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古籍所载招魂阵。”
沈峤接过宇文诵递过来的图纸,仔细辨认后,确定道。
玉生烟怀疑道:“难道这阵法真的能招魂?”
“我看这招魂的不是阵,是药才是。”晏无师拿着手中的经过大夫辨认药渣后写出的药方,用两根手指夹着懒懒地递给沈峤,“你看这方子。”
“草乌?一般大夫怎么会用这味药。”沈峤接过后一眼就发现了这不常见的药材,“草乌可以缓解头痛,但这剂量明显过大,若是未经炮制便用以入药,更是有大毒,容易致人谵妄。”他放下药方,“这就对了,我今日替风公子把脉,确有中毒的迹象。”
宇文诵道:“所以这就是风公子夜夜闹腾的原因?”
沈峤点点头:“从脉象来看,的确如此。”
晏无师则轻轻一哂,嫌弃道:“虽然早就料到无聊,但没想到会这么无聊,来来回回就这些把戏,也不嫌腻。依我看,这药停了后风谨宸也就好了,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不如快些回玄都山。”
沈峤看了晏无师一眼,心中隐有不安浮动:晏无师似乎着急回去,不想理会这里的事,是单纯的厌烦了还是另有原因?
“不管怎样,我想再多留几日,待风公子痊愈再走。”沈峤暗忖片刻后,最终还是决定先留下来。
玉生烟想到路上让他隐有不安的所见所闻,对晏无师道:“师尊,还有一件事。在我回风宅的路上路过上次我和七郎去的那家茶楼,听到那个说书先生在说什么沈道尊来到风宅降妖除魔,不仅治好了风公子,还让林小姐死而复生了。”
沈峤听后无奈摇了摇头:即便有灵丹妙药、灵力术法,但天地规则却不易打破,哪有那么容易死而复生?
晏无师百无聊奈地撑着头,另一只手提着那张纸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讽笑一声:“愚不可及。”
“师尊不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吗?”玉生烟握拳抵着下巴,疑惑地问道——他本是觉得事有蹊跷才对晏无师汇报,没想到对方只简短点评了一句,就没再说其他。
“哦?那你说说,有什么奇怪的?”晏无师随手扔了那张标有水玉的风宅地图,看向玉生烟。
“仅仅一天,他们的故事就从风宁为爱招魂到了沈道长斩妖除魔和林蔓死而复生,您和沈道长刚露面,他们故事都编好了,未免也太快了!”玉生烟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沈峤与宇文诵听罢,也觉得有些古怪,纷纷沉思起来,而晏无师却道:“也就是说你已经查到原因了?”
“这个……还没有。”玉生烟挠了挠头,窘迫地说完,并且做好了被奚落的准备。
果然,只听晏无师讥讽道:“本座不听臆断。有这时间胡思乱想,不如多花点时间练功,别到头来脑子不如你师兄,武功也落了下乘。”
玉生烟顿时满脸通红,低头拱手小声道:“是……弟子知错。”
晏无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退下吧,别站这里碍眼!”
玉生烟小声答了一句“是”,便忙不迭退了出去。宇文诵拱手时,低头就见那张标有水玉的图纸正好飘落在自己脚边,他顿了顿,还是弯腰捡起来,才退了出去。
直到两人走后,沈峤一直沉默不语,他正陷在思绪里,不止是思索那看似歌功颂德实则荒诞的谣言,也在思索晏无师的不作为。
晏无师并不是好故弄玄虚的人,特别是对着沈峤,他从不隐瞒,为什么最近却一反常态?沈峤看向身旁之人,只见对方正盯着窗外一个地方出神,他顺着晏无师的视线看去,那里的屋檐之下,挂着一枚水玉。
明明否认了水玉招魂的事,为何还要看着那东西?还有,方才他对玉生烟那番疑惑的态度,不像是斥责,倒像是在掩饰什么。
对,掩饰!不管是瞒着沈峤的事,还是那突然死去的陆明渊,还是对风宅里的调查结果的态度和对玉生烟想法的质疑,都像是在掩饰什么。
难道是前日夜里在船上提到的那件事?如果真的是晗姝,一切倒是说得通了。晏无师说过,陆宅中人的死亡时间差不多就是在他们准备去拜访陆明渊之时,且没有丝毫受伤和中毒的迹象,简直就是明摆着的挑衅和示威,也在告诉能看得懂这一切的人——她来了。
如今敌暗我明,不如静观其变。沈峤想通一切后,便知道现在问什么都是白问,为防打草惊蛇,晏无师什么都不会说出口,好在他们还有指环。
于是,沈峤站起身走到晏无师跟前,难得地小方了素日里晏无师的动作,主动伸出手:“既然还要逗留几日,晏宗主可愿陪贫道去四处转转?”
晏无师从水玉上收回目光,看向脸上疑惑之色一扫而空的沈峤,心中了然:他本来打算等一切确定后,才和阿峤说明,倒是忽略了他家阿峤一向聪慧过人,并不一顶需要他的解释。
他是沈峤,玄都山掌教,瑶光星君,无论在天上地下,都不是什么凡夫俗子,猜忌与恐惧与他并不相配,他们可以共担生死、共御强敌,这些,在他们结缘之时晏无师就知道。
于是,戏谑的笑意变得温柔,凌厉的目光化作款款深情,晏无师伸出手,反握住沈峤邀请一般的手:“乐意之至。”
两人左手的玉指环相碰,沈峤便通过指环传出了心声:“你想如何引出她?”
这正是方才晏无师看着那水玉时心底的想法,而这一点,也被沈道长看了个清楚明白,他也并不意外,指尖悄悄摩挲了一下爱侣的指尖,传出心声:“她那么爱在暗中看戏,不如我们就请她看一出好戏?”
沈峤用眼神问道:“什么好戏?”
晏无师用心声回答:“看我如何爱你。”
沈峤顿时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心道:这人年纪一大把,玩心怎么还这么大?当然,这句话沈道长是断然不会通过玉指环传到晏无师那里的。
风府来了几个年纪各异的俊美男子,侍女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都争相去看个究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大家看归看,却不敢靠近,怕惊扰了客人,被主人责骂。
宇文诵与玉生烟两人从沈峤居住的跨院出来后,因着错过了饭点,便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玉生烟还在懊恼自己多嘴,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宇文诵则在看手里的宅院图纸,思索着什么。两人被迎面走来的侍女打断了思绪,玉生烟正准备侧身让过,宇文诵目光在扫过那侍女时,不知为何没有避开,而是直直地撞了上去。
这一撞,那侍女手中的托盘被打翻,托盘上的药碗也掉了下来,宇文诵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掉落的药碗,笑吟吟递到侍女面前:“姐姐走得太急,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一副上好的皮相总是能轻易博得一个陌生女子的好感,更何况宇文诵既不轻浮也不失风度的笑容,一双清亮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让这张本就出众的脸增色不少。那侍女心底原本还有些埋怨这少年不躲开,现在也不好意思多加怪罪。
方才一番折腾,将玉生烟从窘迫的自责中扯了出来,回过神看到宇文诵这一番做派,险些惊掉下巴——七郎这是在勾引人家姑娘吗?难道是跟着沈道长在山上待久了,没见过什么女人的缘故?这倒也是,少年难免多情,又害怕沈道长知道,不得不藏着掖着,这下遇到漂亮姑娘,忍不住也正常。
玉生烟在心底为宇文诵编了一个像样的借口,又听对方说话了:“姐姐,这药是给风公子的吗?”
那侍女见药碗没事,秀丽的面容缓和了不少,也笑着答道:“是的。”
只见宇文诵眼睛一转,对侍女道:“那姐姐不用忙着去了,我师尊——就是给风公子看病的沈道尊已经查出这药方有问题,想必过不久管家就会通知你,这药不用送了。”
“有问题?”侍女下意识反问道。
“是啊,”宇文诵信口编道,“我师尊说这药方治相思病可治不好。”
“什么相思病!”那侍女脸色一变,焦急道,“公子千万不要听外面的那些人胡说!我家公子根本不是得的什么相思病!他根本不喜欢那林小姐啊!”
这下,玉生烟也觉出不对了,这小子不像是在搭讪,是在套话。
“这么说那水街上的说书先生是在胡说八道了?”玉生烟也凑了过来。
“你们说的那个说书先生是不是含朱茶楼的说书先生?”那侍女脸色铁青地问道,“那茶楼是前不久才开张的,说书先生为了吸引人,惯爱胡乱编排这里名门望族的恩怨是非,是万万听不得的。”
“这么说,那茶楼……”玉生烟话未说完,便被宇文诵打断,“这位姐姐,我们两个其实是奉师命来调查是不是有人暗害风公子,所以你方才说的事非常重要,但我们需要证据,你有证据证明风公子并不喜欢林小姐吗?”
那侍女正要说话,管家绕过回廊走了过来,跟两位客人打了招呼后,又告诉侍女风公子的药不用送了。
“风伯来得正好,”宇文诵道,“我们有些事要找这位姐姐帮个忙,您看方便吗?”
“当然没问题。”风伯乐呵呵地答应了,“枕书,你就和这两位公子走一趟,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完就一个人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开了。
“那枕书姐姐,我们走吧。”宇文诵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声道,“这附近有什么适合说话的地方吗?”
侍女枕书迟疑地点点头:“有的,东花厅去的人比较少。”
宇文诵打开自己手中的图纸瞄了一眼,发现东花厅位置没有标记,于是点了点头:“那就去东花厅。”
几人来到东花厅,侍女开口问道:“公子究竟想让奴婢帮什么忙?”
玉生烟摇头笑了一下,也跟上了宇文诵的思路:“我们明明是来帮你的忙的。你没听七郎说吗,我们奉师命来调查有人加害你家公子的事,要害他的,可不仅仅是外人。”
“是的。”宇文诵接过话头,“我们需要证据,倘若风公子不是因为相思症,那他的病从何处来?为何会传出他对林小姐求而不得的谣言?我听闻风夫人是东海徐家的后人,为何没有看出药方有问题?这些隐患不除,你家公子恐怕迟早还会遇到别的危险。”
枕书被这一连串的问题吓得面无人色,连退几步,但她清楚,对方说的也是她所疑惑的,因而很快就镇静下来,眼中虽然慌乱,说话却很有条理:“证据有的,是书信,奴婢都留着,是林小姐传来的书信,但我家公子几乎没有回过,唯一一次回复,是我家公子想说清楚自己不喜欢她,让她不要再写信过来。但公子他天生善良,琢磨了一夜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不会伤害她,这一夜他丢了不少的废弃的信纸,都还在房中收着。”
“太好了,姐姐可以悄悄拿来给我们看看吗?”宇文诵高兴道,“对了,这些书信有别人知道吗?”
“应该没有,”枕书摇摇头道,“因为关乎我家公子清白,这些书信奴婢原本打算找个时间一同焚毁的。”
“非常好,现在你听我说,”宇文诵认真地看着枕书,“我们想吃你亲手做的松子糕,所以你要亲自再来一趟,这样就可以不引起那些人注意,把书信带过来。”
枕书重重地点了点头,躬身退下了。
待侍女走后,玉生烟疑惑道:“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位风公子,听师尊的意思,我们已经不用管这里的事了。”毕竟师尊巴不得马上拉着沈道长回去。
宇文诵摇摇头,沉声道:“风公子的事另有蹊跷是不假,但我真正担心的是师尊。还有,玉师兄你好好回想一下,晏宗主并未说我们不用管这件事了。”
玉生烟愣住了,在脑海里仔细回想了一下晏无师说的话:“我记得在我提出茶楼的说书先生有问题时,师尊第一句是问我是不是查出来了,然后是说他不听臆断,让我好好练武,不要胡思乱想。”
“不错,”宇文诵低声道,“换做往常,如果晏宗主不想让你干涉这件事,会怎么说。”
“当然是直接说:这件事不用查了,你去做什么什么……”玉生烟说着,一脸恍然地看着宇文诵,“师尊说他不听臆断,前面还问了我是不是查出来了,意思难道是这件事的确有问题,但他不听臆断,要我拿出调查结果?”
宇文诵看着玉生烟,点了点头。
玉生烟转了转手中的扇子,又问:“方才,你为何说你担心的是你师尊?”
“因为……”少年重重叹了口气,“现在恐怕满城的人都以为师尊轻而易举就治好了风公子,还复活了林小姐,但这府中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而一旦风公子再出什么岔子,林小姐并未死而复生,这些事便会算在师尊头上。”
“届时沈道长必然声名扫地。”玉生烟点点头,明白了对方的担忧。
“恐怕不仅仅是如此。”宇文诵隐含忧虑的声音继续道,“最让我不安的是晏宗主的态度,以往遇到与师尊相关的事,他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抛出问题,他竟视而不见,而风府的事连我都能看出不对,他断然不会毫无察觉。”
玉生烟不可思议道:“你不会是在担心我师尊变心了吧?这就太杞人忧天了。”
“当然不是!”少年忍不住为对方无端的猜测翻了个白眼,“恰恰相反,我是怀疑晏宗主可能意识到了什么严重的事——一件比师尊名誉更严重的事,为了师尊的安危,他正在防着某个人,所以不便多说。”
“需要师尊防着的人……”玉生烟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难掩惊骇,他知道七郎说的听上去很荒谬,其实是最符合现如今情况的一种推测,然后他想到了七郎方才的做法,“所以你勾搭了那个侍女?”
这猝不及防的转折让七郎被茶水猛地一呛,咳了好几声,末了忍不住低声控诉道:“什么勾搭!玉师兄说话要有依据!我不过是撞了她一下,然后套话罢了,你不是也看出来了吗?”
“那你撞得也太凑巧了,”玉生烟轻轻“哼”了两声,“碰巧撞见一个漂亮姑娘,碰巧这个姑娘手里还有你需要的东西。”
“当然不是碰巧。”宇文诵耐心解释道,“如果你注意看,就会发现这位姑娘衣作打扮比普通侍女稍好,神态举止也并不如普通侍女小心——要知道大户人家的侍女也分三六九等;她端着一碗药行色匆匆,又是去风公子院落的方向;更重要的是她手腕还留有抓痕,看抓痕颜色有新有旧,看宽度也不像动物更像是人,所以,她极有可能就是风公子院里的高等侍女,这抓痕是她伺候发了疯的风公子时不小心被抓伤的,这样的侍女一般能接触主人不少秘密,找她打听,绝对没错。”
玉生烟:“……”他很想说:你不是就看了一眼吗?就看出了这么多东西?但细细一想,衣着打扮和神态和手腕上的抓痕的确是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到的,重要的是后面的结论。
少年看着玉生烟被自己一番推论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得意道:“这一招还是跟边师兄学的,你难道没见识过?”
玉生烟心道:他当然见识过!他的师兄边沿梅最擅长察言观色、明察秋毫,寻常人或事都难逃他的法眼,否则师尊怎么放心将整个浣月宗交给他打理。道理他都懂,为什么他跟着师兄这么多年,就没学会这个呢!
宇文诵得意过后,也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安慰道:“没事,玉师兄,你的武功还是我们之中最好的,边师兄肯定比不过你。我师尊说了,假以时日,你说不定能达到晏宗主的高度。”
玉生烟面无表情地反问:“是指我三十岁达到我师尊二十岁的高度吗?”
宇文诵讪笑两声:“不至于……不至于。”
玉生烟:可是你脸上分明写着“至于”!
不行,师尊说得对,我必须加紧练功了,玉生烟无不惊悚地想到,否则万一哪天被师兄或者七郎超过了,还怎么见人?不得被师尊逐出师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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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宇文诵人设:可能会有小可爱觉得他风头压过主角,其实并没有,晏沈的独到之处在于“于无声处听惊雷”,而七郎还是停留在审时度势,他的表现除了为剧情服务,主要还是侧面写沈峤的教育以及晏沈二人的眼光——毕竟两个人都抢过来着。总体应该不会和原作小说有太大出入,毕竟这孩子小时候就不普通——对着沧浪剑诀吟《洛神赋》能是什么普通孩子。
*本章关于丫鬟三六九等参考了名著《红楼梦》。关于推理部分描写参考的是《福尔摩斯探案集》以及各种衍生影视作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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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痴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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