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对一切都心知肚明。
无论是他无法诉诸于口的情感和话语,还是他的焦虑、犹疑、留恋、挣扎,以及对此违背人性的抑制与否定,都说明我的所作所为并非对他毫无影响,也说明他还没有完全超脱于人。
但我不会就此收手,即便我也因为触及他的过往曾经而心生动摇,只要他一天不承认爱我,我就不会放弃。
这之后我的生活变得非常简化,不是修炼就是赚钱,间或去安全屋检查人偶是否安然无恙。
与之相对的,随着长老院与黑丨道合作深化,旅团行动变得越发频繁,如其幻影之名来去无踪,只在世间留下蜘蛛爬过的血色足印,来自官方的犯罪定级水涨船高,终于被维基百科收录,和已知未来重合,成为恶名远扬的高级通缉犯。
期间我积极参与几乎每一次行动,与唯一知道“债务转移”机制,并且一直配合默契的库洛洛组成固定搭档,但他总能自行解决一切战斗与危机,显而易见越变越强,与我组队与其说是战术需要,不如说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将我安放在他能够顾及的地方,浑然忘记论起生存能力,我在旅团可谓名列前茅。
我们的关系在旅团内自然而然人尽皆知,出乎意料无人反对,包括看起来心情最为复杂的派克,她好像也希望库洛洛不要独自走得太高太远。
没有人要求他去做孑然一身、空洞无情的“神”,但他们也像他一样绝对不会说出口。
一群教科书级别的自虐狂。
每次集体行动结束都默认是私人时间,我和库洛洛会自发走到一起,找一个无人打扰的安静地方,短暂相处又分开,上丨床成为例行公事,我偶尔会留下,更多时候则是穿上衣服就离开,直到下一次行动前都不会与他联系。
库洛洛的适应力非同一般,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也只能在旅团行动时见到他,他会提前订好房间安排住处,对我的离去也归于平静,尽管他依然会在互不相见的交融中暴露裂隙,证明我的确成功扰乱他的心志,但也仅此而已。
本打算对他施加压力,为他制造焦虑,逼他走出安全区,结果他再次找到平衡,将我的无情与无常化解吸纳,这些压力与焦虑最后全都回到我身上。
我无法完全抽离感情,像对待真正的工具一样对待他,我也不愿向他的理性束缚妥协,让双方止步于此,每次事后离去不再是进攻策略,而变成自我维护与坚持,我们终究只剩下肉丨体关系,甚至于肉丨体结合带给彼此的痛苦也已经超过欢愉,我们好像都在和自己较劲。
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正因为我爱他,我不能去打破他的框架,那是在否定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也正因为我爱他,我无法对他使用过激手段,导致与他脆弱的情感连接彻底断裂。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们之间将永远停滞在“团长”与“团员”。
我必须寻找新的突破口。
互不相让的僵局一直持续到来年,我精疲力竭,库洛洛看起来也不好过。
跨年之夜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我们喝着啤酒,吃着零食,挨着肩膀裹在被子里,坐在酒店的床铺上看电视庆祝节目,零点钟声响起时我们交换了一个平静的亲吻,在难得的温情中相拥而眠,天亮之后继续各奔东西。
新年假期结束没多久,我终于收到有关三公子和汉萨斯府灭门案的新动向。
面影打来电话,先是罗里吧嗦地替蕾姿和他自己问候新年,接着告诉我三公子当真查到灭门当晚从服务团队中神秘消失的我和库洛洛身上。
流星街人不被国民登录系统记录,因此成为价值足够与黑丨道交易的“人才资源”,这原本是作奸犯科的最大优势,现在却变成反证牵扯到流星街。
新年后的第一次国家会议中,三公子震撼发言,提出要彻底封死流星街边境并投放“蔷薇”。
“……他是不是有病?”
听到这里我目瞪口呆。
“蔷薇”是一种小型核丨弹的别号,威力巨大且具有致死传染性,因为成本低廉、体积微小,只要技术娴熟就可以批量生产,所以广受各类独丨裁小国和恐丨怖组织青睐,以其爆炸后形成的烟雾犹如蔷薇绽放而得名,至今已在世界各地夺走数百万人性命,被国际公约组织明令禁止生产和使用。【注】
三公子作为一国总统之子,不可能不知道“蔷薇”的禁令,哪怕该国就是如假包换的独丨裁政体,大总统一系的先祖就是隔绝流星街的罪魁祸首,他也不该公然做出这种提案。
何况他们国家只掌控流星街半侧边境,他想动用核武器,问过另一头位列“五大国”的萨黑尔塔合众国同不同意吗?
只是死了一个不怎么爱的情人和没成型的孩子就要那么多人陪葬,简直离谱。
“放心吧,提案当场就被驳回了,他没有实证证明与流星街有关,而且莫比瓦一家死绝,大总统正好权力回收,根本就没打算追究。”面影笑了一下,“以我对三公子的了解,爱情和爱人可能不是主要原因,实际上他一直视流星街为国境线上的污点,现在正好借题发挥而已。”
不是漠视就是仇视,一千五百年来未曾改变,正如库洛洛所言,流星街从来没有过选择。
“既然他真正的目标是流星街,就算用不了蔷薇,也不会善罢甘休吧。”我问道。
“正是如此,所以三公子准备招募私兵进入流星街。”
“他爸还反对吗?”
“这回没有。”
我也发出一声嗤笑:“原来如此。”
想要开窗就要先吵着掀房顶,蔷薇提案只是问路石和障眼法,看来三公子也不是只有偏激没有脑子。
如此一来逻辑链条就很清晰了——
三公子因私人恩怨介入大总统不想管的案件,彻查之后从我与库洛洛的身份空白反推认定流星街参与其间,他本人又是歧视流星街的种族主义者,借此良机用极端提案掩盖自己针对流星街的真实意图与行动。
决定因素还是新娘之死,而她死在不该死的时候又是由我导致,尽管我对流星街的感情早就所剩无几,这也是我无法避开的局。
“小姐与团长都是流星街人吧?要通知旅团吗?”
我模棱两可地回道:“再说吧。”
苦思冥想一整夜,第二天早上我顶着黑眼圈去银行柜员机给面影转了一笔钱,电话轰炸他起床,让他想办法把“有人要对流星街使用‘蔷薇’”的消息散布出去。
除了旅团这种“尖刀”,流星街在外界还设有多个非战斗性的代理机构和中间人,之前与旅团一起行动时,出于有备无患我了解到其中一些,库洛洛和侠客都不吝于对同伴分享情报。
这些中间代理就是流星街与外界联通的耳目,一旦得知“蔷薇”提案,长老院必然不会坐视不管,按照惯例,他们会再要求代理或是旅团进行调查,确认情报真实与否,并将此事定性。
于是各种似是而非、捕风捉影的消息最终都会指向一个结论:“蔷薇”提案已经被驳回,但三公子还打算对流星街下其他黑手。
流星街接受一切施予,拒绝一切夺取,哪怕危机已经从种族灭绝降级为私人寻仇,“蔷薇”提案与外敌入侵带来的恐惧和愤怒依然会让长老院立刻做出应对,召集旅团的可能性极高。
即便长老院没有指定旅团,我无法继续利用此事,流星街至少也能对外部侵害有所防备。
我需要主动入局搅乱浑水,占据先机操控情报,但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所以面影这个“已死之人”就是最好的代行人,他那些高真度人偶也能进一步分散风险。
“小姐,你在策划什么可怕的东西吗?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面影敏锐地发现我在绕过旅团推进某些事,抱怨半真半假,实则跃跃欲试,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我可没有义务对你解释,收到我的钱就要替我办好事。”
“小姐对所爱之人也是这样冷酷无情吗?”
“那就跟你无关了。”
我挂掉电话,转手给库洛洛发去邮件,行动以外第一次主动联系他,问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空见个面。
库洛洛很快回复,依然不问前因后果就发来地址,是一所高校,他对知识无目的的渴求是他最为显化的人性,然而知识具有壁垒,很多东西不会在一般领域流通,新年分别前他说过打算申请短期旁听,从正规渠道系统性地学习一段时间。
他很少提及自己的行程,这或许是一种暗示,甚至是妥协,但我不会给他任何暧昧不明的余地。
看着他的邮件,我像那时一样笑起来。
也许他才是最被我残酷对待的人。
几天后,我来到库洛洛旁听的学校,在这一带颇有名气,占地广大,环境优美,早春在宁静祥和的校园里显出有别于其他地方的好景象,让人连心情都舒缓下来。
我没有询问库洛洛旁听的具体课程,无非就是古代史或者古语言,反正他只对人类文明感兴趣,挑选战利品时也更偏好这一类。
他今天下午没有课,正在图书馆看书,因为是不能外借的书籍类型,所以让我去馆内找他。
这座图书馆对外开放,简单登记后我根据地图指引找到库洛洛说的地方,一眼就在穿着打扮、年龄气质都差不多的人里发现他,离开战斗与杀戮时,他所处的位置总是格外安宁。
仔细算来,他和这些学生其实就是同龄人。
我悄无声息地走向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库洛洛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外观陈旧的书,桌上还有相似的好几本,封面都是我看不懂的字。
我轻轻拉出椅子,在他身边坐下。
库洛洛早就发现我,而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多余的招呼和寒暄,他依然专注于书本,只是翻页的手在我坐下时略有停顿,之后继续投入知识的海洋中。
这一刻我想他确实轻松愉快的。
我们互不打扰,周围也没有人说话,安静的午后时间缓慢流淌,阳光默默调转方向。
等到夕阳只剩暖色余晖时,库洛洛终于看完所有书,轻轻舒出一口气。
我在这时站起来,将我拿的书叠在他将要归还的书上方,低头看向他映在夕阳中近乎温柔的脸,他也抬头注视着我,眼中总会有我的倒影。
过了一会儿,他若有所感,平静地问道:“你又要走了吗?”
心中出现泉涌般的冲动,让我想为他此刻专注于我的目光、为他明知故问中隐秘的期盼而留下,再也不去折磨彼此。
但我终究只是露出笑容,弯下腰,像亲吻一个不会愈合的伤口,轻柔地吻在他被绷带隐藏的印记上。
“是啊,就和以前一样。”
说完之后我转身走开,和过去的每一次都一样。
注:原作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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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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