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
有同学当机立断，从人群之中站了出来。
宿宝未微怔，身旁却传来一个散漫的声音：“唉，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队长~麻烦让让。”罗耀活动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瞥来一眼：“让我也出出风头。”
宿宝未耸肩，她摇头低笑着了出去。
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助威声中，至此，为期十五天的军训终于落幕。
而微风徐徐，沁凉舒爽，将视野从游走在山间林地的大巴车上拉远，直到它小得像是孩子的玩具，在视野的角落，在城市的天际线边缘，那里乌云翻滚，似有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下。
海浪拍打着那里的岩石峭壁，灰白的沫子残留其上。
若有人站在此处，向下望去，只会看见海水幽深得发黑，好似深渊的巨口，等待着吞噬一切。
“咯吱咯吱……咯咯咯……”
细细密密的敲击声从这里传出来，像是某种甲壳类生物在啃食岩石，声音断续而规律，海面之下仿佛涌动着黑色的阴影，绵延数十公里，正缓缓向岸边逼近。
“轰隆！”
天空骤然劈开一道闪电，刺目的光亮照亮海面，这一瞬间，无数的阴影在电光中显形，那是成千上万覆甲如铁的虫子密密麻麻地蛰伏在水面之下，一只只犹如触角的黑色柄眼竭力伸长，贪婪地窥视着岸上的世界。
暴雨终于来临，夹杂着腥咸的海风，卷起层层巨浪。
“呼呜呜——”
风声渐大，宿宝未合上了巴士的车窗，将那片翻涌的乌云隔绝在外。
车内灯光昏黄，虽然比起来时，大家都黑了瘦了，可每个人都兴高采烈谈论着这次军训的惊险与收获。
大巴车一路平稳地回到学校，宿宝未两姐妹一一跟同学老师们告别，回家路上，两人拖着行李箱，共撑一把伞，走在天色渐暗的街道。
雨滴敲打着伞面，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脚下的积水倒映霓虹光斑，涟漪轻轻晃动着城市的倒影，身旁的宿若棘握紧了她的手，声音里满是兴奋：
“姐，这次的军训你也太拼了！才短短十五天啊，你竟然真的学会那个格斗术了！你还是我认识的老姐吗？”
宿宝未翘着嘴角，也很自得：“必须的！你姐是谁啊？想不想学啊？怎么样？你这次交到几个朋友了？”
“我才不爱打架。嘿嘿，那几个人性格……”
“呜呜呜……”
宿若棘的声音被打断，两人路过一个小巷子，微弱的哭声从巷子旁传来，两人停下脚步，转头望去，就见一个耷拉着肩膀的女生旁若无人地坐在巷口的台阶上抹眼泪。
宿宝未上前，探问：“姐姐，你是不是受委屈了？“
“你还想怎么样？！”
察觉有人靠近，女生慌乱避开，与宿宝未同时道。
好一会儿女生才反应过来，胡乱抹了把眼泪，抽噎着摇头：“没……没什么，我没事。”
宿若棘掏出一包手帕纸递过去。
宿宝未看了眼伞外阴沉沉的天空，开口道：“好像要下大雨了，姐姐你不回家吗？”
女生攥着纸巾，指节发白，嘴唇颤了颤才挤出声音：“要回的，我收拾一下，你们不用担心我，快回去吧。”
两姐妹对视一眼，宿若棘开口嘟囔，语气有点嫌弃：“你这样子怎么叫人放心得下？都是大姐姐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肯定不行，你又没伞。”宿宝未拉起她，不由分说：“快来跟我们挤一挤，你家在哪啊？”
女生直接惊住了，这小鬼好大的力气！
她顺着力道直接冲进了两姐妹中间，伞面微微倾斜，三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还拖着一个行李箱，颇有些狼狈地走在风雨中。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宿若棘顺势把伞塞进女生手里，她最高她撑伞。
女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撞得不知所措，手指僵硬地握住伞柄不偏不倚地保持好最中间的位置，她声音有些发涩：“我叫紫淑狸，家……我家就在附近的静云小区……“
……
“咔嚓！”
宿若棘举着手机拍了张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照片，窗外大雨滂沱，却完全影响不了餐桌旁融融的暖意。
她编辑信息：【老妈，外面雨太大，我跟姐就不回去吃午餐了，我们在紫淑狸姐姐家避雨，她家做饭特别好吃！图片.jpg】
“你们都是附近二中的学生吧？谢谢你们送狸狸回来，不要客气快开动吧，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一个中年男人从厨房里推着轮椅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刚炒好的菜，他眼角还有未散的愁绪，却努力笑着招呼：“外面雨大，别急着走，等天晴了再回。”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几分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宿宝未笑着点头：“谢谢叔叔，我们不急，叔叔和姐姐一起生活吗？”
男人微笑点头：“她是我女儿，她妈妈走得早，这几年就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一边说着，他的声音又低落下去：“我是个没用的人，没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如今工作也丢了，身体也不行了……”
紫淑狸突然抬起头，眼中水雾又要上涌：“爸，别说了……”
宿宝未一顿，她看向一桌好菜，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让您破费了。”
男人很快恢复过来，笑着摆摆手：“不要紧不要紧，你们能来，家里才有了点生气。我这做父亲的，别的做不了，一顿饭还是管得起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女儿微微发红的眼角，声音轻了下来：“只要她有人陪着说说话，我就安心了。”
只是紫淑狸的眼泪又要落下，她蹭地起身：“今天那个人又来催房子的事了，说我们要是拿不出钱，就让街道办下周把房子收回去。”
男人的手一颤，筷子掉在桌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宿宝未不明所以：“那个人？”
“是跟我们竞房的海猎者王庾。当初这房子的居住权是妈妈留下的，但妈妈走后第五年……居住权到期房子重新流入市场，这一年来我们只能以市价续租。”
宿宝未顿时想起来。
这片区域的住宅都是当初规划城区时直接分配的，龙城城防建好之后，市民只能凭借市民贡献兑换住所。
福利优势职业如海猎者、医护人员、科研人员、军校生等可以优先选房并享受五折优惠，如兑房者意外身故，居住权只能延期五年。
而龙城住房紧张，房源常年供不应求，如果家里没有人从事这类职业，居住权到期后往往就会被收回，重新分配给更有贡献的人。
“这个王庾仗着自己是海猎者，跟街道办勾连起来，这一年来一直威逼骚扰我们，三天两头上门逼我们搬走，好拿下这房子。”
紫淑狸转眸看向男人：“我爸爸腿不好，我又还在上学，所以这些人就总是拿我们当软柿子捏。”
宿若棘吐槽：“一年了，那你们没想过反抗吗？”
紫淑狸捏着筷子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她又回想起了今天的遭遇——
“喂，小丫头，这房子你们租不起就赶紧滚，别占着茅坑不拉屎！”王庾堵在巷子口，眼见着紫淑狸放学路过，让同伴一把拽住她。
紫淑狸被吓了一跳，她回过神来，看对方凶神恶煞的姿态，她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你……你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人！那房子是我妈妈用命换来的……”
“你妈妈死了，这房子就轮不到你们说了算！”话没说完，王庾冷笑一声，粗暴地拽过她往地上一摔：“知道海猎者每年为龙城清理多少海兽吗？你们这种没贡献的家庭，凭什么占着资源？”
紫淑狸死死咬住嘴唇，指甲掐进掌心。
王庚居高临下：“更别说你那个废物父亲，连站都站不起来，还想霸着房子？这世道，只看实力，你们没有依仗，就该认命！”
“砰——！”
王庚猛一挥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砖石崩裂，粉尘簌簌落下。
紫淑狸浑身一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哦？这样就害怕到发抖了？你妈敢去前线，生下的女儿却是个胆小鬼。”王庚蹲下身拍拍她的脸，轻浮道：
“下周清空屋子，这是最后通牒，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他狞笑着收手离去。
……
“大街上怎么不叫人——唔。”宿若棘轻描淡写地说到一半，突然被宿宝未在桌下踢了一脚，她转眸便看到了宿宝未格外严肃的神色。
宿若棘抿了抿唇，识趣地闭上嘴。
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没办法……没办法那就算了……总不能让你们孩子替大人操心。爸爸保守治疗喝喝中药花不了多少钱，中药便宜，熬一熬也就过去了。这房子……若是真留不住，我们也认命。”
他声音低哑，却努力撑着笑意：“人活着，总得往前看，对不对？只是委屈了孩子，跟着我吃苦。”
紫淑狸紧紧咬住嘴唇，她再也忍不住，拉开门又冲了出去。
屋子里的三人看着她逃离的背影，再度沉默下来。
……
紫淑狸坐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双手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
她一动也不想动，眼泪不断涌出，滴落在水泥台阶上，洇开成一片深色的痕迹。
“妈……我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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