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下琴的尸体被暂时安置在树下，夏油杰沉默地脱下外套，动作轻缓地盖在她脸上，遮住了那双曾经充满执念的眼睛。
夜风吹过，带起一丝凉意，五条悟凑近了些，遮住吹向夏油杰的冷风。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一会，他忽然回头，将视线转向村庄：“杰，我们去把木下和香带过来吧。”
下葬这种事情，还是得要亲人来做才更合适。
夏油杰整理衣摆动作一顿，轻轻地反驳：“悟，让和香亲眼看见照顾自己的奶奶下葬，这种冲击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
五条悟歪了歪头：“不让她亲眼看着，那才叫残忍吧？”
他扬起下巴，示意不远处有些担忧地朝这边看过来的木下母子：“如果像木下夫人一样，连自己孩子死亡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只能在漫长的岁月里被反复折磨，那才够残忍吧？”
“正因为如此才要让她看着，隐瞒和欺骗，才是真正的残忍。”他继续说，“杰，真相就是真相，无论多难看，摆在那里就是不可避免的。”
夏油杰明白五条悟的意思，理智上也认同这种说法，只是情感上仍对那个孩子抱有恻隐之心，最终他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五条悟这才笑了笑：“那就走吧，带她过来，早点解决，我们早点回高专。”
夏油杰站起身，对着有些不安的木下夫人轻声道：“我们现在要去将和香带过来，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木下夫人有些犹豫地看向树下那个被外套覆盖的轮廓，有些踌躇：“但是木下大姐怎么办？”
虹龙从夏油杰身后窜出，它温顺地盘踞在木下琴的尸体旁，将她保护在躯体内。
“我会让我的咒灵守着这里，只要您想去，就没有关系。”
“谢谢你们。”木下夫人深吸一口气，“我要去，我想去最后看一眼村子。”
五条悟正在一旁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闻言转过头：“还以为你会愿意守着她呢？”
看见夏油杰召唤出鬼蝠鲼，他利落地跳了上去，站稳后还不忘又回头追问：“为什么？”
虽然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木下夫人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抬头迎上五条悟的视线，少年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却奇异地并不让人感到被轻视。
五条悟只是好奇，没有恶意，但看到木下直也和木下春奈吓了一跳，炸毛着护在木下夫人身前，他立刻瞪大眼睛，不服气地拽了下夏油杰的袖子。
木下夫人好笑地将两个孩子拉回身边，她站在原地静默了很久，久到五条悟都觉得她不会回答，她才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得去和过去的自己做个了断。”
五条悟盯着她看了两秒，然后无所谓地耸耸肩，一屁股坐下。
夏油杰看着他这副样子，歉意地朝木下夫人笑了笑，向她伸出手：“夫人，请上来吧。”
等三人坐稳，鬼蝠鲼陡然升高，木下直也和木下春奈虽然变成了咒灵，却也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过地面，他们扒着鬼蝠鲼的翅膀边缘探头朝下看去，发出惊叹：“飞的好高！”
兴奋感没能持续几秒，只是刚刚飞出几米，他们就看到了到远处朝这边移动而来的亮光，一连串长长的火把，在浓重的夜色里十分明显。
一瞬间，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脸色沉了下来。
在生得领域里，作为坐在花轿里的人和抬轿子的人，他们两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
木下直也发现所有人在看到这一场景时脸色都不好看，特别是木下春奈，浑身发抖，紧紧靠着他的身体，他有些不安地问：“那是什么？”
“哥哥，是花轿，我也是被花轿被送到湖边的。”木下春奈的身体变得淡了些，显然对于这副场景还很不适应。
“不是说过不允许动和香吗？”五条悟盯着这一长串的队伍，侧头瞥了一眼，和夏油杰对上眼神，“杰，他们完全没有把你的话放在心上。”
鬼蝠鲼的速度明显又快了几分，夏油杰冷笑道：“得给这群出尔反尔的家伙一点终生难忘的教训。”
木下和香蜷缩在花轿里，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强撑着没有落下泪。
因为她不能哭，哭了就像认命了一样，而她还要等奶奶回家。
她偷偷掀开轿帘一角，对旁边的女人哀求：“美子阿姨，求求你让放我走吧，奶奶回来找不到我，会急坏的。”
被叫做美子的女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哎呀，吵什么！你奶奶都不知道死哪去了！乖乖当你的新娘，别给我们惹麻烦，晦气！”
自从木下琴失踪，那两个说好要除掉河神的古怪少年也不见了踪影，恐慌渐渐在村子里蔓延开，气氛一天比一天糟糕。
整整四天过去，村里确实没有继续出现什么奇怪的景象，河面也恢复了平静，但那种悬在头顶的威胁感却没有消失。
再加上木下琴的失踪，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耐心耗尽的村民们一合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闯进房子里，把哭闹不止的木下和香硬拽出来，七手八脚给她套上白无垢，粗暴地塞进了花轿。
就在送亲队伍举着火把，沿着山道路缓缓前行时，一阵突兀的嘈杂声和几声惊叫猛地在最前方炸开，整个送亲队伍都停滞下来。
火把在惊慌的人们手中乱晃，映出一张张惶惑不安的脸，队伍瞬间乱成一团。
“怎么停了？”
“前面出什么事了？”
木下和香的心脏狂跳，一个大胆的念头窜了出来，趁着混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分散，她一咬牙，猛地从花轿里跳了出来，拔腿就想往路边黑暗的林子里钻。
还没等她跑出几步，一个面相凶恶的男人反应极快，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往地上一扔：“小兔崽子，往哪里跑？”
“啊！”头皮传来剧痛，木下和香痛呼一声，重重摔在山路上，尘土沾满了雪白的白无垢。
几只蝇头骚扰这队伍前方，鬼蝠鲼的背上，木下夫人死死捂住胸口，心头仿佛被一块大石堵住，在木下春奈被选为新娘的时候，她一遍遍请求着丈夫，希望他能够带着春奈逃跑。
她的丈夫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她被锁在家里，听着外面传来消息。
木下直也带着木下春奈逃跑了，木下春奈被抓了回来，献祭新娘成功了，最后她的丈夫回来了，还带回了直也的死讯。
现在看到这一幕，她只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妈妈！”木下直也和木下春奈环抱着木下夫人，“别害怕，我们现在永远在你身边。”
五条悟双手插在裤兜里：“哇哦，这可真是烂到骨子里了。”
夏油杰站在他身侧，眉头紧锁，他深吸一口气：“悟，我们……”
他话还没有说完，五条悟就忽然扭头，抬起手抹平了夏油杰紧缩的眉心：“杰，你表情超难看的哦。怎么，又被这群蠢货气到了？”
夏油杰微微一怔，五条悟的靠近让他紧绷的神经莫名松了一瞬。
五条悟凑近了些，几乎要贴上他的脸：“别忘了，我们可是最强的。对付这种货色，有什么好生气的？直接碾过去不就完了。”
夏油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他轻轻嗯了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啊，说得对。”
是啊，他跟这群无可救药的人生什么气，反正，无论下面是什么牛鬼蛇神，他们都会一起碾过去。
男人骂骂咧咧，心里还有些不爽，抬脚就想踹向朝地上木下和香瘦小的身子，反正这丫头片子马上也要献给河神了，打两下出出气怎么了？
“砰！”
一声闷响，男人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砸在身侧，瞬间倒飞出去几米远，瘫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彻底昏死过去。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放下腿，好像刚才那个侧踢的人不是他一样：“哟，这是要上哪去啊？”
夏油杰带着木下夫人从空中落下来：“我们之前说的话，看来是没人放在心上。”
“是你们。”村长震惊道，“你们没死？”
“我们没死你很惊讶？”夏油杰冷声道，“我不是说过，不允许动和香吗？”
“不是的！”村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河神，河神昨晚托梦，说再不献祭新娘，就要淹了整个村子！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五条悟嗤笑一声，昨晚河神早就变成了咒灵玉，哪里有空托梦：“那它有没有梦到老子今天会来？”
他的目光扫过抖得像鹌鹑一样的人群，最终定格在那顶刺眼的花轿上。
他轻轻一跃，落在花轿前，完全无视周围瑟瑟发抖的村民，一脚踢下。
精致的花轿瞬间四分五裂，见识了他这一脚的威力，周围的人更是不敢乱动，四周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别怕。”夏油杰走到木下和香旁边，蹲下身抱起她，“我们是来接你的。”
“大哥哥！”木下和香猛地抓住夏油杰的衣服，把小脸埋进去，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喜悦让她的身子还在不停发抖。
夏油杰轻轻拍着她的背：“托梦？”
他重复着这个词：“你们确定，不是你们自己找的借口吗？”
村长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还想狡辩。
五条悟已经不耐烦了：“杰，跟他们废什么话，全宰了算了，看着就碍眼。”
他周身的气压沉了下来，显然不是说说而已。
夏油杰看着怀里发抖的女孩，又看了一眼那些恐惧的村民，深吸一口气：“悟，不行。”
“哈？为什么不行？”五条悟有些疑惑，“他们可是想杀了这小鬼哦？就为了那个河神呢。”
他无法理解，对于这种愚蠢又恶毒的家伙，有什么手下留情的必要。
“我知道。”夏油杰的声音很稳，他看着五条悟那双纯粹的苍蓝色眼睛，“但杀了他们，然后呢？”
他不想让悟手上沾满这么多人的血，哪怕这些人愚昧，贪婪，该死，哪怕他们是人渣，但那也是活生生的人。
他自己可以背负着罪恶，但他希望悟能永远像现在这样，永远站在阳光之下。
五条悟盯着夏油杰看了几秒，他撇了撇嘴，周身躁动的咒力稍微平复了一些，但语气还是带着点不爽：“又是这样。”
即使有时候他能模模糊糊地理解杰的顾虑，知道这家伙总想一个人把那些沉重的东西扛起来，但总的来说，还是不爽。
不管是他人眼光还是规则，他从来不会被这些束缚，他想杀谁就杀谁，想保护谁就保护谁。
反倒是杰，把他当成一个宝宝一样呵护，小心翼翼地护在身后，恨不得把所有阴暗面的东西都隔绝在外。
虽然很高兴被这样珍重地对待，他心里确实有点隐秘的，但是……
“如果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老子绝对饶不了你。”
他才不需要杰单方面的保护，要背负什么的话，那就一起背负。
夏油杰怔了一下，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好，先走吧，悟，先把和香安全带走。”
就在他们一伙人准备带着木下和香转身离开时，一个干瘦的老太婆突然尖声叫道：“等等，你们不能带她走！她是献给河神的新娘，带走她，河神会降罪的，你们想害死我们全村吗？”
她这一哭喊，仿佛点燃了某种信号，有了人带头，其他原本畏缩的村民再次骚动起来，他们握着火把和农具，竟然开始慢慢围拢上来，眼神变得危险而疯狂。
“就是！外人懂什么！”
“不能因为她一个害死我们所有人！”
“把她放下！”
或许是觉得他们有所顾忌，村长竟然直接猛地扑上来，试图抱住了夏油杰的腿阻止他离开。
五条悟长腿一记侧踢，精准地踹在村长胸口，直接将干瘪的老头踹飞出去好几米，他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夏油杰在村长扑来的瞬间，已经迅速将木下和香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不让她看到这粗暴的一幕。
他抬起眼，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五条悟倒是笑了，被气的：“想动手？可以啊，正好老子现在非常非常不爽。”
村民们被他的气势所慑，一时不敢上前，但依旧围堵着，不肯放行。
就在这剑拔弩张，两个少年几乎要按捺不住动手的时刻，一直沉默的木下夫人忽然开口：“你们之前说，要带我们去高专。那里，有你们值得信赖的大人吗？”
五条悟正不爽着，闻言挑了挑眉，脑海里闪过夜蛾正道那张严肃的脸，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回答：“有啊，有个老师，虽然整天板着脸啰里八嗦的有点烦，但人还算靠谱吧。”
木下夫人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那些紧张又蛮横的村民，最终落在两个少年身上：“既然无法做出决定，那就把难题交给真正的大人来判断吧。”
交给大人这种听起来有点憋屈的做法，反而是最适合收拾烂摊子的。
听到木下夫人的话，人群中的木下大叔站出来，责备道：“佳代，你在干什么？疯了吗？快过来。”
“就是，木下家的，你这是干什么，站在外人那边干嘛？”
“我在干什么？”木下夫人冷笑一声，声音拔高，“我不想站在你们那边，我不想被叫木下家的，我不想又被你们叫疯子，我有名字，我叫新野佳代。”
她指向身侧紧紧依偎着她的两个孩子：“直也和春奈在我的身边，我怎么可能去你们这群杀人凶手那边。”
“你说谁是杀人凶手！”一个村民激动地大喊，“我们这都是为了村子！”
五条悟烦躁地说：“老子果然更想直接揍扁他们。”
出乎意料的是，新野佳代轻笑了一声：“那就先揍一顿吧，我也想揍人，揍完了再和你们老师说，让大人来收尾吧。”
“可以哟。”五条悟活动了一下手腕，“老子可以把人给抓住，给你出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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