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天牢，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是绝望的代名词，唯有慎刑司的血腥与酷烈，方能与之比肩。
这里的空气里永远弥漫着腐朽的霉味，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和难以言喻的潮湿。昏暗的光线被高墙阻隔，仅有几盏油灯在长廊尽头颤抖，将狭窄的通道映出鬼魅般的黄影，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石板上，回荡着沉重的空响。
江萦楚走在最前面步履轻盈，神色平静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漫步。她周身的气场，竟将这森冷的阴霾都隔绝开来，仿佛世间污秽，皆不能近她分毫。
秦煜紧随其后，眉头却始终紧锁。他想不通，那样一个集天地灵秀于一身的女子，怎会踏足这等晦气之地，只为见一个濒死的囚犯——张素婉。他看着她清冷的侧影，心头涌起一丝不解与莫名的悸动，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担忧。
“江姑娘，你究竟想做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声音压得极低，在这死寂的牢狱中显得格外突兀。“那张素婉已然疯魔，她的话根本不可信。此处腌臜，实在不适合你久留。”
“二少爷，”江萦楚脚步未停，声音淡然，却字字珠玑，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有时候，一个将死之人，才是最好用的利刃。”
穿过长长的甬道，狱卒在最深处一间牢房前停下，谄媚地笑着，打开了沉重的铁门。那“吱呀”一声，像野兽的哀嚎，撕裂了死寂。
江萦楚微微颔首，毫不犹豫地踏入。牢房逼仄，仅一张铺着发霉稻草的木板床。张素婉蜷缩在角落，囚服破败，发丝凌乱，形容枯槁。昔日三皇子妃的骄傲与光鲜，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一具被绝望啃噬的躯壳。
听到铁门声，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本已死寂的眼睛，在看清来人是江萦楚的瞬间，迸发出刻骨的仇恨，如同即将扑食的毒蛇。
“是你！”她猛地挣扎，脚上的镣铐却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将她绊倒，狼狈地摔在地上。
“你这贱人！你还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的笑话吗？！”她的嘶吼，带着绝望的癫狂，在狭小的牢房中回荡。
江萦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神情纹丝不动，仿佛面前的疯狂只是无足轻重的尘埃。
“我是来给你指一条活路的。”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冰刃般刺入张素婉的心底。
“活路？”张素婉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谎言，疯狂地笑起来，那笑声尖锐刺耳，带着浓浓的嘲讽与不甘，“哈哈哈哈……活路？圣上已下赐死诏书，你跟我说活路？江萦楚，你当我是三岁稚童吗？！”
“圣上是下了旨，但你还活着，不是吗？”江萦楚不为所动，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那双清冷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能直视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只要你还没死，就还有机会。”
张素婉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死死盯着江萦楚，眼中满是怀疑和警惕。如同濒死的野兽，对任何靠近的意图都充满戒备。
“你……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攀咬了九皇子，”江萦楚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丝不屑，直白得近乎残忍，“但你这法子，太蠢。”
张素婉脸色骤变。
“你以为，凭你一面之词，就能扳倒一个有晏太师做靠山的皇子？”江萦楚的语气带着讥讽，像在嘲笑一个无知的孩童，“我告诉你，你这样做的结果只有一个——惹怒官家，死得更快、更惨，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
张素婉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当时确实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恨不得把天都捅个窟窿。可当死亡真正临近，那股求生的本能又让她恐惧万分。江萦楚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剖开了她内心最脆弱的恐惧。
“你……你想怎么样？”她嘶哑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妥协。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江萦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并非纯善，而是掌控一切的冷酷：“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能活下去的机会。但你，要按我说的去做。”
活下去。这两个字，如同黑暗中的一线光，瞬间点燃了张素婉濒死的心脏。她呼吸急促，眼中贪婪与恐惧交织。
“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江萦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弧度带着洞悉人心的从容。
“明日，你需要翻供，到时候当着内夫人的面，不要再一口咬定是九皇子。那没用，只会让你自己像个疯子，让官家更快的想要处死你。”
“你要换个说法。”
江萦楚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每一个字都像毒药般渗入张素婉的骨髓：“你要说，你其实并不知道帮你的人是谁。你只是通过一个中间人，联系上了一个能弄到禁物的神秘势力。而那个中间人，曾经无意中透露过，他的主家，是……晏太师府上的人。”
张素婉的瞳孔猛地一缩，如同被毒蛇盯上！
晏太师！
她不是傻子，瞬间便明白了江萦楚的狠毒用意。不直接咬九皇子，而是将这滔天大祸，引向权倾朝野的晏太师！
这……这比直接攀咬皇子，还要疯狂百倍！
“你疯了！”她失声叫道，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晏太师新党魁首！我……我若攀扯他，只怕死得更快、更惨！”
“不，你不会。”江萦楚语气笃定，她的眼神仿佛能看透未来，洞察人心：“你仔细想。你直接咬九皇子，官家只会认为你胡言乱语。但你只是说‘怀疑’和晏太师府有关，这就给了官家一个彻查的理由。”
“官家仁厚，却绝不容许有人损害皇家尊严。他早就想动晏太师了，只是苦于没有借口。你现在，就是把最完美的借口送到他手上。只要你的说辞似是而非，留有余地，官家为了查清真相，就一定会保下你这条命。”
“因为，只有你活着，才能当那个引出幕后大鱼的诱饵。你懂吗？”
张素婉彻底呆住了。江萦楚的这番话，如同劈开混沌的利剑，为她打开了一扇血淋淋却充满生机的大门。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她只想着报复，想着玉石俱焚，却忘了，在这场权力倾轧的棋局中，她这样的小人物，也可以成为一枚关键的棋子。只要有价值，就有活下去的可能。
那线微弱的光，在她绝望的心底迅速膨胀，照亮了她原本灰暗的眸子。
“我……我为什么要信你？”她看着江萦楚，眼中依旧充满了不信任，那求生的**与深深的恨意交织，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扭曲。
江萦楚站起身，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她的声音冷漠而决绝，不容置疑。
“你没有选择。信我，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信我，你就只能等着白绫上门，死得毫无价值，甚至，连尸骨都不得安宁。”
“你自己选。”
说完，她转身就走，步履坚定，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已经预见了一切。
秦煜一直站在牢门外，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看着江萦楚那清冷而果决的背影，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潭。他第一次发现，江萦楚不仅聪慧过人，而且……狠。
她能精准地抓住每个人内心的弱点，然后毫不留情地加以利用。无论是敌人，还是可以利用的棋子。这种冷静与狠辣，让他感到一丝陌生，却又忍不住被深深吸引，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这样的江姑娘难怪能救下太子兄长，她即便身处深渊，亦能翻云覆雨。
“你觉得，她会听你的吗？”秦煜跟上江萦楚的脚步，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与好奇。
“会的。”江萦楚的语气平静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因为，她是张素婉。一个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择手段，连亲姐姐都能取而代之的人。只要有一丝活命的希望，她就绝不会放过。”
江萦楚对人性的贪婪和自私，看得比谁都透彻，如同洞悉世间万物的神祇。
然而，江萦楚没有想到的是，人性的复杂，远超她的预料。
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时，她可能会为了求生而不顾一切。
但也可能，会因为彻底的绝望，而做出最疯狂、最不理智的选择。
张素婉看着江萦楚离去的背影，蜷缩在角落里，身体不住地颤抖，如同筛糠。
活下去……
她真的还能活下去吗？
江萦楚给了她一个看似完美的计划，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可是，她凭什么相信她？相信这个一手将自己送进地狱的女人？
万一，这也是江萦楚的计谋呢？万一她按她说的做了，最后还是难逃一死，甚至死得更惨呢？
不！不能信她！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在张素婉的心底疯狂滋生，迅速膨胀，几乎要撕裂她的理智。
江萦楚不想让我直接咬九皇子，那我就偏要咬！
我要把事情闹大！闹得天翻地覆！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子也会做这等龌龊之事！我要让皇家的脸面，荡然无存！我要让这天下，再无宁日！
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一个皇子当垫背！
那双本已看到一丝光亮的眼睛，再次被彻底的疯狂和怨毒所吞噬，变得比这天牢的黑暗还要深沉。她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鱼死网破的笑意。
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一个，与江萦楚的计划，彻底背道而驰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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