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垂拱殿内灯火通明。
当今官家看着跪在下首，将整件事和盘托出的太子，一张素来威严却带着几分温和的脸上，布满了阴云，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儿臣已将那假冒的张氏关入天牢，并封锁了三皇子府。此事体大，儿臣不敢擅专，特来请父皇示下。”
承德太子说完，便深深地叩首在地，等待着官家的雷霆之怒。他知道，父皇的仁厚，从不包括对皇家尊严的冒犯。
御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官家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攥着手中的那份供词——那是连夜从张素婉口中审出来的，上面详尽地记录了神武将军府当年偷天换日的全部细节，字字触目惊心，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他的心口。
良久，官家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嘶哑而冰冷，带着一种极致的嘲讽与愤怒，听得一旁的太子和侍立在侧的大太监，都忍不住心头发寒，如坠冰窟。
“好……好一个神武将军府！好一个狸猫换太子！”
“啪！”
官家猛地一拍龙案，那沉重的供词被他狠狠地摔在地上，纸页散落。
“他们把朕当成什么了？！把皇室，当成什么了？！一群可以随意愚弄的傻子吗？！”
震天的怒吼，在御书房内回荡，带着帝王被冒犯后的极致屈辱与愤恨。
太子将头埋得更低了。他知道，父皇是真的动了真怒。自他记事以来，还从未见过父皇如此失态，这足以说明此事对父皇的冲击有多大。
“欺君罔上！罪无可赦！”官家在御案后来回踱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燃着熊熊怒火：“朕当初指婚，看中的是神武将军府的百年清誉，是张云初的嫡女身份！结果呢？他们竟然让朕的皇子，与一个冒牌货同床共枕了三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我皇家百年来最大的丑闻！”
官家的怒火，如同实质般，压得整个御书房的空气都凝滞了。
他一脚踹翻了身旁的紫檀香炉，里面的香灰撒了一地，一片狼藉。
大太监连忙跪下收拾，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触怒了龙颜。
官家发泄了一通，情绪稍稍平复，但眼中的寒意却更盛了。他重新坐回龙椅，神情已经恢复了帝王的冷静和威严，只是那份冷静下，是翻涌的杀机。
“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不带一丝感情，“朕不但要办神武将军府，还要借此事，好好敲打敲打那些自以为是、盘根错节的元酉旧人！”
太子心中一凛。他明白了，父皇这是要借题发挥，将一场皇室丑闻，变成一次针对旧党势力的政治清洗。神武将军府张家，正是元酉旧人一派的中坚力量。动了张家，就等于是在旧党的心口上，狠狠地剜下了一块肉，杀鸡儆猴。
“传朕旨意！”官家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杀伐。
大太监立刻屏息凝神，颤抖着双手铺开圣旨，提起笔。
“其一，逆贼张素婉，冒名顶替，欺君罔上，赐白绫一条，即刻处死，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其二，神武将军府张家，满门上下，包藏祸心，行此弥天大谎，实乃国之巨蠹！着令京兆尹并刑部、大理寺会审，即刻查抄神武将军府，所有涉案人员，全部下狱，听候发落！”
“其三，三皇子治家不严，识人不明，致使皇室蒙羞，着禁足于府中三月，闭门思过！期间，俸禄减半，朝会免议！”
“其四，此事乃皇家秘辛，严禁外传！若有走漏风声者，一律以通同谋逆论处，斩立决！”
一道道旨意，从官家的口中发出，带着血腥和决绝，如同凛冽的冬风，刮过御书房，也刮过了所有人的心头。
太子跪在地上，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没想到，父皇的处置会如此不留情面！
赐死张素婉，抄没张家，这都在意料之中。可禁足三皇子……这无疑是在向满朝文武宣告，三皇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甚至断送了储君之位的所有可能性！
最后一道封口令，却是有些古怪，既然明旨这件事就没法隐瞒，父皇这是合意？
“儿臣……遵旨。”太子沉声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去吧。”官家疲惫地挥了挥手，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让禁军去办。”
“是。”
太子领旨，缓缓退出了御书房。当他走到殿外，看到那轮高悬的明月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御书房。他知道，从今夜起，京城的这片天，要变了。
虽然这件事看似没有牵扯到后宫的那位静妃娘娘，可是不提并不代表官家会抬手放过，反而可能是更大的风波前奏。
与此同时，宝慈宫内。
太后也已经从承德太子派来的人口中，得知了全部的真相和官家的决断。
她坐在榻上，手中捻着一串碧玺佛珠，久久没有言语。她虽然一时被蒙蔽，但作为上一届宫斗的最终胜利者，她的眼光和智慧绝非常人可比。
李嬷嬷站在一旁，看着太后那平静无波的脸，心中却是一阵叹息。她知道，主子的心里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姑娘……”李嬷嬷忍不住轻声开口，带着一丝担忧。
太后缓缓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却也带着一丝难掩的疲惫和深深的厌恶。
“好一个张家！好一个狸猫换太子！”她冷笑一声，重复着官家说过的话，语气中带着同样的怒火，却多了几分看透世事的凉薄：“他们把皇家当成什么了？可以随意搓圆捏扁的面团吗？哀家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些世家门阀的阴私手段！”
她的指尖，因为用力，将那串碧玺佛珠的丝线都勒得变了形，可见其内心的波澜。
“李嬷嬷，你说，哀家是不是老了？连这点识人的眼光都没有了。那个假的张氏，在哀家面前装了三年的贤良淑德，哀家竟半点都没看出来。”她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但更多的，是身为掌权者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主子这不怪您，是他们藏得太深，太会演戏了，连静妃娘娘这个经常见内侄女的都没有发现。”李嬷嬷连忙安慰道。
“是啊，太会演戏了。”太后自嘲地笑了笑，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只可惜，她遇到了一个比她更会‘唱戏’的人。”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江萦楚那张冷静而美丽的脸。
那个丫头……
“去，传哀家的懿旨。”太后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从哀家的私库里，挑一套南珠头面，再加一套羊脂玉头面，一并赏给见山堂的江姑娘。”
“另外……就说哀家这几日心情不好，让静妃好好在宫中抄佛经百卷为哀家祈福。”
李嬷嬷一愣，静妃娘娘这是被迁怒了，还是保护？她一时竟然有些吃不准。
只是如今官家下了封口令，此刻赏赐江萦楚，会不会有些冒然：“主子，官家下了封口令，这时候赏赐江姑娘，会不会……”
“怕什么？”太后淡淡地打断她，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哀家赏赐一个合眼缘的小辈，还需要看别人的脸色吗？就说，哀家喜欢她上次送来的靠枕，这是回礼。”
“哀家就是要让某些人知道，这个江丫头是哀家护着的人。”太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警告：“谁想动她，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
李嬷嬷心中了然，躬身退下。
她知道，太后这是担忧会有人因为此事报复，她为江萦楚撑腰，也是在警告京城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
夜色中，一队队身着玄甲的禁军，手持火把，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从皇宫涌出，兵分两路，直扑神武将军府和三皇子府。
马蹄声踏破了京城寂静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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