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悄地流逝。
爱德华的眼皮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撩起眼睫,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只凶巴巴的小狐狸模样的玩偶公仔,先是气鼓鼓地叉着腰对他说着什么,毛茸茸的脸上还露出一种大魔王般的邪恶笑容(他现在才觉得奇怪,玩偶怎么会开口说话呢?),结果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狐狸二话不说拽着他就开始颠来倒去地折腾。
朦胧的视野逐渐清晰,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后,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一个女孩坐在柔和的灯光下翻着书页,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精致小巧的侧脸。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没有刺鼻的烟味,没有呛人的酒精,也没有令人眩晕的闪光灯,只有书页翻动时发出的沙沙轻响。这样温馨祥和的氛围,美好得近乎虚幻。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又掐了自己一把,才知道着不是梦境。
“醒了?”一道轻盈而温柔的声音响起,同时伴随着布料摩挲的细响,女孩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刚睡醒嗓子会很干,喝口水润润吧。”
爱德华呆呆地捧起水杯喝了一口,像是刚回过神,半响才挤出两个字,“谢谢......”
冰水入喉,昏沉的大脑像被按了重启键,他也清醒了几分,这才看出来这个女孩是谁。
希尔薇·格里芬,他认识她,不仅是因为她的电影,还因为一年前曾在毒蛇屋听过她的演唱。
爱德华印象很深刻,他还记得她背着一把红黑相间的吉他,在舞台上简直光彩夺目。
再后来就是听说她和瑞凡·菲尼克斯在一起了,又一起进了医院,好在最后他们都平安无事。
“你…你一直在等我吗?”感觉嗓子没那么干涩后,爱德华才开口问道。
“是啊,既然你已经醒了,走吧,告诉我你家的地址,我送你回家。”希尔薇合上杂志,这个杂志她已经来回看了三次了,她已经无聊到开始尝试把它们背下来。
眼见爱德华醒了,她终于解脱了。
希尔薇起身走到门口,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她疑惑地转过身,只见爱德华仍坐在沙发上,双手紧攥着皮质的坐垫,压出深深的褶皱。
“我…我没有自己的家...”爱德华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是离家出走的,他根本不想和那些人待在一起。
如果不是房间里实在过于安静,希尔薇就会错过他这句话。
“那你的女朋友呢?你是和她住在一起的吗?”希尔薇继续问。
“我和她吵架了…她把我赶了出来。”
希尔薇听到这里,抬手扶住额头,心里直犯嘀咕:“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一屁股坐回沙发上,“all right,钱你总有吧?那你自己先找个酒店开个房间,过了今晚再说。”
“我的工资都是杰奎琳在管,今天也没带钱出门...”爱德华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半天憋出一句话。
他的回答直接给希尔薇干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好意思,我突然很想知道,你现在还有什么?你的朋友呢?”
看到爱德华低下头,希尔薇也明白了他的答案,她真的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自己的生活过成这样的。
她决定换个方向入手,“OK,你和你女朋友怎么吵架了,能不能回去跟她认个错什么的?”
“她不喜欢我太晚回家,可是又不允许我经常找她,她说她很忙,我这样会打扰她工作。我就只能去酒吧待着,不然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我们最近经常吵架。”
爱德华的话颠三倒四,但是希尔薇理解了。
“你没想过自己找一处地方住吗?租也好,买也好,你也拍了不少戏吧,工资就算是租一个小小的只属于你自己的公寓,也是绰绰有余的。”
希尔薇也了解过不同演员的工资情况(她在伊索林经手的文件里看过详细的数据报表)。爱德华也不是只能出演一些跑龙套的小角色,他在不少影视剧中都是主角,租一套简单的房子肯定是足够的。
不过问题的关键在于,他缺乏最基本的财权自主的意识,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居然都能轻易拱手让人。
“杰奎琳希望我可以和她一直住在一起,她说我一个人在外面住很危险。”
她说她说她说,都是她说,难道就不能有一句是他自己想说的的吗?希尔薇在心底呐喊,面上也没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她实在受不了了。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总和她吵架吗?你是真的爱她吗?喜欢她管着你的一切?如果你真的这么爱她,真的接受她对你所做的一切,那你为什么不想回去?”希尔薇看直接看穿他的心思,什么杰奎琳不让他回家,分明是他自己不想见对方。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他却一直在自欺欺人。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噼里啪啦地砸向他。
像是没想到希尔薇会质疑他的“爱情”,爱德华的脸一下子涨红,努力证明:“她会一直坐在亮着灯的客厅等我回家,她会在外面喝很多酒就为了给我接新电影,她会在我过生日的时候给我买蛋糕,她说她愿意为了我付出一切,她会…”
希尔薇的耐心逐渐耗尽。她原本只想找个地方随便喝两杯,哪想会撞上这种糟心事。自己才刚经历分手没几天,凭什么要在这儿看别人听别人证明他的爱情有多牢固啊。
不知道是酒精上头了还是脾气上来了。
见爱德华还在试图翻找着他和杰奎琳“幸福相爱”的证据,希尔薇也不想再听他嘚吧嘚吧了,只想让他安静下来。
她俯身逼近,一把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
爱德华彻底傻掉了,只能感受到她含着他的唇,甚至带着几分挑逗轻轻地咬了咬。
紧接着,灵巧的舌尖探入其中,如游蛇般侵入齿关,步步紧逼,攻城略地般攫取他的呼吸。
他甚至可以看到她卷翘的眼睫毛。
她的味道像是一颗清新的柠檬糖,酸酸甜甜。
爱德华情不自禁闭上双眼,左手的手指深深地陷进沙发垫里,右手却急切地抚上她的后颈,带着几分笨拙却又热烈地回应起这个吻。
不知过了多久,希尔薇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冲动,率先松开了他。
爱德华一脸茫然,目光紧锁在她湿润的唇瓣上,身体却像着了魔似不由自主向前倾,下意识想要再次触碰那份温软。
她见他瞬间安静下来,一脸不知所措,向后拉开一点距离,才反问他:“现在我问你,刚刚你有一瞬间想到了你的‘真爱’,那位杰奎琳女士吗?”
爱德华脑子一片空白,他刚刚真的什么都没有想起,沉浸在刚刚那个不容拒绝却温柔的吻里无法自拔。
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明明应该深爱着杰奎琳的,可此刻的内心却像是天秤上的指针一样摇摆不定,脑海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争执:一个冷笑着讥讽“醒醒吧!你一点都不爱她!”,另一个则痛苦地质问:“如果这不是爱,那什么才是?”
看到他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希尔薇退回一开始的位置,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说:“你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纠结吗?”
爱德华迷惘地点点头。
“你只是习惯了依赖一个人,渴望有一个人能一直管着你,她对你的控制和强硬至少让你感觉到了被爱和被需要的感觉。”
“但是这种控制一旦超出界限,你就会发现你根本无法掌握你自己的生活了,处处受限。失去选择的权利时,你就会感到无力和焦虑,于是你开始痛苦。你想要从别人身上得到爱,就难免会产生期待,最后反而被自己的期待困住。”
潜意识想要反抗,但是又害怕被抛弃,只能用以“爱”为名来洗脑自己,不断回避,就是现在爱德华矛盾的心理状态。
似乎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些,生在这样只管生不管养的家庭已经够不幸了,更倒霉的是,还遇上个精于操控的上位者。
而他虽然从小不受管教,心智不成熟,会对这样的“控制”产生依赖,但慢慢长大,见识到更多的事情后,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肯定就不会那么听话了。
看着明显受到冲击的爱德华,希尔薇觉得这辈子叹的气也许都没今天多。她甚至有点怀疑爱德华能不能听懂她在说什么,感谢自己这突然泛滥的同情心,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哑口无言的感觉。
“以前没怎么喝过酒吧?”只有不清楚自己酒量的人,才会在陌生的地方,周围没有值得托付的人的情况下不小心喝醉。
“…我其实经常会喝。”爱德华小声为自己的酒量辩解了一下。
希尔薇再次沉默了,打量了他一眼,才了然道:“喔,怪不得你长不高。”
爱德华被她一噎,羞愧难当,“我现在才17岁!我还会再长的!”
“okok,我一看就知道你就能长到一米八。”
希尔薇明显是在敷衍,爱德华郁闷极了,但他现在又不能马上把自己腿再拉长十厘米证明自己。
见他又不吭声了,希尔薇心想,他怎么这么像一只受到刺激的小刺猬,戳一下才动一下。
“看样子你跟那些人也没有多熟悉,怎么会放任自己在这里喝醉?”
“我…我们只见过几次,但我实在没有其他朋友了,只有他们会带着我喝酒。”爱德华不自觉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直愣愣地看着地板,“我是不是很傻?”
希尔薇没有顺着他的话评价他这样是傻还是不傻,他这种看似幼稚的叛逆的举动,其实都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这个世界的边界。
于是她给了他另一个回答:“你只是想开始掌握自己的人生了而已,这很正常。”
“我知道你是想尝试这些,告诉自己,告诉别人你已经长大了。但至少要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做这些事,这里很乱,不只是女孩,男孩也得学会如何保护自己。更不要试图去沾染那些东西,那只会让你的人生更加失控。”
说到这,希尔薇的语气也有几分严肃,“你知道我说的那些东西是什么,那并不酷,知道了吗?”
爱德华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慢慢点了点头。
希尔薇看到他还是听进去了,又为自己略显沉重的口吻找补了一下,开玩笑说:“不然你真的会长不高哦!”
但感觉这句话听着又像是在咒人家长不高,希尔薇连忙换了个说法。
“但也别这么沮丧,你想想,你这么好看,身高不是问题。”希尔薇绞尽脑汁,最后憋出一句:“而且就算老了也一定是个可爱的小男孩。”
她可没说假话,毕竟无论是谁,只要看到他这张权威的脸蛋,都会选择原谅他的。
看着再次陷入呆滞的爱德华,希尔薇觉得自己真是被酒精影响了判断力,明明在讨论正事,怎么莫名其妙就扯到身高上去了。
她轻咳一声,把话题重新拉回正轨:“别人怎么对你,你感到痛苦,其实都是被你允许的,你允许他们可以随意伤害你。如果有任何事任何人让你感到痛苦,直接拒绝他们,拒绝又不会怎样。”
“如果拒绝不起作用,那你就要考虑是否结束这段关系,先保持冷静去和她沟通,愤怒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希尔薇不了解实际情况,也不愿因他们俩的感情问题对杰奎琳多加评判。而且不论怎样,羽翼还未丰满前就和一个如此熟悉自己的人闹僵,这太愚蠢了,尤其对方不仅是合作伙伴,其中还掺杂了太多复杂的私人情感。
她略一思索,再次向爱德华靠近,单手撑在他身后的靠垫上,恰到好处地将他困在自己与沙发之间。这个距离把握得极为精妙,既不会让他感到冒犯,又带着若即若离的压迫感。
“现在你可以把我当作街边的混混,或是其他什么无赖。我正在向你提出过分的要求,而你,当然要拒绝我。”希尔薇直视他棕色的眼睛,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爱德华看着希尔薇突然凑近的脸庞,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说,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
“再说,离我远点!”
“…离我远点!”
“OK,看到了吗?现在你拒绝了我,世界毁灭了吗?你好端端地坐着,我也没少一块肉既然不愿意,就该这样干脆地拒绝。”希尔薇往后仰,摊了摊手,“任何事都是这样,比如说你不想吃牛排套餐里附赠的西兰花,你当然可以对它说:‘** off’。”
爱德华忍不住笑出了声,肩膀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但是你要清楚,你可以选择不吃西兰花,但不能因为更想吃胡萝卜而把西兰花丢在端盘的服务员身上。”
希尔薇看到他点了点头,知道他这是把话听进去了,满意地说:“好了,接下来让我们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你接下来该去哪?”
*
半个小时后,坐在车里的希尔薇想给自己的脸上来一巴掌,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一定是小时候看朱迪·福斯特的采访看多了,把脑子看坏了。
希尔薇认命地用手盖住自己的脸,哀嚎了一声后,才面无表情对坐在副驾驶上的爱德华说:“下车,这里是我一个朋友的家,我带你过去见见他,这几天你就凑合着和他住一下。”
“叮铃—叮铃—”
门开了。
希尔薇迅速挂上笑容,“嗨,理查德,最近过得怎么样?”
理查德先是被她热情的笑容晃了下心神,接着才莫名其妙地反问她:“什么怎么样,我们不是上周才结束拍摄吗?”
希尔薇有些心虚,笑着掩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太孤单,给你找了个伴嘛,不用太感谢我的。”
她知道理查德最近还是单身的状态,并没有在和谁同居,是个值得托付的不二人选。
理查德???
他这才发现希尔薇后面还跟着一个黑棕发男孩,见到他看过来的眼神,这个男孩冲他腼腆一笑。
理查德认出了他是爱德华·弗朗,这个看上去有些阴郁的男孩还挺受大众喜爱的。
晚上这个时间点,他们两个怎么会一起出现在这里?想到这,理查德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微妙,犹豫地说:“瑞凡…他知道吗?”
希尔薇一愣,知道理查德这是误会了,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他无家可归,身上也没有钱去住酒店,我也不方便把他带回家,所以只好找你帮忙了。”
“好吧,进来吧。”理查德让开一个身位。
希尔薇顺势拉过一旁的爱德华并把他推进门。
“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谢谢你,理查德。”希尔薇郑重地向他道谢。
“不用这么客气,我会照看好他的,别担心了。”理查德挥挥手,让她赶紧回家。
“slyvie!谢…谢你!”爱德华见她要离开了,连忙向她道谢。
希尔薇没有回头,冲爱德华摆了摆手。
她走后,理查德这才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一遍这个有些拘谨和局促的男孩。
他把爱德华带到客厅,给他倒了杯水,“boy,介意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爱德华把刚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当然,省略了希尔薇亲他的部分。
理查德注意到他正不停地抠弄手指,只当他是因为面对陌生的环境而有些紧张和不自在。
听完爱德华说完,他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说:“我这里还有一个房间,你就先睡那吧,不着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等你想离开或者找到其他落脚处再说。”
之前在一个聚会上,理查德和《妈妈的天空》的导演托尼·比尔也聊过几句。
提起在剧组发生的事,比尔感叹在拍摄的几个月里,爱德华大部分时间都是无人照料的,可笑的是家里一堆人抢着要他的抚养权,却没一个真正关心他死活。更没有人为他在好莱坞这个弱肉强食、充满批判和危险的地方建立一个心理保护环境。
有几次,爱德华甚至一套衣服能连穿三天。最后还是他看不下去,让剧组的服装师找了几件闲置的衣服给爱德华换上。
除了这些,比尔还给理查德透露了他在剧组的所见所闻:杰奎琳·马克尔是剧组为儿童演员请的片场家教(杰奎琳和爱德华在《终结者2》的片场就认识了),电影刚开拍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异样,他发现杰奎琳与爱德华以及另一个男性儿童演员不合时宜地在教室里面搂抱打闹拍。最后他让制片人把杰奎琳解雇了,但是没想到爱德华还是和杰奎琳走在了一起。
这段简短的对话让理查德印象深刻,不然他也不会在知道爱德华无家可归之后,没有过多考虑,直接就答应了希尔薇的请求。
“谢谢你,林克莱特先生,我…我赚了钱会还给你的。”爱德华呼吸微滞,胸口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眼眶渐渐发热,他仓皇低头想要掩饰,可发颤的尾音却泄露了此刻的慌乱。这一晚,他内心的震动从未停歇,此刻更是如潮水般汹涌难抑。
理查德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话疗——希尔薇的被动技能之一,持续输出担当,狗来了都得被骂两句再走哈哈哈哈哈,这么一看她真的很适合拍《爱在黎明破晓前》这种话唠电影。
爱德华和杰奎琳应该就是在93年左右在一起的,在拍摄完《妈妈的天空》之后杰奎琳就开始疯狂追求爱德华了,她在《终结者2》里面就已经是爱德华的片场家教了。
《妈妈的天空》主演是凯西贝茨,就是泰坦尼克号里那个很可爱的胖胖的布朗夫人,我记得凯西贝茨同样有童年创伤的,她的妈妈会一直否定她。我看过一段采访,凯西说她妈妈曾经在她拿了奥斯卡后说过“又不是治愈了癌症有什么好骄傲“之类的话(凯西凭借《危情十日》拿到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她还为她母亲找补,是因为当初说获奖感言时漏了她妈妈,所以她妈妈才会这样说。但主持人指出凯西是有感谢的,也给她看了视频证明。时隔二十多年(这个时候凯西自己都已经头发花白了),凯西这才知道原来她有感谢她妈妈的(她本人一直不敢回看那段获奖发言),也就是“煤气灯效应”,真的很恐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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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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