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烟与宇文诵带着两个包裹在镜湖一个泊船处静静等待。
一艘乌篷船渐渐驶向了两人,不多时便靠了岸。船中传来一个声音,让他们把衣服送上来。小船紧窄,一人上去足矣,玉生烟便取过七郎手中的包裹上了船,躬身将包袱递进船舱后便返回了岸边。
船舱内布料摩擦声响了片刻,船帘被掀起,两个人走了出来,正是晏无师和沈峤。
“师尊。”玉生烟与宇文诵先是异口同声地和自家师尊行礼问安,再是分别对沈峤与晏无师行礼:
“晏宗主。”
“沈道长。”
两人点点头,四人来到湖边一处小亭落了座。晏无师开门见山:“说吧,这几日,你们都听到了什么?”
宇文诵将这些天查到的事一五一十说与二人听,期间由玉生烟时不时补充几句。
听着二人将打探来的情况娓娓道来,沈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晏无师则一手支着头看着沈峤,另一只手指间起伏,把玩着一颗不知从哪捡来的小石头,一言不发。
玉生烟接着道:“那位从风府出来便神色不睦的陆大夫,我和七郎去他所在的德医堂问过情况,大约七日前,也就是我和七郎到这里的时候,那位陆大夫便向德医堂告假,回家探望老母去了。”
七郎点点头:“而我们昨日夜探风府,那风公子子时时分,病情突然加重,发起了疯。”
“加重?”沈峤看向宇文诵,得到后者肯定后,又看向了晏无师。
晏无师手指间翻动的石头停了下来,只见他双指一翻,那石子径直射向树上吟唱的鸟儿,不料中途被两根白皙的手指截获,那截获石头之人目光不甚赞成地看向晏无师,后者哈哈一笑,耸了耸肩:“不过就是个相思病,怎么还能突然发起了疯,我看这其中作怪的多半不是鬼,只怕是人。”
“那陆鸣渊住在哪儿?”晏无师看向玉生烟。
玉生烟立即答道:“就在镜湖东面。”
“也就是我们所在位置的湖对面?”沈峤点点头,对晏无师道,“不如我们先去那陆大夫的家里看看?”
“好啊,都听我家阿峤的。”
晏无师说罢便站起身,笑吟吟地伸出一只手摊开递到沈峤面前,后者见之露出些许无奈,倒也没有拂了他的意,伸手搭上那只手。晏无师略一用力,沈峤便顺势起身,两人整理了一番衣袍,往方才泊船的位置走。
玉生烟见状,对宇文诵道:“那我们也去找一条船吧。”不然这镜湖八百里,其中连个落脚处都没有,用轻功飞过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宇文诵还未点头,便听到还未走远两人方向传来一个声音——
“不许坐船。”晏无师的声音淡淡,却如同恶魔之音在两人耳边响起,“用轻功飞过去。”
玉生烟、宇文诵:“……”
毫无疑问,宇文诵并不觉得晏无师方才那个命令将自己排除在外。
这些年,随着晏沈两人感情逐渐稳定,外加上宇文诵自己相当高的求存欲,对师尊沈峤和晏无师一向恭敬有加,这样的捉弄,已经许久未曾有过。
晏无师每次捉弄他都会找个令人无法反驳又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放在从前,沈峤偶尔是会阻止对方这种行径的。
宇文诵试着将堪称无望的目光移向他的师尊沈峤,却见后者轻轻咳了咳,避开了他的目光:“北地少水多山,如今机会难得,趁机提升一下轻功也不错。”
宇文诵无望的目光变得绝望,内心忍不住咆哮:师尊您变了!变得只管晏宗主死活了!
“只许走湖中间,不许走湖边,”晏无师继续开口,将他们心中的小算盘一一摔碎,“倘若我们的船到了你们还没到,回去后每人扎马三个时辰。”
经过晏无师多年摧残的玉生烟一脸淡然地拍了拍宇文诵的肩:“走吧。”
宇文诵:“……”
镜湖东面,几笼竹林簇拥着一个小院,院里院外依稀错落着颜色各异的药田,远远望去,如锦绣遍地。
晏沈二人到达湖岸时,两个弟子已经休息完毕,等候多时,只是神色有些疲惫。
晏无师目光淡淡地扫过二人,两人衣衫和头发干燥,丝毫没有落入湖中的迹象,但玉生烟装着折扇的扇套却暴露了一切——那扇套上依稀可见紫红,分明是玉生烟那把紫檀木折扇遇水后析出的颜色。他侧目看向沈峤,对方也露出和他一样了然的神色,两人心照不宣,没有去拆穿弟子们欲盖弥彰的行为。
宇文诵现在心中并没有去思考自己的行为有没有被自家师尊拆穿,见到沈峤,便立时迎了上去:“师尊,陆大夫家可能不太对劲。”
“是啊。”玉生烟附和道,“方才我和七郎去敲门,根本无人应门,院子里很久也没出来一个人。”
“你们进去看过了?”晏无师问道。
“没有。”宇文诵回道,“我们见院中有异,怕破坏什么有用的线索,便没有轻举妄动。”
晏无师点点头,和沈峤对视一眼,两人一同走向了小院门口。
小院孤零零地坐落于此,是江南常见的粉墙黛瓦,本应是清新雅致的色彩,如今落在几人眼中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沈峤轻蹙眉尖,上前拉住门环,轻叩几下:“请问,陆鸣渊陆大夫在吗?”
趁着沈峤敲门的间隙,晏无师目光打量着四周,最后落在屋前两个石座上——这门口原本应该有石兽,却不知如今去了何处。
晏无师收回目光:“玉生烟,你去附近找一下,有没有石兽的碎片。”玉生烟回了“是”,便转头去寻。此时,扣门无果的沈峤回过身,对晏无师摇了摇头。
“果然不对劲。”宇文诵面色凝重,对沈峤道,“德医堂的掌柜明明说陆大夫家还有个六十多岁行动不便的老母,常年在家,足不出户,可这院子里……弟子不知是否是自己学艺不精,但以弟子的内力感知,这院中并无……活人。”
“你虽学艺不精,倒也没有说错,这院子里的确没有活人。”晏无师说罢看向沈峤,“虽然不太符合阿峤你的作风,不过这次要劳烦沈道长与本座一道翻墙而入了。”
“人命要紧。”沈峤毫不迟疑,两人一道施展轻功跃进院中,宇文诵则等在门口——若是主人外出突然回来,无人提醒,岂不尴尬。
晏沈二人落地的同时,目光也扫过不大的整个院落——簸箕上倾倒了一半的药材,药灸里还未研磨成粉的药草节,透过厨房的窗户,还能看到灶台上摆着三个碗。
这里的生活轨迹就像是被突然打断一般。
两人分头行动,沈峤去了卧室,晏无师则去了厨房。
厨房里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除了灶台上摆放的三个碗,走进厨房后,晏无师还看到灶台后坐着的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少年,衣衫上除了灶灰并无其他痕迹,那人垂着头,睡着了一般。
可睡着的人怎会连有人进门也不知?晏无师走近后伸出双指往这少年鼻下一探,又往耳下颈边一抵——果不其然,这人早已断气。晏无师抬头又仔细看了周遭的陈设,依旧没有看出哪里不对,灶膛里的火虽然几近熄灭,但木质的锅盖下还隐隐冒着热气,打开一看,是一锅白粥,尚未完全凝固——这人分明断气不久。
算上时间,基本上是他们打算来这里之时。
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避开他和沈峤的耳目,还偷听到他们的动向?
难不成……不……晏无师当即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个女人就算下了凡也不过是个武功都不会的废人,天道对此方世界的辖制连如今的他和沈峤都无法打破,她又如何办到?人间可没有什么晗姝公主的宫观,更谈不上使用法术。
晏无师取出手帕,擦了擦手,将手帕掷在一边,走出了厨房,正好碰到沈峤背着一个中年男子走出了房门,看那年龄和衣着,应是陆鸣渊。晏无师皱了皱眉,迎了上去。
将那男子放在院中的躺椅上后,沈峤简短地解释道:“两人,一死一伤。屋中毫无打斗痕迹。这位想必就是陆大夫,我找到他时,他正趴在其母的床边,仅有一息尚存,我用朱阳真气护住了他的心脉,还需找到大夫,慢慢调养,方可恢复。”
“厨房里也死了一个,想必是他家的下人,也没有打斗痕迹。”晏无师说着,俯身探向中年男子的脉搏,挑了挑眉,松开了手,淡淡道,“很遗憾,现在死了。”
沈峤瞳孔一缩,失声轻呼:“怎么会?”说着就要去探男子的颈边脉搏,却被晏无师一把拉住,握在手里,“连为夫的话都不信?”
看着晏无师的脸,沈峤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
正当他要问个明白时,玉生烟落在了院中,对晏无师抱拳道:“师尊,按照您的吩咐,已将房屋附近散落的石兽的碎片集齐。”
“是什么?”晏无师问道。
“獬豸(xiè zhì)。”玉生烟回复完,心中松了口气,幸好他一时好奇将那石兽拼好了,不然这可怎么回答。
“这石兽碎片怎么会散落在房屋附近?”沈峤被转移了注意力,“传说中,獬豸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是司法者的象征,通常被放置在府衙门口。这陆大夫,不是医者吗?”
“沈道长有所不知。”玉生烟解释道,“这陆鸣渊有个人送外号,叫‘明镜妙手’,他对外则宣称‘恶人不医’,这样的人门口摆放獬豸,虽说不太符合朝廷规矩,倒也算是情有可原。”
“想得倒是天真。”晏无师斜睨了一眼躺椅上的人,“人心善恶,有时候连他们自己也无法分辨,他一个大夫,又凭何而断?”
“先不说这些。”晏无师又看向玉生烟,“你带着武国公的拜帖去本地的府衙报官,让他们好好查,本座会亲自过问。”
玉生烟躬身行礼:“弟子这就去。”
晏无师看向沈峤:“走吧,去风家看看。”
沈峤颔首:“好。”
镜湖上,乌篷船,水轻缓,云清淡。
宇文诵在船尾摇桨,覆着内力的竹竿撑开水面,让小船又快又稳地驶向前方。晏无师则趴在船头的小桌前,似在小憩。沈峤注视了他良久,伸手轻轻摇了摇对方,唤了两声“晏宗主”,发觉这人毫无苏醒的迹象,忍不住幽幽一叹,眉头紧蹙。
今日的晏无师,似乎哪里都不太对劲。
先不提怎会无缘无故趴在桌上睡着,就说方才,两人明明可以用轻功赶往风家,他却偏偏要坐船。
还有那陆鸣渊,他分明确定对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才将其背了出来,准备带走救治,却在晏无师摸了一下他的脉搏后,便轻易断了气。
再加上,那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大夫家门口的獬豸,和散落在屋周围的石兽碎片……
陆鸣渊家里很多奇怪的地方,毫无打斗痕迹的屋室,不明不白死去的老母和下人,究竟是谁?能做到如此悄无声息地要了人的命?
是毒?可几人身上并无中毒的痕迹;是内力?内力至人死亡必先震碎内脏,内脏破碎口中难免溢血,身体也会残留内力攻击的痕迹。
一切猜测,都要看衙门的验尸结果。
晏无师叫玉生烟拿着自己的帖子去报官,是怕当地府衙会玩忽懈怠,将此类几乎没有线索的案件草草了事,否则,素日里习惯用武力恐吓他人的人,怎会突然摆出武国公的架子来。
那么,晏无师到底想瞒着他什么事?
玄天之上,十年一度的瑶池宴会。
仙音袅袅,舞衣翩翩,琼浆斟满,宾客尽欢。
南斗六星的席位上,依次坐着天府司命,天梁延寿,天机上生,天同益算,天相司禄,七杀度厄几位星君。除却排名第一的司命和第六的度厄单独一席,其余几人均是两人一席。
排名第二的延寿星君韩泳思如今一手支着头,正望着瑶池云雾缭绕的池面出神——方才,他似乎看到那水面出现了一个人,看不清人影,但声音透着熟悉,还叫着他的名字。
那水面传出的人影,显然不在天上,应该是由人间传来,在人间又认识他的人……还能通过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会是谁呢?
“二哥……”
“天梁?”
“延寿星君?”
“韩泳思!”
最后一声,总算让陷入沉思的韩泳思打了一个哆嗦,成功唤回他的思绪。他扭头看向身旁的天机:“怎么了?”
天机星,原名方灵,南斗排名第三,为上生星君,是北南两宫少有的女星君,如今与他同席。
两人认识并熟识的契机是因为方灵在一次造访时,意外发现了宋槿的存在。方灵自飞升后长年混迹在一群男子中间,好不容易遇到同为女子的宋槿,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迅速成了好朋友,连带着韩泳思这个名义上的二哥也和她熟了不少。
“你看那边。”方灵一脸无措地示意韩泳思看向两人的右前方,靠近瑶池玉台的位置,那八个位置空空如也,“怎么回事?帝君和瑶光星君尚在人间也就罢了,怎么北斗星宫其他人也一个人都没来,这不是不给王母面子吗?”
对了!韩泳思突然想起,方才水面那个人,虽然看不清脸,但观其神态,竟然和帝君如出一辙。
帝君为何此时出现在瑶池水面?北斗星宫又是怎么回事?就算其余几个都不想来参加这形式大于实际意义的瑶池宴会,但身为首星的天枢却不可能不来参加。
韩泳思不动神色地看了一眼瑶池玉台的主位,果不其然,没有看到以往行事招摇的晗姝公主,只看到面色有些难看的王母——毕竟缺席这么多人,连玉帝的女儿也没来。
“三妹。”韩泳思目光在瑶池宴会上环视一周,落回方灵身上,而后又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她面前的玉杯。
方灵目光一动,马上会意,微微点头。
过不多时,她便像是不胜酒力一样,以手支颐,发髻上的步摇随着脑袋摇来晃去,仿佛随时要和桌面来个亲密接触,白皙如玉的脸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俨然是一副醉酒的模样。韩泳思则微微抬手,做出一副随时防着她以头戕桌的姿势。
而此时,位于主座的王母正好看过来,见此一幕,雍容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灵儿这就醉了?”
韩泳思见机会到来,立时起身行礼告罪:“娘娘的琼浆玉液过于醇美,三妹贪杯多饮,有些失态,还望娘娘见谅。”
“无妨,无妨。”王母轻笑两声,并未为难,她一向喜欢方灵,“宴会还不到一半,灵儿这样睡也不舒服,趁着她还半醒,延寿星君不妨送她回星宫休息去罢。”
“多谢娘娘。”韩泳思顺势应下,俯身扶起摇摇晃晃的方灵,又看了北斗六星首位的司命一眼,得到后者颔首应允后,便搀着人离开了瑶池。
两人踏上云端,见四周无人,韩泳思便道:“好了。”便松开了手。
方灵立时直起了身,四周张望了一下:“我们这是要去北斗星宫?”
韩泳思点点头:“嗯。”
“这兴师问罪,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方灵随手甩了甩搭在臂弯的云纱披帛,看着韩泳思若有所思道,“那边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也不能啊……开阳和瑶光两大战神在人间是不错,可他们还有个暴力狂玉衡在星宫呢。谁能动他们啊?”
“我不知。”韩泳思也不清楚,“但七星缺席,定然事出有因。”
即便他此时不来,作为北斗六星之首的司命也一定会去查看情况,而能对北斗星宫动手脚的人,定是天界之人无疑,那不如趁瑶池盛会的时机,一探究竟。
韩泳思以法力催动云层,加快了步伐,两人很快便透过云层看到了巍峨的北斗星宫。
但两人落在宫前,却发现这里竟然连人带物消失一空,只剩一座空荡荡的星宫。
“这……他们难不成……搬家了?”方灵迟疑地看向韩泳思。
韩泳思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是怎么回事?
神话内容纯属瞎掰,看看就好,不要计较。
韩泳思后续定位:老晏最强辅助一枚。你说为啥不是阿峤?因为阿峤他不是辅助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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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痴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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