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识过银发学生使用手机，松阳当然清楚这阵曲调活泼的音乐声是怎么回事，他面前的黑发男人闻声一顿，面色挣扎几秒，终是没能不管不顾地继续向他靠近。
“应该是银时同学打电话来催我们回去啦。”
坐回原位，桂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一不留神都带老师在外头乱跑到天都黑了，看样子今天是来不及考试了，可以留到下次嘛？”
“那就下次再说吧。”松阳看一眼侧面窗口，他俩所在的这节车厢即将回到最低点，只待开门即可离开这片二人独处的狭小空间，“是该回去了呢。”
音乐声仍未停止，他看着窗外没回头，“不接银时的电话么？”
“等下去再打回去吧。”
暂时按停电话铃声，桂望着依然触手可及的那个浅色身影，深褐眼眸里既有遗憾、又有些许失落，摩天轮将要转完一圈，他得以和自己老师亲密接触的美好时光就此结束。
车厢抵达地面，打开的车门外是一片游客往来的夜景，打破了车厢内只有彼此的静谧氛围，松阳转回头，看见黑发男人原本明亮的眸光淡了几分，显得整个人都没那么有活力了。
“走吧。”他站起身来，牵着对方不肯放开他的那只手走出摩天轮，“有什么话等出去再说。”
一同走在去往乐园大门的路上，桂犹豫于是否该问出这句“老师教我接吻的事，可不可以对银时同学保密？”时，第二通电话随之而来，他摸到自己放手机的背带裤口袋，侧一眼松阳在夜色之下看不清神情的侧脸，一时不知该不该接。
“接通之后把手机给我吧。”松阳语气淡然，“我来跟银时说。”
“嗯……”桂点点头，听话地掏出在响铃的手机，松阳侧眸，映入屏幕上备注为“糖分天然卷”的来电显示——特征鲜明除了某人不做他想。
接听键一按，话筒位置当即传来一个一听即知是在气头上的凶恶大嗓门，音量大到堪比外放一般清晰可闻：“假发你个混蛋到底把松阳拐去哪里了！！信不信阿银——”
从桂手里接过手机，松阳放在耳边，轻唤一声：“银时。”，话筒里骤然偃旗息鼓。
接电话的是自己老师，桂听不见电话那头已恢复正常音量的说话声，只能听见与他牵着手的长发师长、在专心回应打来电话的银发同窗的温声细语，看见那张秀美侧脸上、一如记忆中微垂眼睑的温柔神情。
“还是第一次听到银时用这么凶的语气说话呢，对好朋友这样可有些不像话喔。”
“有小太郎在我身边，银时有什么好担心的？”
“嘛，在目黑区的一家主题公园里，小太郎带我来这里玩了一下午，还满有意思的呢，下次我带银时来玩吧？”
“对于银时的开支水平来说，可能是不太便宜呢，不过银时不是最近都在努力工作挣钱么？”
“好吧，那就等银时有空的时候。”
“都到晚上了，我不回万事屋还能去哪里？好啦，先说这些，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银时要乖一点喔。”
安抚好因到家后找不见他而焦急上火的银发学生，松阳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全程没做声的黑发学生，顺口一问，“这个糖分天然卷是银时以前的外号？”
“不算是啦。”桂如实作答，“只是为了安全起见，不方便在我的手机里备注银时同学的真名而已。”语气带一点怨念，“以前在村塾的时候，银时同学没有官方统一外号，因为总是他给其他同学起外号，给他起外号的同学会被他凶神恶煞地威胁‘敢开大师兄的玩笑是吧？来来来，跟阿银上道场练练去。’，那家伙真的超小气的啦。”
……某个银发小鬼小时候是挺欠揍的。松阳捕捉到重点，“看来，银时是村塾里实力最强的那个？”
“怎么说呢……”桂的语气不太确定，“虽然我和其他同学是都打不过银时同学，但高杉同学能和银时同学打得不相上下，说不好他俩谁更强一些，反正都比老师差得远就是了。”
似想起什么趣事，笑容又回到他脸上，“以前银时同学经常会去挑战老师，还叫嚣着总有一天会打败老师，然后每一次都会被老师无情秒杀，一看到他脑袋上包满绷带，大家就知道，屡战屡败的银时同学又没能在老师手上拿下一分。”
……自己竟会接受区区一个人类小鬼的挑战？松阳顿感稀奇，他这份异于常人的再生能力，在打打杀杀的战斗中可谓是一种无可比拟的优势，生老病死的人类之躯绝无战胜他的可能。
按理来说，明知他俩之间存在着与生俱来的客观差距，他没必要去专门训练银时和他对战，以前那个为人师长的他，究竟在期待着银时变强后能做到些什么呢？
无从解答的疑问放在心底，他的思路回到与黑发学生的对话中，“说起来，小太郎的外号为何是假发？”
桂条件反射：“不是假发是桂！”表情有点委屈，“都是因为银时同学自己的头发是怎么都拉不直的天然卷，就嫉妒我和老师一样是发质柔顺的直发，说我这头精心保养、经常能被老师亲手梳理的标准黑长直肯定是假发，真的超过分的。”
……某个银发小鬼的黑历史可真不少。松阳又问，“那叫做高杉的那个孩子呢？为什么银时叫他矮衫？”
“因为高杉同学在村塾的男孩子之中，身高是倒数第一来着。”桂解释道，“银时同学跟他不对付，就总拿这点来嘲笑高杉同学，除了矮衫还有矮子男、短腿少爷、小不点之类精准打击高杉同学身高缺陷的外号，严重伤害了高杉同学那一颗不惜每天喝养乐多也想增高的心。”
松阳：“……”那个高杉晋助是有多矮？
一聊到村塾时的往事，桂就打不住说个没完，但松阳听他讲述的内容，大部分仍是集中在常驻村塾的他们三个学生，偶尔涉及他们三个之外，统统都用指代含糊的“其他同学”来概括。
没人能比一个长生不死的怪物更理解何为人间生死无常，但所有那些已逝去于十年前那场攘夷战争的他的学生们，只因曾为师长的他失去这25年来的记忆，从而遗忘了他们各自的名字，甚至都不清楚他们具体有多少人，仿佛再无一人在意他们每一个人都曾在这世间真实活过。
在桂又一次一带而过“其他同学”时，松阳叹息一声道，“我不会问更多，所以小太郎用不着刻意回避，他们和你们三个一样，也是我的学生，不是么？”
话语传入耳中，桂猛然一怔，安静下来的同时，一眨不眨望着松阳的那双深褐眼眸里晕开一层涟漪，眼眶一圈微微泛红起来。
“我知道啦，老师。”
沿街灯光映照中，他的表情是一目了然的悲伤难掩，缓慢弯起的唇角却带着笑意，“和我们三个一起在村塾念书的，还有五个学生，我先来讲讲村塾里最刻苦的学生吧，她叫井上馨，因为母亲过世早，每天都要背着不到一岁的弟弟来上课……”
“真是个好学的好孩子呢。”
“是啦，不过在成绩上，还是最聪明的桂小太郎我更胜一筹就是了。”
“你呀，就会自夸自擂。那除了银时之外，最调皮的是哪个？”
“是一个叫做金泽重一郎的男孩子，平常是银时同学的小跟班哦，每次银时同学炫耀老师给他织的新围巾或是买给他吃的小点心时，高杉同学和彦一郎还有入江君都会鄙视银时同学，只有重一郎会捧场。”
“这两个孩子分别是怎样的人呢？”
“彦一郎的话，是商户家出身，双亲在萩城开了一家居酒屋，性格比较沉稳，所以像高杉同学一样，也和银时同学不太对付，会在他俩吵架的时候给高杉同学帮腔。入江君是农户出身，性格有点莽撞，说话有时不过脑子，有一次惹哭了井上同学，又不懂怎么道歉，还来找我出主意。”
“还有一个孩子是谁呢？”
“是村塾里唯二的女孩子哦，叫做吉村敏真，家里是蕃医，自己学了一些医术，老师最开始给银时同学和高杉同学处理伤口的时候，总会把握不好伤药配比，有吉村同学指导老师之后就好多啦。”
“小太郎把每个同学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呢。”
“毕竟我是脑子最聪明记性最好的富有神童之名的桂小太郎嘛。”
而且，是那么那么宝贵的、他们生命中最美好最幸福的、如今深深怀念着、却再也回不去的村塾时光啊……
当时年少，从不知世间好物皆易碎。
星辰闪烁的夜空下，牵手漫步的师生俩闲话家常的两道低柔声线如潺潺流水，路灯照出他俩从发型到衣着都极为相似的两道拉长的影子，在地面上一并延伸至两人结伴前行的方向。
走出这家主题乐园、到达出租车停车点时，关于村塾往事的话题告一段落。曾共同度过的数年光阴早已一去不复返，时隔十年，只能化作负责讲述的黑发男人口中的只言片语。
作为倾听者，松阳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感慨万千，纵使还没记起曾有那些人类孩子们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一点一滴，尚不能感同身受那个为人师长的自己，不可否认的是，那短暂几年曾带给过他的那份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温暖，至今仍留存于他内心深处。
‘“今天和老师一起出来玩，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哦。”’
坐在出租车里，桂低头看着与自己相牵的那只熟悉入骨的柔软白手，呢喃的声音又轻又柔，“我好多年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了呢。”
侧头在看车窗外倒退的夜间街景，松阳声线放柔，“以后，小太郎随时都能来见我，不是么？”
“我哪能每天都来打扰老师和银时同学的二人世界嘛。”桂语气轻快，“如果银时同学哪天不在，老师一个人感到寂寞的时候，我就会立刻出现哦。”
“这就满足了么？”松阳转过头，微微笑着挨近来附唇于他耳旁，姿态宛如情人耳语，“小太郎不打算为自己争取一下？”
来自最最最喜欢的自己老师似刻意撩人的低哑嗓音，在说着充满诱惑力的语句，贴在耳畔是自己亲吻过的那双温软红唇，阵阵带有诱人香气的温热吐息吹拂而来，桂不易察觉地抖了一抖，连忙按耐住自己蠢蠢欲动的ntr之心。
“做人不可以太贪心啦。”他努力维持心如止水，“我本来什么都不该做，老师今天已经纵容我够多了，我没资格再向老师要求更多啦。”
“小太郎怎么就没资格了？”松阳故作不解，“你们人类不是有同时找多个伴侣的情况么？”
……你们人类？桂微微一怔。
印象中，他还是第一次明确听到这个人在他面前使用这种把自己排除在人类之外的说法，难道老师已经决定向他们敞开心扉了吗？
一想到这大抵是银发同窗的功劳，桂是真的发自心底感到喜悦万分，“只要老师和银时同学在一起能过得幸福开心，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看得出这是他的真心话，松阳静默一秒，状似惋惜地叹口气：“那好吧，小太郎可真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呢。”
出租车停在万事屋所在那条街的路口，距离登势酒馆还有几十米，师生俩下车后仍是牵手而行，直到远远能看见那栋挂着大招牌的二层屋敷，以及酒馆前的马路边在东张西望的那个银发男人，两人心照不宣般地几乎同时松开对方的手。
再走几步，松阳对黑发学生做了个噤声手势，悄无声息地瞬到不远处一副焦躁不安样子的银发学生身后，幽幽唤一声对方的名字，生性胆小的万事屋老板当即“哇啊！”一声原地起跳。
恶作剧成功的长发师长弯起眼角：“银时的胆量真该锻炼一下了呢。”
“你这个人未免太过分了吧喂！”
平静下来的银发男人一脸控诉，“阿银可是饿着肚子吹着冷风等你回家等了半天，结果你就知道作弄阿银！”
“咦？”松阳面露惊讶，“银时还没吃晚饭？”
“那是肯定的嘛。”
就算知道这个人身在何处，但徬晚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没人的那一瞬，银时真有种天塌了的恐惧感，等不到松阳出现在他眼前，他哪有心情吃饭。
“松阳呢？”银时眸光沉沉地侧一眼站在不远处没走近的黑发同窗，“已经跟那头假发在外头吃过晚饭了吗？”
“银时不是着急见到我么？”松阳笑吟吟地，“所以我和小太郎一起饿着肚子赶回来啦，银时是不是该请客呢？”
“老师不用管我啦。”桂在几步开外摆摆手，换回日常的欢快语调，“这个点街上人多，很容易遇到久仰我桂小太郎的大名就追着我要签名的狂热饭，我是时候该回去啦。”
银时凉嗖嗖地吐槽：“明明是追着要抓你这□□的真选组好吧。”
“咳咳。”桂掩饰性地清嗓子，“总之就是这样。”又抬起胳膊向那对并肩而立的师生兼恋人挥了挥，“我走啦，有空再来找老师玩，银时同学要好好照顾老师哦。”
“这话还用你说。”银时没好气地向他一挥手，“赶紧回你的犯罪窝点去吧。”
“下次见，小太郎。”
不紧不慢地道过别，松阳目送转身而去的黑发学生脚步轻快地走入夜色中，看向自己身侧的银发学生，唇角微勾，“银时和小太郎的关系真好呢。”
似是一句不经意的感叹，不等银时挠着头回话，他又不紧不慢道，“今晚，银时可以做自己期待已久的某些事了呢。”
一直想写写村塾的其他学生们……他们也曾活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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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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