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取星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第一个展示环节？”安室透藏在面具底下的嘴角抿紧了，低沉的声音似乎带着引导性。
竹取星野顿了顿，随后冷静地开口复述，“是的，北岛小姐的第一个展示品是现场喷枪制作焦糖布丁，火焰比较大，很壮观，大家都被吸引住了。”
竹取星野说到这里微微蹙眉，“我好像听到不远处有小小的吸气声，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当时没太在意，以为是视觉效果太震撼。”
“那么第二个环节呢？我听说用了干冰。”安室透继续追问着，因为服务员的身份需要在台前后厨来回奔波，所以现场的表演他并不是全程都盯在这边。
竹取星野回忆道，“第二个是干冰烟雾效果，散去后露出了里面的冰淇淋新品。那个时候烟雾弥漫开来，虽然很漂亮，但我身边靠后一点的区域有两个人似乎有点不安，稍微向后退了退，还低声交谈了一句，大概像是‘怎么又是烟’之类的话……
“灯光当时为了配合效果也比较暗，我看不清是谁，但能确定不是同一个人发出的声音。之后烟雾快散尽时，我看到那两个人好像还站在一起小声说了几句，似乎因为都有点不适而产生了某种……同病相怜的交流？再后来灯光更亮活动继续，很多人往前挤，我身边就彻底空旷了，那两个人好像也还在后面，但没再交流。”
竹取星野说完这些之后就不再开口，将视线移到安室透身上，但意料之外的，安室透也将视线回给她，似乎在鼓励她接着往下说。
“所以是利用PTSD来锁定目标？”竹取星野不太确定地说。
这样的话，北岛纱织根本不需要认识或者说在这么长的时间跨越之后重新接触藤原太太和高桥社长现在的样子，她只需要知道这两个仇人会来。
她设计了两个展示环节：第一个，猛烈的火焰，用来触发对“火”的恐惧；第二个，弥漫的烟雾，用来触发对“烟”的恐惧。
这两个元素叠加，足以让有那段恐怖经历的人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下意识地退避到人群边缘。
而这两个因为同样不适而退到后方的人，很可能会因为共同的异常反应而产生短暂交流，这进一步帮助北岛纱织在光线不佳的环境中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和位置——两个戴着不同面具，却因为同一段不堪往事而表现出相似恐惧，并且站在一起的人，就是她的目标。
她提前准备了含有剧毒的特制甜品，在最后灯光调暗，大家注意力都在自己盘中美食时，精准地将死亡送到了那两个刚刚因过往罪行而暴露了内心恐惧的仇人手中。
安室透观察着她的状态，缓缓开口：“北岛小姐非常清楚活动流程，她知道灯光会熄灭，自己站在台前的聚光灯下，是最容易观察清楚每个人的状态和反应的。”
这话就是认可了她的推断。
“动机呢？”竹取星野语气变弱了些，喃喃道，“那个资料里没详谈的女孩……”
安室透沉默了一下，似乎也在整合信息：“那场火灾如果不仅仅是意外呢？或者，在意外中，发生了什么见死不救的事情？那位没有详细资料的女孩，或许才是北岛小姐真正想为之复仇的对象。高桥和藤原，可能是当年的旁观者，甚至是……间接导致悲剧的人。”
就在这时，像是在印证他的推断一样，风见裕也的第二条信息到了，内容更加具体：
【补充信息：经查，当年火灾共涉及三名学生：现在的高桥社长、藤原太太，旧姓中村，以及一名叫小林泉的女孩。】
【调查报告显示，仓库内间起火，小林泉被困其中丧生。高桥与中村当时也在仓库，但位于外间，成功逃生。有未经证实的匿名线索称，火灾发生时，小林泉曾跑至外间敲门求救，但外间门被从内锁住未能打开。此线索当年因证据不足未采信。】
【注：北岛纱织，旧姓小林，是小林泉的亲生姐姐。当年因父母离异，姐妹二人不同姓。】
一切豁然开朗。
竹取星野的心脏重重一沉。不是无差别的杀人，也不是为了事业纠纷，而是一场精心策划了多年的为至亲复仇的悲剧。
北岛纱织选择在这个自己事业即将登上新高峰的时刻动手，用仇人提供的巧克力作为凶器，或许有着让她妹妹“亲眼”见证复仇的残酷意味。
竹取星野回想起北岛纱织那让人意外的直接的气势，此刻看来，那或许不是坦诚，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与早已下定决心后的淡然。
她不愿意相信的直觉，可能恰恰是真相。
竹取星野抬起头，发现北岛纱织不知何时已经安静地站在了不远处的阴影里。
北岛纱织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抬起头，眼神交汇的瞬间，北岛纱织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客气与亲切，也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她仿佛早就知道，这场精心策划的演出终有落幕和被看穿的一刻。
“你……”竹取星野刚想开口。
北岛纱织却微微摇了摇头，抢先一步，声音轻得几乎只有口型：“他们会出现这样大的反应让我更可以确定，大概也是因为从我身上看到了妹妹的影子。”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彻底解释了她是如何万无一失地锁定目标。
共同的创伤记忆在那一刻成为了彼此身份和罪孽的确认信号。
“看来……”北岛纱织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竹取星野和安室透耳中，“不需要等到警察们的大部队来了，对吗，警官小姐？”
她的目光落在竹取星野身上，又缓缓移开，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人。
“我只是……想让她能安息。”
——————————
一直到北岛小姐被随后赶到的搜查科警官带走，竹取星野的情绪都维持在一个较低落的状态。
当然，在旁人看来，这和她平时表露出的状态相差并不大。但安室透就是察觉到了。
“你怎么了？”他开口问道。
似乎时间的流逝让竹取星野稍稍淡忘了刚才乍见安室透时的那份尴尬与想要逃离的心情。
而此刻安室透的语气熟稔，像是好友间的闲聊又或者是一份恰到好处的关心，被提问的人的警惕心随之下降，于是停顿了一下，竹取星野才低声说：“只是觉得……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不该？”
安室透重复了一下这个词，这次语气里带了些竹取星野听不懂的复杂意味，“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不该’。做错了事情，就该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竹取星野听见他的话，抬头看向安室透的方向。
尽管她在人情世故这件事情上向来有自知之明的了解自己并不善于此道，但安室透前后两句话的态度转变未免过于明显，她不可能就这样忽视，尤其是对方还是他。
出乎意料地，这次对方的视线并不是落在她身上才进行的对话，而是同样透过窗户，望着远方逐渐沉入暮色的天空。
“好像很难用单纯的善或者恶，去界定这样一个人。”
大概是难得地脱离了安室透那双永远让人摸不准的视线追逐，竹取星野反倒是松了口气，说出口的话也就变得自然了多。
安室透半天没有开口，竹取星野侧目去看他，她很少有这个机会认真地去观察，或者说描摹这个人的轮廓，于是竹取星野将目光停留在对方线条硬朗的侧脸下颌线上，“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大概是因为，自始至终这位甜品师小姐都挺直了自己的脊背，直至被警方带走的那一瞬间，也依然保持着某种高傲的姿态。
又或者，从动机上来说，她感慨这个世界上真的能有豁出一切放手一搏的情感，她为此感到惋惜又有些羡慕。
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同时萦绕在竹取星野心中，空气是如此的安静，于是自言自语也罢，还是想向安室透解释也罢，她就那样说出口了。
“嗯。”
沉默的人这次不再维护刚才的态度，安室透可以说是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来明显的情绪，“之前倒是没看出来，竹取警官是位心软的人。”
这话听起来莫名有些刺耳，让人不太舒服，倒是硬生生地生出了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竹取星野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是该先回应心软，还是先纠结于他再次强调的警官身份。
虽然安室透的视线仍落在远处的天空，但莫名其妙的，竹取星野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力，仿佛他正穿透暮色直视着自己一般。
“不过我想，竹取警官在面对犯人时，一定不会因为对方的三言两语，或者某些令人同情的背景，而产生任何动摇。”
安室透顿了顿，语气平稳却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
“是这样的吧？”
这话说的，仿佛他是什么来考核她业务能力的上司。
竹取星野微微皱眉，到底是有些不快，但理智告诉她没必要在这里和他做过多纠缠。
沉默片刻后竹取星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当然。”
说完这句话，她似乎感觉到肩上那股不知何时出现的压力消散了不少。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在面对对安室透的回答的时候，她竟然产生了一丝恐惧。
安室透重新将视线落到她身上，脸上又挂起了一贯的温和笑容，仿佛之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不过我想，你之前在这边的工作应该是有一些身不由己的原因吧？”
他边说边自然地凑近了些，同时用手在嘴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放心，侦探虽然好奇心旺盛，但案子既然已经清楚了，我不会再向任何人提起你的警察身份。”
话题跳转地太快，现在他又是再说竹取星野隐藏警察身份在咖啡厅工作的事情了。
“啊……”竹取星野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微微颔首，“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安室透对这句感谢接受得理所应当。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语气轻松地转折，“我还是叫你竹取小姐吧？”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却并没给人商量的余地。
他只是在这句话问出来后停留了片刻，并未真的等待回答，便紧接着又开口，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吧，我房间里有医院那边给药，拿给你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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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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