倒放般恢复崭新状态。
林夕照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液体。时晷的注意力被转移的瞬间，周昼阳看到转学生用沾血的手指在墙上画了个符号：?。这个带横线的圆圈刚完成就渗进墙面，仿佛被吸收般消失无踪。
时晷推着工具车远去的背影刚消失在楼梯口，林夕照就拽着周昼阳冲向相反方向的消防通道。他们撞开安全门的刹那，周昼阳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工具车最后的影像——那台电视机不知何时转向他们，屏幕上显示着71:15:00的倒计时，数字正以两倍速流逝。
"听着。"林夕照把周昼阳推进体育器材室，反锁门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接下来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出声。"他从垫子底下抽出手电筒，冷白光束照亮角落的医用人体模型。
周昼阳的血液瞬间冻结。模型胸口用黑线缝着倒计时数字：71:14:37。更可怕的是，模型右手无名指上戴着条银质手链——上周生物课他亲眼见过林夕照把这条手链收回铅笔盒，当时转学生说是"母亲唯一的遗物"。
"三年前6月19日。"林夕照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市中心医院住院部七楼，你记得这个日期吗？"
周昼阳的呼吸停滞了。他当然记得——那是父亲调任急诊科主任的第一天，也是全市报纸报道"住院部跳楼事件"的日子。新闻报道里打了马赛克的遗体手腕上，就戴着这条刻有"LXZ"字母的手链。
"不可能......"周昼阳倒退着撞上跳箱，"你母亲明明......"
"死了？"林夕照突然笑起来，虎牙尖泛着冷光，"那你觉得现在和你说话的是什么？"他按下手电筒开关，光束变成诡异的深蓝色。在蓝光照射下，人体模型的缝合线开始蠕动，组成全新的数字：71:00:00。
周昼阳的视野边缘泛起黑雾。他隐约听见林夕照说"这次必须让你记住"，随后脖颈传来针刺般的疼痛。最后的意识里，他看见转学生从模型胸腔取出发光的齿轮，按进了自己左手腕的压痕中。
"周昼阳！醒醒！"
睁开眼时，他正趴在课桌上。口水浸湿的数学课本扉页，Z-L-Y三个字母不知被谁续写成了完整的"Zhou Zhouyang Lin Xizhao"。教室前排的女生们发出窃笑，而物理老师转身写公式扬起的粉笔灰中，他看见最后一排的林夕照正用美工刀在桌面刻下第100个正字。
黑板左上角，荧光倒计时无声跳转为鲜红色：
「71:00:00」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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