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的火光彻底熄灭,只余下一点暗红的灰烬,在从破窗漏进的晨风中明明灭灭的时候,苏昌河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经年累月磨练中养出来的杀手本能让他对光线的变化极其敏感。
他侧头,看见苏暮雨也已经坐起身,正抬手将散落的一缕发丝别回耳后,动作间带着他这个人独有的韵味。
用苏昌河的话来说,这人就不像个杀手,换下那身黑衣,穿上华丽的衣袍,便是活脱脱一位富贵公子。
但苏昌河也很知道,苏暮雨现在必须是个行走在黑夜里的人了。
“走了。”苏昌河率先起身,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靠着硬墙而有些僵硬的筋骨,顺手拎起自己的包袱。
苏暮雨安静的跟上他,拿起放在自己身侧的长剑。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时候,动作却微微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低头,从自己那原本已空空如也的袖袋里,竟又摸出了一枚几乎被盘得发亮的铜钱。
苏昌河正走到庙门口,回头催他,恰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他眉头下意识一皱,以为这人又要犯傻,把这最后一点家当扔给哪个看不见的孤魂野鬼。
扔给别人还不如扔给他苏昌河,起码他还真会护着这家伙——虽然苏暮雨这人好像也不需要他护着些什么。
刚欲张嘴,却见苏暮雨并未将铜钱收起,也未掷于地上。他走到那尊斑驳残破得看不出原貌的佛像前,沉默地和这佛像残留下来的半只眼睛对视了几秒,然后轻轻将那枚铜钱放在了布满灰尘的佛龛边缘。
动作很轻,带着难言的认真,仿佛那不是放下了一枚铜钱,而是放下了某种心愿。
苏昌河都快要到嘴边的酸话莫名哽住了。
他看着苏暮雨清瘦挺拔的背影,看着那枚在破败中显得格外孤零零的铜钱,心里嗤笑一声:这条木鱼,求神拜佛要是有用,这世上早该是另一番光景了。
现在么,怕光是暗河里的冤魂都能把西天挤塌。
可他终究没说什么,也没像往常一样手贱地去把那枚铜钱摸走。他只是不耐烦似的啧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出了破庙,将清冷的晨雾吸入肺中。
苏暮雨放好铜钱,也转身跟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两人继续在荒原上行进。
不过,接下来的路程中,苏昌河彻底接管了财政大权——虽然两人全身上下凑起来也就那么几枚铜板而已。
苏暮雨对此没有提出异议,甚至在苏昌河用极其苛刻的价格半抢半威胁地从过路行商手里换来两个馕饼时,还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认真学习他的“持家之道”。
苏昌河被他这反应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回来以后恶狠狠地掰开饼,将一半塞给他:“赶紧吃!不许学这个,到时候可别把你带坏了。”
苏暮雨接过,安静地啃着饼,偶尔被噎到,就拿起水袋小口喝水。
苏昌河一边啃着自己那份,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活像个护食的野崽子,同时也下意识地将苏暮雨护在了自己能随时反应的范围之内。
几日后,风尘仆仆的两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落风镇。
镇子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荒凉破败,黄土垒砌的房屋低矮歪斜,街道上人烟稀少,弥漫着一股衰败的气息,随便一阵风吹过便会卷起一阵尘土。
按照暗河联络的暗号,他们很快找到了镇子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药材铺。
对接的是个眼神精明的中年人,自称姓王。
验过令牌,确认身份后,王掌柜没多废话,直接引他们到了后院密室。
“这是目标的信息,”王掌柜从暗格里取出封密信和另外一张简陋的地图,“此人名叫赵乾,表面上是镇上的皮货商人,实则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身上背着几条人命,据说还私藏了一批前朝兵械图。苏家要的东西,就在他手里。”
苏昌河接过密信,快速扫了一眼,嘴角勾起抹张狂的弧度:“知道了。”
王掌柜又拿出个小钱袋和两套夜行衣:“这是行动的资金和衣物。此人身边有几个护卫,身手不明,但绝非庸手。两位务必行动小心。”
苏昌河懒得听他多言,只是掂量了下钱袋,听着里面银钱碰撞的清脆声响,满意地收进怀里。
总算不用再为几个铜板斤斤计较了。
转身,两人径直离去。
当夜,乌云蔽月,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子时刚过,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融入了落风镇深沉的夜色中。
——正是换上了夜行衣的苏昌河与苏暮雨。
赵乾的宅邸在镇子东头,算是这片荒凉之地难得的豪宅,青砖高墙,朱漆大门,门口甚至还挂着两盏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映出守门的护卫已然有些困倦的脸。
两人没有选择从正门突破。
苏昌河打了个手势,两人绕到宅邸侧后方,那里墙头稍矮,且靠近一棵老槐树。
苏暮雨微微点头,脚下一动,运起内力,便如同猫儿般悄无声息地掠上树梢,在那里稍作借力后轻盈地落在了高墙之内,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等他进去后,苏昌河则更直接。
他稍微后退几步,一个疾冲后脚尖在墙面连点两下,甚至手都不用扶墙头,整个人便顺势翻了进去,落地时只有衣袂带起的微风。
宅院内寂静无声,只有巡更人拖沓的脚步声偶尔从远街处传来。
两人按照地图所示,避开宅院内几处可能的暗哨,直扑内院主屋。
主屋还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似乎正在伏案书写。
苏昌河与苏暮雨从两侧包抄而去,对视一眼。
苏昌河如同阴影般贴到门边,指尖寒光一闪,寸指剑已滑入手中。苏暮雨无声移至窗下,长剑虽尚未出鞘,但周身气息已变得冰冷。
就在苏昌河准备用匕首撬开门闩的瞬间,屋内突然传来一声低喝:“谁?!”
被发现了!
苏昌河眼神一厉,不再隐藏,干脆利落地踹开房门。
“砰”的一声巨响,本就不结实的木门应声而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窗棂破碎,苏暮雨人随剑走,直刺屋内那闻声惊起,试图去抓墙上佩刀的身影——正是目标赵乾!
赵乾反应极快,见取刀已来不及,索性一脚踢翻身前的书案,厚重的木案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苏暮雨。
苏暮雨剑尖微颤,精准地点在书案边缘,顺势借力一个空翻,避开砸击的同时,剑势不减,直取赵乾咽喉要害。
赵乾狼狈地就地一滚,堪堪避开这夺命一剑,同时嘶声大喊:“来人!有刺客!!!”
门外,苏昌河已与闻声赶来的两名护卫交上了手。
寸指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道寒光,专攻要害。
一名护卫挥刀劈来,他却是不闪不避,匕首贴着刀锋滑入,直刺对方手腕。
“呃啊!”那护卫惨叫一声,钢刀脱手。苏昌河顺势欺近,另一只手肘重重击在对方心口,将其打得倒飞出去,撞在墙上没了声息。
另一名护卫见状胆寒,动作稍滞,便被苏昌河反手一刀划开了喉咙,鲜血已然喷溅而出,人才后知后觉般跌落在地。
屋内,苏暮雨的剑已将赵乾逼至墙角。
赵乾武功不弱,拳脚虎虎生风,但在苏暮雨已然有些凌厉的剑法面前,只能苦苦支撑,身上已被划出几道危险的血口。
“你们是谁派来的?!”赵乾又惊又怒,试图套话。
苏暮雨恍若未闻,眼神冷冽如冰,剑招愈发紧凑。他回想起任务描述中此人的罪行,只觉得此人当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更多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显然是宅内其他的护卫被惊动了,正在朝这边赶来。
“苏暮雨,速战速决。”苏昌河在门外低喝一声,手中匕首舞得更急,试图挡住涌来的援兵。
苏暮雨虚晃一剑引得赵乾格挡,脚下步伐一变,身形绕到其侧后方,长剑直刺其后心!
赵乾察觉到致命危机,还奋力扭身想避,却终究慢了苏暮雨的剑一步。
“噗嗤——”
剑刃入肉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总会显得格外清晰。
赵乾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从自己胸前透出的剑尖,张了张嘴,鲜血汩汩涌出,最终软倒下去,眼神迅速黯淡。
苏暮雨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剑,血珠顺着剑锋滑落,在灯下映出颇为妖异的红。
门外,苏昌河也已解决了剩下的护卫。
他身上溅了些血,眼神却兴奋得发亮,像头嗜血的凶兽被激起了血性。他快步走进屋内,随意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赵乾,然后便开始帮忙在房间里快速翻找起来。
“图呢?”他一边翻箱倒柜,一边问道。
苏暮雨路过书案,目光落在方才赵乾正在书写的东西上——是一封尚未写完的家书,字迹颇为潦草。
他的指尖在粗糙纸面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开始检查书案的暗格。
最终,苏昌河在隐藏极好的墙洞里找到了个扁平的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正是那份兵械图。
“到手了。”苏昌河将铁盒塞入怀中,对着苏暮雨笑,在他染血的脸上显得有几分狰狞,“走吧,该回去交差了。”
苏暮雨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赵乾,以及那封未写完的家书,眼中情绪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两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准备离开这座宅邸。
身后,只有风穿过破旧镇子的呜咽声,以及那两盏在宅门口摇晃的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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