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昼阳在晨读课第三次看向手腕时，终于确认那不是幻觉。
嵌入皮肤的齿轮轮廓比昨晚更清晰了，青紫色的压痕变成了淡金色，像纹身店里那种会反光的特殊颜料。他试着用圆珠笔尖轻戳，金属碰撞的细微声响吓得前排女生猛地回头。
"你手表坏了？"同桌好奇地探头。
周昼阳慌忙拉下袖口。晨光透过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清晰的窗棂影子，他注意到其中一道影子正在缓慢移动——不是随着太阳角度变化的那种移动，而是像蜗牛爬行般自顾自地横穿整个桌面。
"今天我们学习《时间简史》节选。"语文老师的声音突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周昼阳抬头时，发现讲台上站着的是本该下午才有课的物理老师，而教室里的同学全都保持着晨读时的口型，却没有任何声音。
黑板左上角的红色倒计时显示「70:59:59」。
当秒针跳动的瞬间，周昼阳的齿轮突然发烫。剧痛从手腕直冲太阳穴，视野里炸开无数红色数字投影：操场单杠上显示「23:17:05」、女生厕所第三间隔间门板内侧「11:40:33」、食堂打饭窗口上沿「68:42:19」......这些数字像被火烧过的烙铁，在他视网膜上留下灼热的印记。
疼痛稍缓时，周昼阳发现自己正趴在走廊栏杆上干呕。林夕照不知何时站在身旁，递来的纸巾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
"第一次同步发作？"转学生的声音压得很低，"看到几个？"
周昼阳刚要回答，突然注意到林夕照锁骨下的伤口缝合线变成了金色，与他手腕齿轮的材质完全相同。更诡异的是，那些线头正随着他的呼吸频率微微震颤，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着。
"十七个。"周昼阳哑着嗓子回答，"但食堂的倒计时比其他地方少三位数。"
林夕照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抓住周昼阳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看到的是小时制？"
"什么意——"
下课铃突然炸响，周昼阳的话被截断在声波里。林夕照的嘴唇还在张合，但所有声音都被某种无形的屏障过滤了。走廊上的学生如同被按下快进键，眨眼间就完成了课间十分钟的所有活动——去洗手间、打闹、交换零食——当铃声再次响起时，周昼阳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位置从走廊挪到了教室后门，而林夕照已经端坐在座位上，正在笔记本上画着复杂的齿轮结构图。
"周昼阳！"班主任的怒吼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上课铃响多久了还发呆？"
他跌跌撞撞跑回座位，途中瞥见林夕照在桌下比划的手势：先指自己眼睛，再指教室右上角的监控摄像头，最后在脖子上划了道横线。周昼阳顺着方向看去，监控镜头不知何时蒙上了暗红色滤光片，像结痂的血块。
数学课进行到一半时，周昼阳的齿轮又开始发热。这次疼痛比较温和，像是有人在他骨髓里埋了块正在融化的冰。他趁老师转身写公式时偷看手腕，发现齿轮中央浮现出极小的文字：
「去校史馆找1999」
字迹与他自己的笔迹一模一样，但周昼阳确信从未写过这句话。更奇怪的是，当他用橡皮擦拭时，那些字迹就像本来就印在齿轮上似的纹丝不动，反而把橡皮擦磨掉了一层。
下课铃响起前，林夕照传过来的纸条夹在作业本里：「午休撬锁工具在男厕水箱」。周昼阳把纸条揉碎时，碎屑居然自动排列成校史馆的平面图，其中1999届毕业生展区被红笔圈了出来。
午休时分的校园安静得反常。周昼阳蹲在男厕隔间里，从水箱后摸出用防水袋包着的回形针和铁尺——这两样普通文具被改造成了专业的撬锁工具，铁尺边缘还刻着「第87次用」的细小标记。
"你迟了四分半钟。"
林夕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时，周昼阳差点把铁尺掉进便池。转学生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隔间门口，手里拿着本被水泡过的校史册。周昼阳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碎屑，像是干涸的血迹混合着铁锈。
"1999届毕业生里有时晷。"林夕照翻开校史册，泛黄的毕业照上，年轻版的校工站在最后一排角落，脖子上挂着如今那台显像管电视机的缩小版，"他是第一个发现系统的人。"
照片上的时晷手腕上戴着熟悉的齿轮手表，表盘数字正是「70:32:18」。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照片里其他师生的眼睛全都朝着不同方向看，唯有时晷直勾勾地盯着镜头外的周昼阳。
"系统会吃掉记忆。"林夕照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每次循环都会吞掉一点，像蛀虫啃木头。"他解开衬衫第二颗纽扣，缝合线下隐约可见跳动的微光，"我这里存着前99次的备份，但每次读取都会损耗。"
周昼阳突然想起什么："你早上问我看到的是不是小时制......"
"普通学生看到的是秒。"林夕照的指尖抚过照片上的时晷，"能看到小时制的人，都是曾经突破过系统又失败的。"他顿了顿，"比如你，在第37次循环时。"
校史馆的门锁比想象中容易撬开。周昼阳刚把铁尺插进去，锁芯就自动旋转了九十度，仿佛在欢迎他们的到来。推门瞬间，霉味混合着某种电子元件烧焦的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走廊两侧，历届毕业照在墙上组成没有尽头的时光隧道。
"别看照片。"林夕照突然捂住他的眼睛，"系统会通过视觉通道植入记忆。"
但警告来得太迟。周昼阳已经看到2004届毕业照上，有个女生正缓缓转头看向镜头外——她的脖子旋转角度远超人类极限，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口齿轮状的尖牙。
1999届展区的玻璃柜明显比其他年份的新。周昼阳凑近时，陈列品突然像被惊醒般颤动起来：奖杯开始渗出暗红色液体、锦缎证书上的金字融化成黏液、本该静止的毕业纪念册自动翻到第七十七页——
"找到了。"林夕照的声音带着奇怪的颤抖。
展柜最下层多出个不该存在的文件夹，标签上印着「周昼阳 2014级」。周昼阳蹲下身时，文件袋上的灰尘自动聚集成「70:15:00」的数字。透过玻璃，他看到里面装着心电图报告、事故现场照片和盖着"已注销"印章的学生证。
最上方的死亡证明显示日期是明天。
"这是......"
"你第一次死亡的记录。"林夕照用铁尺撬开玻璃柜，"系统有个恶趣味，喜欢把猎物生前的档案放在他们能看见的地方。"
周昼阳颤抖着抽出学生证。照片上的他明显比现在年长，穿着笔挺的深蓝色西装，背景是校门口的百年银杏树——那棵树去年就被台风刮倒了。更可怕的是，所有文件上的指纹印都呈现出不自然的螺旋状，与他今早在数学课本上留下的墨水印完全吻合。
"我什么时候......"
"下午两点十七分，物理实验室。"林夕照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带着金属光泽的液体，"你为了取出卡在时间裂缝里的我......"
他的话被刺耳的广播声打断。校园喇叭里传来时晷失真的声音："请周昼阳同学立即到教务处报到。重复，请周昼阳同学......"
玻璃柜突然剧烈震动。周昼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死亡档案开始燃烧，火苗却是冰冷的蓝色。林夕照拽着他冲向紧急出口时，所有毕业照里的师生都开始拍打相框玻璃，2004届那个齿轮牙女生甚至把整条手臂伸出了相片边缘。
"翻窗！"林夕照撞开消防通道的瞬间，周昼阳看到窗外景象扭曲成漩涡状——操场变成了垂直的峭壁，教学楼在头顶倒悬，而本该在一楼的位置是片血红色的虚无。
他们跳进灌木丛的刹那，周昼阳手腕的齿轮突然疯狂旋转。剧痛中他看到无数记忆碎片：林夕照跪在暴雨里拼凑被撕碎的试卷、自己满手是血地拧开物理实验室的气阀、时晷站在燃烧的档案前露出微笑......
"周昼阳！"现实中的林夕照正拍打他的脸，"能听见我说话吗？"
周昼阳的视线聚焦在转学生染血的衣领上。那里的血迹组成极小的时间戳：「14:16:30」。距离他第一次死亡的时间，还剩不到一分钟。
"太阳......"林夕照突然说，"你小时候养的狗，是叫太阳对吧？"
周昼阳如遭雷击。那只金毛犬被车撞死的事，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它没死。"林夕照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只是被系统......"
广播再次炸响，这次夹杂着尖锐的电子音。周昼阳看到所有窗户的倒影里，自己和林夕照都变成了穿着病号服的模样。操场尽头的围栏外，有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挥手——那人穿着与死亡档案里相同的蓝西装，面容隐没在强光中。
"跑！"林夕照突然拽起他冲向校门，"这次绝对要让你活过两点十七分！"
周昼阳的齿轮在奔跑中发烫到几乎燃烧。疼痛让视野里的景象开始分裂：现实中的校园阳光明媚，而叠加其上的另一个版本里，所有建筑都覆盖着锈迹和蛛网，窗后晃动着无数没有面孔的人影。
校门口的保安亭空无一人。当他们冲到铁门前时，周昼阳惊恐地发现门外的街道正在重复播放同一段画面：公交车停靠、三个乘客下车、便利店店员更换价签......就像被设置成循环模式的电子屏保。
"出不去的。"林夕照喘着气指向保安亭的监控屏幕。画面里他们始终在操场原地转圈，而现实中他们已经奔跑了二十三分钟。
物理实验室的铜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周昼阳看向手表——14:16:25。林夕照突然将他扑倒在地，几乎同时，实验室的磨砂玻璃窗后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周昼阳看到自己的齿轮悬浮在空中，缓缓分裂成两个完全相同的复制品。其中一个飞向火光冲天的实验室，另一个则坠向他的胸口——
剧痛让他短暂昏厥。醒来时他躺在医务室床上，林夕照正用沾血的棉签在他手腕上画着什么。窗外夕阳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到扭曲。
"这次成功了。"林夕照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活过了死亡节点。"
周昼阳抬起手腕。齿轮周围新增了一圈红色纹路，组成「69:59:59」的倒计时。而林夕照锁骨下的伤口完全裂开了，露出里面精密运转的微型齿轮组——那些齿轮的排列方式，与校史馆看到的时晷手表一模一样。
"现在开始。"转学生沾血的手指在周昼阳眉心画下符号?，"轮到你来记住我了。"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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