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风带着港口特有的金属味，混着一点咖啡的焦苦气息。
竹取星野拧着眉头将最后一口咖啡咽下时，时间已经逼近16:30，离提前三十分钟交易的预告只剩半小时。
她当然不允许自己直接相信那通电话——无论是公安体系的准情报员，抑或是组织的暗线耳目，未经验证的提示都可能是陷阱。
可另一面，组织方面这条信息催促的潜在含义很明确：这是一条必须优先考虑的线索，因为它可能涉及擦除某些敏感数据的最佳时机。
要考量的因素太多，此刻像两股无形的力量缠绕在喉咙周围，逼迫她既不能停，也不能全速冲刺。
而另一边的安室透倒是完全接受良好的样子，他走在半步之外，提着那个印着安保公司LOGO的文件袋，步伐闲适，就像是顺路等她一起走去某个地方的小圈子朋友。
然而正是这种平常感，让竹取星野的警觉丝毫不敢松懈——他的出现密度过高，且总是踩在关键时间点上。
可偏偏他的身份背景与行动理由，无懈可击，因此与其拒绝对方的要求，不如顺水推舟就这样同意，把人放在身边看看他到底要干些什么。
竹取星野在脑中理清三条线：
公安任务主线要求确认“鼹鼠”交易现场，优先控制人证物证。
组织任务要求在不暴露组织的前提下，彻底清除与名单有关且可追溯的痕迹。
临时变量安室透，这位未知立场，没用的好奇心会带来不可控的影响因素。
这三条线必须齐头并进，并且在对方任何一个阵营的眼中，她都不能失手。
这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平衡术，在心理上比任何单一情报分析都耗力。
港区的C仓库群隐约出现在前方。
竹取星野故意选择了距离主路稍远的小巷，这样既减少遭遇监控的机会，也能用商铺反射玻璃偶尔窥视背后。
安室透似乎什么都没留意就这样乖巧地跟着她散步，只偶尔抬头辨认街区名称：“滨南四街……嗯，这一带的门禁我上次维护过，一个月前的事。”
“维护过？”
竹取星野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掺着试探。
“安保公司的委托啊，设备检测。C仓库西南边的摄像头当时就有点信号跳帧，我还记得。”
他笑着补充，“你知道的，这种港口仓储公司，批预算慢得要命。”
竹取星野的心跳快了一步，剩下吐槽的无关痛痒的细节她自动忽视。
不过西南摄像头……正是电话里漏洞的所在方位。
是巧合，还是安室透故意把危险点的细节摆上台面？
但她不能示弱，更不能显露出讯息触动。
“看来你对这片挺熟。”竹取星野淡淡回应，脚步未停。
临近C仓库之前，竹取星野接到另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女性声音，极轻，几乎被背景风声掩去，她有点后悔给自己增加了难度：
因为这次任务自己接受到的信息太多，变数也太大，不管是哪一方都是使用了多层隐蔽线路来跟她联系，而为了不引起公安的怀疑，更是为了不引起身边安室透的好奇，所以竹取星野只能把所有来电挂在自己口袋的一部手机上。
这也就导致了在哪个领域都不算老干部的竹取星野对于信息来源的判断无法第一瞬间得出背后的人。
女声继续传来，“原先的入口被换掉了，今天只能从东侧进。”
她有种被多双手同时推着走的错觉。
这些提示像是有眼睛在盯着竹取星野的每一步，虽然整体上来说今天任何一方应该都是抱着更好更快地帮助她完成这个任务的念头传递消息的，但任何一方的消息都不必然准确。
更糟糕的是，竹取星野意识到自己必须在下一步中立刻做出选择，并且装作这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中，她默默微调了前进方向。
安室透走在她右前方，像是无意地提醒：“东侧啊……那边的地砖有两块是空心的，西边倒是结实很多，因为人流量更大一些吗？”
竹取星野忍着心口那点突兀的收缩感——他知道的细节，比熟悉地形能概括了解到的还要多。
这种知情程度，因为他的侦探职业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吗。
竹取星野纠结了一下，选择绕到C仓库北侧，把自己藏在阴影里，仔细观察各出口和盲区。
安室透没有靠得太近，只是待在一个恰当距离保持可见，这种程度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训练有素的伴行协作员了。
“你打算多久动手？”他轻声问。
“等确认人。”鉴于对方确实给予了帮助，所以竹取星野还算耐心地给予了简短回答。
竹取星野将自己完全蜷缩在监控盲区里，取出微型摄像头，固定在货车尾部的铁柱上，既是为了监看入口，也方便日后回放。
当然这个录像资料她也会一边同步给公安，一份交给组织，作为良好完成任务的证明。
“有两个人进去了，一个戴帽子，一个提公文箱。”
安室透从她另一侧低声提示。
竹取星野通过瞄准镜确认，没问他是怎么发现角度的，有些问题问了，反而会暴露自己在乎答案。
“分头跟。”
她低声下令，同时把备用耳麦给了安室透一副，既然到了这一步，两个人可以说是完全拴在一条绳子上，那么现在把安室透当作临时助力使用，一方面既能分散目标注意力，另一方面又能确认他会在什么情况下插手，是完全合理的决定。
安室透点了点头，没多问，动作自然得就像从来都是配合她工作的同伴。
他们分别切入仓库的两边通道。
竹取星野沿着阴暗狭窄的维护走道潜行，耳中传来轻微脚步声。
她停住脚步，判断声源不属于她计划中的任何人。
紧跟着下一秒，耳麦里传来安室透的提醒：“别急，前面两米有个盲角，左侧货箱上方有反光，可能是狙击镜。”
于是竹取星野几乎本能地闪到一排木箱之后，借着余光捕捉到那道微光，的确是镜头反射。
虽然自己刚才察觉到了不对经，但不可否认安室透的情报避免了两个人就这样被发现。
但同时，这种精准到细节的提示，也让竹取星野不得不在心里加粗一个生冷的结论：
——安室透绝不只是个普通或路过的人。
能把事情做到如此极致却毫无所图，她不相信。
——————
仓库里吊灯的光流淌在旧铁皮上，带着海风渗来的凉意与锈味。
竹取星野从维护通道滑行而入，动作干净利落。
但转身的时候腰部的隐痛都在悄悄提醒她，伤口绝对不会好转了，但竹取星野只能放弃身上的小问题。
终端的红点闪了一下——西南出口有快速移动的目标。
耳麦里忽然响起低哑的嗓音，这是背后透过她刚刚安装的摄像头实时跟踪现场痕迹的公安成员：“三点方向……有个人影，不像是在巡逻。”
风见裕也这样说了，却没有定性，是让听的人自己做决定的意思。
竹取星野姑且无法得知风见裕也这样做的原因，但她也不可能高声回应或者质问，只是换了路线，靠近中央堆垛时，看见那枚带褪色标签的SD卡。
她不动声色地把口袋里的干扰器按下，蓝光熄灭，骂声随即炸起。
“后方，有点重的脚步。”
这次传来的是安室透的声音，不过比起刚进来的时候模糊了许多，虽然不太听得清，但是这种情报只能是和她同在现场的人才可以掌握的。
金属坠地的巨响把剩下的噪音吞掉，事情好像比想象中更棘手了。
——————
白炽灯啪地亮起，刺白的光钻进眼底，竹取星野的脑内像被钝器敲了一下。
四个陌生人几乎堵住仓库正门的全部退路，装备还挺高级的。
她缓缓举起双手漏出一个讨好般的笑容，脑子里在飞快拆解战场条件：
两人在出口，直线路径里几乎没有遮挡，无法直冲。
很明显，被三个人推在最前方当做人形肉盾的就是那位确定叛变的“鼹鼠”，事情到了这一步，对方也可以认定他没有了利用价值。
耳麦里，安室透的声音继续传来，现在是完全严肃的样子了。
“东侧，空气里有流动。”那边也有危险的意思。
伴随着安室透的这句话，烟雾弹滑出掌心，嘭地炸开，灰雾迅速攀附混凝土墙面。
竹取星野几乎是凭借身体本能在迷雾中前扑，手套内侧完成真卡与空壳的更替。
视野边，一道身影翻入烟雾——是安室透。
他似乎是想要来帮她，但竹取星野只觉得更加头疼，自己好歹身上还带着热武器，但安室透这种人，就算身手再好，也快不过子弹的。
她没有向着安室透出现的方向跑过去，而是开了几枪，在吸引了哪些人的注意力之后切进另一条狭窄通道。
腰部的痛感卷着眩晕上涌，却被她死死压下。
现在这种程度很难是她一个人可以完全解决的了，潮气混着铁锈味从巷口灌进肺腔，她靠着门调息——SD卡数据已经在芯片烧毁器中化为虚无。
但公安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她不能蜷缩在这里等待支援。
安室透立在五米外，目光平静，她刚刚开的那几枪可以说是完全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大概也是因为那四个人发现并没有更多敌方在这边，所以打算杀人灭口而不是快速逃跑。
场面暂时归于沉静，安室透还没有暴露，竹取星野动作迅速地离开了那群人的视线，显然对方的作战能力并不算十分优越，就算是猫捉老鼠也取得了暂时的平衡。
“动手吗。”
“再等等。”
像是回应安室透这句话一样，竹取星野挡身的板子应声到下，里面的人却仿若魔术一般出现在了一个中型集装箱上头。
像是自寻死路的行为自然让那四个人开始嘲笑，随后不留情面地向着竹取星野出现的位置开始射击。
“快走。”竹取星野从集装箱上一跃而下，大喊道。安室透知道这话是给自己说的。
被子弹射中的箱子开始渗透出液体，安室透察觉到里面是汽油。
他挑了挑眉，竹取星野今天的状态是进行过上报审核的，他还以为对方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选择手榴弹这种更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
反应慢了半拍的射击者在汽油开始流到自己身上才意识到味道不对，那个上蹿下跳的女人让他们光顾着朝第一眼看到的对方出现的位置开枪，甚至步步紧逼，企图围剿已经消失许久的人。
火光也是瞬间就出现的，在几个人开始四散的时候，竹取星野已经带着刚刚被她敲晕的“鼹鼠”同学来到了仓库外。
耳麦中，风见催促让他汇报情况。
“文件损坏，不确定是不是可以读取，但人是活的。”竹取星野的声音一样平淡，但里面有一丝压着的锐利。
鉴于事发突然，这次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风见裕也也不再追问。
等到竹取星野再抬头的时候，安室透已经转身离开，背影留在夜色里。
竹取星野忽然意识到，对方的好奇与侦探式追踪或许并非仅为个人兴趣，而是在构建一套“互相需要”的债权与债务关系。
这种关系，在情报人的世界里，往往比任何合同都牢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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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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