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落风镇时,天色已是蒙蒙亮。
镇子边缘的黄土地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步履较之来时的匆匆,反倒显出一种不紧不慢来。
怀揣着从赵府密室里搜刮来的钱财,苏昌河只觉得腰杆都比往日挺直了几分。
他掂了掂钱袋,听着里面金银碰撞发出的令人心安的脆响,嘴角便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连日来的风餐露宿、捉襟见肘,此刻都被这实实在在的东西驱散了大半。
“总算不用再看那些人的脸色,啃那些硌掉牙的干粮了。”苏昌河抬起头大喊一声。
转头看向身旁的苏暮雨,对方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和他全然不同,仿佛怀里揣着的不是足以让普通人眼红的财富,而是几块路边的石头。
“喂,苏暮雨,”苏昌河凑近些,语气里带着几分财大气粗的感觉,“前面找个像样点的镇子,咱们好好歇一天。吃点热的,睡个踏实觉,如何?”
苏暮雨闻言,目光从远处荒凉的景色收回,落在他带着明显畅快的脸上,微微颔首:“你决定便是。”
他对此并无异议。
暗河的任务已经完成,兵械图与密信之事也已处理,此刻他们只需返回复命。
至于银钱如何使用,他向来不甚在意,既然苏昌河乐于安排,他便听从。
苏昌河得了首肯,心情更佳。
他不再像来时那般精打细算地规划种种路线,只挑着官道大路走,遇着城镇便入。
晌午时分,他们抵达了一座比落风镇繁华数倍的小城。
城门口人来人往,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苏昌河目标明确,直奔城中看起来最气派的客栈。
掌柜见是两个衣衫普通,带着些许风尘仆仆气息的少年,本欲怠慢,奈何苏昌河直接将一锭银子拍在柜台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两间上房,要干净的。再送些热水和你们这儿最好的酒菜上来。”他语气随意,眼神却锐利。
掌柜见到银子,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弯,满脸堆笑地引他们上楼。
花了钱的房间果然不一样,宽敞明亮,被褥干燥柔软,带着点儿阳光烘晒过的味道。
苏昌河满意地环视一周,又丢给伙计些碎银子:“动作快点。”
伙计接过赏钱,千恩万谢地去了。
苏暮雨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街道,对苏昌河这番做派并未置评。
他只想等热水送来后仔细清洗身上连日奔波沾染的尘土,以及昨夜行动后身上隐约萦绕的腥气。
待到饭菜送来,更是丰盛得很。
鸡鸭鱼肉,时鲜菜蔬,摆了满满一桌,苏昌河甚至还特意点了一壶据说是本地特色的佳酿。
“来来来,快尝尝,”苏昌河率先动筷,但也没给自己夹,而是先夹起块肥嫩的烧鹅放在苏暮雨的碗里,这才端起自己的碗,将第二块鹅肉放进嘴中,顿时满足地眯起了眼,“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嘛!”
他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苏暮雨面前,“喝?”
苏暮雨摇了摇头:“不喝。”
他依旧选择了几样看起来颇为清淡的菜式,慢条斯理地吃着,动作优雅,与苏昌河那略显豪放的吃相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昌河也不勉强,反手自顾自饮了下去,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阵阵暖意。
他看着苏暮雨安安静静细嚼慢咽的样子,忽然觉得这钱花得真值。
饭后,苏昌河又拉着苏暮雨去了成衣铺。
他脾性古怪,因着客栈掌柜先前的态度,于是便自顾自嫌弃起两人身上的衣服,觉得它们不仅破旧,还沾了血污和尘土,实在碍眼。
成衣铺的伙计见他们年纪不大,起初还有些轻视。
苏昌河也不废话,再次粗暴地掏出钱解决了一切问题,然后直接指向店里挂着的几件做工精细的深色劲装。
“那两件,按我们的尺寸拿来试试。”
苏暮雨本想拒绝,觉得无需如此破费,但苏昌河已经不由分说地将衣服塞到他手里:“赶紧换上,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怎么好意思走在大街上?”
最终,两人都换上了新衣。
合体的剪裁衬得苏暮雨愈发身姿挺拔,清俊不凡,苏昌河则少了几分狼狈,多了几分少年人的不羁。
苏昌河对着模糊的铜镜照了照,还算满意,痛快付了钱。
转身见苏暮雨正低头整理袖口,那专注的神情,在崭新衣袍的映衬下,竟让苏昌河恍惚了一瞬,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位先大家长身边清冷孤高的“傀”大人。
晦气,怎么会想到那老东西。
话说回来,那老东西怎么还不死,苏昌河算了一下,发现大家长还有不少年岁可活,顿时只觉得火大。
“走了。”苏昌河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率先走出店铺。
有了充足的盘缠,接下来的路程变得轻松许多。
他们不再需要露宿荒野,无需算计着每一个铜板,甚至偶尔还会租用马车代步,节省脚力。
苏昌河仿佛要将之前受过的穷困全都补偿回来,花起钱来毫不手软。
住的是最好的客栈,点的是最贵的菜,看到合眼的东西——无论是实用的匕首鞘、坚韧的牛皮绳,还是路边小摊上造型别致的银质发扣,只要他觉得顺眼,便会买下。
那枚发扣被他丢给了苏暮雨,嚷嚷着“这不比你那木头簪子好看多了”。
苏暮雨对此持保留意见。
他并不觉得这玩意比簪子好使,但到底还是戴上了。
对于苏昌河一些明显过于荒唐的举动,他偶尔会投去淡淡一瞥。
眼神里没有责备也没有赞同,只是平静的注视,却往往能让兴致正高的苏昌河莫名收敛几分,悻悻地放下手中那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
一次,途经一个热闹的市集,苏昌河看中了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虽用起来不如他的寸指剑顺手,但外观极其华丽,他正与摊主讨价还价搏斗中,兴致勃勃。
苏暮雨站在他身后,忽然轻声开口:“我们的武器不需要观赏。”
苏昌河举着匕首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兴奋淡去。
他看了看匕首上晃眼的宝石,又看了看苏暮雨那双眸子,撇撇嘴,最终还是将匕首扔回给了摊主。
“唉,小古板,没意思。”他嘟囔着,转身走开,倒也没再坚持。
苏暮雨跟上他,目光掠过街边一个卖糖画的老人,晶莹剔透的糖画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蜜糖色光泽,形态各异。
苏昌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一动,立刻就要掏钱。
“不必。”苏暮雨却阻止了他,摇了摇头,“看看就好。”
他似乎只是单纯欣赏那手艺,并无购买的**。
与之前得到麦芽糖时展现出来的细微愉悦不同,对于这些过于精致的甜食,他反而显得有几分疏离。
苏昌河有些不解,但见他神色认真,便也作罢。
他发现,苏暮雨对金钱的态度很奇特。苏暮雨并非不爱享受,也认可更好的物质条件带来的舒适,但他对此没有执着,更不会被金钱左右自己的行为和心绪。
给他,他便接受;不给他,他也从不索取。
仿佛这些黄白之物于他而言,从来只是身外之物。
这种超然,有时会让苏昌河觉得这人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有时却又隐隐觉得,或许这才是苏暮雨本性中最坚韧的部分——不为外物所役。
就像他的剑,或是,他这个人。
大抵也是因此,苏暮雨才能最终仅靠自己一人便复原出十八剑阵,甚至能练成七杀六灭剑那样的功法。
相比之下,苏昌河对金钱的态度则实际得多。
他享受钱财,也深知在暗河乃至整个世间,钱财是万万不可少的东西。
该省的时候他能比谁都抠搜,该花的时候他也绝不手软。
如今穷人乍富,他看似花得痛快,却也并非毫无规划。实际上,怀里的金银大部分被他仔细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这日傍晚,他们投宿在一家环境清幽的客栈。
苏昌河要了一小坛梨花白和一碟桂花糖糕。
他将酒和糕点放在房间的桌上,对着正在擦拭长剑的苏暮雨扬了扬下巴:“喏,尝尝这个。这糖糕看着不错,应该合你口味。”
苏暮雨放下剑,走到桌边,看着那碟散发着甜蜜香气的糕点,又看了看那坛酒。
“我今日不饮酒。”他依旧坚持。
“知道知道,我喝我喝。”苏昌河老老实实给自己满上,酒香醇厚,他惬意地呷了一口,然后指着糖糕,“这个你总该尝尝了吧?我可是挑了半天。”
苏暮雨拿起一块,桂花蜜的香甜瞬间在口中弥漫开,口感细腻软糯,远非之前那些粗糙的麦芽糖可比。
他细细咀嚼着,没有说话,但周身的冷冽气息似乎柔和了些许。
苏昌河看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心里那点因为对方颇为冷淡的态度而产生的小郁闷也散了。
他喝着酒,看着窗外渐沉暮色。
有钱,有酒,有这人在身边。
虽然这呆子还是那么闷,那么不解风情。
“喂,苏暮雨,”苏昌河晃着酒杯,语气带着几分酒后慵懒,“等回到暗河那鬼地方,想吃点好的可就没这么方便了。”
苏暮雨吃完一块糖糕,用帕子擦了擦手,闻言抬眼看他:“无妨。”
他的适应能力已然极强,锦衣玉食可,粗茶淡饭亦可。
苏昌河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忽然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他,还是在笑自己。
他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喉咙滚烫。
“行了,早点休息。明天再赶一天路,差不多就该到了。”他放下酒杯,起身活动了一下,“暗河那边怕是早就等不及我们回去了。”
很快,他们即将再次踏入那片熟悉的黑暗。
苏暮雨点了点头,又看向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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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同行者风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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