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天，兼职帮亚父主理云海仙门财务的玉离经接二连三地收到仙脚寄来的付款单据。付款方是云海仙门，收款方是各种提供网络技术服务、信息咨询服务的情报信息技术类公司。公司名称五花八门，一看就不怎么正经合法。
玉离经硬着头皮签下了几笔，但架不住后续雪崩般砸过来的发票和付款单，他只能抱着整整两大本活页夹敲开君奉天办公室的门，一脸的止言又欲。
君奉天倒是无所谓自家师兄怎么折腾，又事关他那虽无血缘却因仙门吃了不少苦头的小弟，想着兴许二人情趣所至，大手一挥也就批了。
只是随着批过的付款单越来越多，君奉天看天迹的眼神明显变的越发微妙，其中关心自然是有，但偶尔还夹杂点儿看傻孩子的怜悯和同情，一脸的欲言又止。
事实证明，恋爱脑使人降智，还会使人失忆。
非常君乐呵呵地把这条可堪登载C刊的世纪重大发现扔进了“三瓜聚顶”群聊里，告诫他的弟弟们要引以为鉴。俩弟弟表示没错大哥，我们相亲相爱一家人就好，然后转头就在群里置疑起对方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仿佛瞬间失忆。
非常君笑不出来了，他现在心情复杂，一脸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总之事已至此，又本着“小两口要自己跨过误会，才能使感情更加稳固甜蜜”的美好理念——非常君这么说的——没人还想去告诉天迹真相了。
而另一边，动用了各方资源仍是开不了曙晨的盒，天迹被迫吃了一个多月不带重样的“剩菜”，又“身体力行”地与手机争宠的第四十五天，终于忍无可忍——
你以为连续一个多月把人做到昏过去，是什么很简单的事情吗？！
再多一天，他天迹都觉得自己要精尽人亡了！
他大爷的，他要去找那个叫曙晨的对线！
这事儿说来简单轻巧，却不见得光彩。
无非夜半趁事主酣睡，行些小偷小摸的勾当罢了。饶是天迹没脸没皮惯了，这种事儿以前又不是没做过，此刻也还是心有戚戚——他以前这么干是为了大局，此番却是为了自己私欲。
地冥的锁屏密码他知道，5867，不是谐音，据说是凭借绝对音感用音符写的一句话。地冥曾经耐心给他弹过几次，奈何他没那个音乐细胞，怎么也听不出来。彼时地冥也只是笑而不语，之后就拒绝再次演示了。
此刻天迹戳开密码盘，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绿油油的那种——
这四个字，不会是“我爱曙晨”吧？！
他要醋了！
天迹飞快调出短信界面，点开曙晨的名字，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出来！钉孤枝！”
屏幕里迅速弹出曙晨的回复：“怎么了永昼？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吗？来说给我听听，我帮你揍他！”
天迹瞪着那个称呼就是一阵眼热——永昼也是你能叫的？！这名字我起的！你凭什么叫？凭什么！
天迹愤而叩字：“不许叫永昼！”
屏幕里回复他的速度也是飞快：“哦，好吧……你看起来心情不好，要不来根烤肠吧！叉烧包也不错！美食可以打败坏情绪哦！要不要我帮你点个外卖？”
天迹盯着屏幕愣怔了几秒——这口吻和哄人的方式，怎么那么像自己？
敢情地冥是在网上找了个像自己的恋人，玩儿起了替身文学？可自己这么个大活人明明就在身边，还要什么替身啊！原版的不好吗？！原版的不香吗！
天迹欲哭无泪，但架还是要吵的，气势更不能输。他在对话框里洋洋洒洒写了一长串，慎重表明了自己是谁，和永昼是什么关系，希望对方不要越界之类云云。
哪知对面从现实依据到法律经典，从道德伦理到风序良俗，知识面广得仿佛囊括宇宙，寸步不让不说，还能严谨地指出他话语中的逻辑谬误，跟他争了一晚上永昼。
好气！
更可气的是那说话风格还跟他如出一辙的幽默中带点戏谑，戏谑中全是嘲讽，看起来无厘头，实则又总有那么点儿深意直戳人肺管子。
很难不怀疑就是故意模仿他来气他的，更气了！
于是这场架一直吵到阳光透过纱帘照进卧室，床幔绛紫色天鹅绒映出了一层毛茸茸的微光。
地冥醒来时还以为自己昨晚睡姿不好，腰间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儿石头，低头一瞧——呵，这不是天迹的脑袋么？
天迹正抱在他腰间低埋着头，往常自信心爆棚还特别臭屁的男人这会儿连鬓毛都蔫耷耷，整个人暗淡无光，像是一团刚被鱼钩不小心带上岸的湿水草。
地冥歪着头想了想，觉得没道理啊。
这人昨晚分明各种意义上吃得很开心，完全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还很谄媚地哄着他早点睡，总不会是早上突然发现自己不行了吧？
地冥这么想的，也真这么问了。
事实说明男人确实是受不了挑衅的生物，更受不了伴侣说自己不行。
地冥一句话还没说完，天迹就突然跃起压在了他身上。那双紫眸里晦暗不明看不出情绪，但不服输的斗志还是满坑满谷的。
“早上好啊小十七，我们再来一次吧！”
然后他就被天迹压着在大清早又做了一次。
直到早餐餐桌上，约好的私厨发信息来问他今日菜谱是否需要添加“特色”菜品时，地冥这才想起他的手机好像过于安静了。于是他戳开联系人列表，赫然发现“曙晨”二字如何也找不见，这才眯起眼睛，觑着对面吃得心不在焉的某人——
天迹大概以为自己正在吃一块吐司，但其实他正在啃一张正方形的餐巾纸。
地冥觉得就算自己现在走过去把那张纸巾抽走，天迹也还能毫无察觉地再啃一会儿空气，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于是轻咳一声，示意天迹看向自己。
可还没等他拿着手机开口质问，对面天迹在看到手机的一瞬间，就像一只突然应激炸毛的大白猫，很大声地坦白自首了。
“对！你天哥哥我删的！我拉黑的！”
约摸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好，天迹霸气凌然的一句话说完，紧接着就歇菜了，眼神飘忽地躲到面前那碟叉烧包上去，很小声的嗫嚅着碎碎念，“我吃醋！我跟他吵了一晚上，我还吵不赢他！他竟然比我博学，他还连学我说话都学得惟妙惟肖……”
哦，这回除了吃醋，大概还有又嫉妒又生气，觉得自己不如人家，所以失落了？
地冥长长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看着这样的天迹，他突然觉得心口有点疼，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玩儿得有些过，他的逍遥哥哥都不会发光了呢。
但又是没等他开口安慰，天迹已经自说自话地顺走了他的手机，低头戳弄起来。
“……唉，天哥哥我承认他确实优秀，也很体贴关心你……我这样做是不对的，唔，你有交友的自由，有选择的权利。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他，我在你心里排第二也不是不行啦——喏，帮你加回来了。”
天迹把手机举到他眼前，心情再低落也还是强迫自己抬起头，审慎地望向他，郑重其事地对他道，“对不起。以及——”
天迹且深且长地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我都爱你。”
“……”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伴侣的情话。
地冥一时有些适应不良，等他回过神来，竟是整张脸都已经红透了，只能抿着唇挤出一个单音节来。
“……哼。”
这是一声轻笑，带着点儿很勉强的玩味。
与此同时，手机响了一声收到短信的提示音。
天迹下意识看向手机屏幕，只见那上面弹出了一条验证码信息——
【云海寒峰】安全验证。
尊敬的玩家，您正在添加【曙晨】为新的互动信息接收人。验证码：587646（5分钟内有效）请立即在游戏设置页面的【安全中心】-【消息接收管理】中输入该验证码完成绑定。
“……云、海、寒、峰？”
天迹瞪着手机愣了足足有一分钟，反复把那几个字看了又看，终于一拍脑门，爬起腿冲出餐厅。
等地冥优雅地捧着早餐咖啡出现在客厅沙发后面的时候，他看到自家那个一百二十寸的电视已经在显示游戏里的画面了。
天迹正看着这个名为“曙晨”的帐号下过于奢豪仙雅的古风建筑群家园，以及画面一转，游戏主角身着那一袭祥云舒卷的蓝白色宽袍广袖迎风而立。那张脸剑眉星目，紫瞳黑发，整个面相熟悉到简直就像是十七八岁的自己在照镜子，天迹登时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
“这是——曙晨？”天迹回过头，握着游戏手柄的手都在发抖。
地冥勾起唇角，看着大屏幕上那张超高解析度的脸，欣赏够了他家曙晨的完美颜值，才优哉游哉地点了头，“呵。想起来了？”
天迹确实想起来了。
他们初中刚毕业那会儿，这款名为“云海寒峰”的模拟经营游戏甚是火爆，游戏卡不好弄，一张游戏卡又只支持两个帐号。好在君奉天说自己对经营类游戏没兴趣，看他们玩玩就行，于是这两个帐号名额就被他和地冥一人一个瓜分了。
说起来，永昼这名字就是他那时死活要“送”给地冥的。而他在给地冥起完名字之后尿急去了趟厕所，回来就发现自己的账号名被人捷足先登还改不了了。再后来，他发现自己并不是模拟经营类游戏的目标客户，才玩儿了两天就没了兴致，自此再也没上过号。
那么问题来了：你会在三十多岁的时候，还记得儿时玩伴给你起的、只用了两天的游戏名吗？答案当然是——不会。
但反过来，你却一定会记得自己绞尽脑汁给朋友起的外号，名字亦然。
所以天迹只对永昼这个名字印象深刻，时不时还会当作情趣拿来念念，却忘了当初地冥也给他起过一个名字——曙晨。
难怪。
难怪他怎么也找不到人，他自己找自己，还是找一个只在虚拟游戏里存在的自己，能在现实中找得到人那才真是见了鬼。
“你一直在帮我玩儿这游戏？”天迹咽了下口水，既紧张又兴奋，眼睛里闪烁着微光，“二十多年？”
所谓模拟经营类游戏，重在经营二字，那是要耗时间，耗精力的事情。这也是当初天迹弃游的原因。这账号能有如今规模，显见号主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眼前这位号主，从前分明是那么的无暇分身。
“也不算一直。”地冥耸了耸肩。
力所不及，躺进ICU里的时候就没法玩儿，但这话他不想说出来给天迹胡思乱想，于是转移了话题。
“模拟现实的聊天功能是最近才上的，背后有大语言模型支持。同一张游戏卡的帐号可以把对方帐号转变为人工智能模式，属性自定，也可以喂点文本让他学习。”
说到这里，地冥忽地狡黠一笑，弯下腰，伸出手戳在天迹脑门，“哈，所以，吵架吵不赢人工智能不丢脸。你跟联网的人工智能比知识储备和理性逻辑，当那些凝结人类智慧的底层代码和数以万亿Token的数据训练是挂着好看的么？”
所以，地冥没有出轨，也没有情人，天迹是和模仿自己的人工智能吵了一个通宵。
重点，还吵输了。
但这些好像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曙晨是他，天迹亦是他，而地冥爱他，爱到将他遗落的每一点细碎光阴捧在手心，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千年，都如初见那般视若珍宝。
天迹抬眼看着抵住自己脑门的手指，愣怔了好一会儿，忽然伸手。
“喂？！玉逍遥！”
脖颈被勾住，地冥被从沙发背上捞了过来，没等他抗议手中咖啡泼脏了名贵的手编地毯，唇上柔暖就封住了他的声。
地冥在这个吻中眨了眨眼睛，却只看到天迹颤若蝶翅的睫羽。他在这个吻里没尝到**的冲动，只有温柔到像是要把灵魂融化的缱绻。他软下身，这个春光般温煦的怀抱就盛满了他的全部。他在这里，他也在这里，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十七，我好幸福，十七……”
他的爱人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嗯，我知道。”
地冥听着胸腔中柔软的心跳，捏了捏天迹抱着他的手，“因为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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