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东西。”
张俊啐了口,显然是没料到王燮这个时候还能来逗他。
“传令,列阵,迎战。”
张俊声音不高,却像是钝刀划过冻土,带着冰碴子,一字一块,砸进每个人耳中,也砸在自己心上。
“哪个斩了完颜活女,赏千金。”
“少公子大气。”
王燮说着跟后边的周子荣换了位置,从身上取下弓箭。
“可都听到了。少公子说了,咱们弟兄要是活着回去,一人,千金。”
言罢,挽弓搭箭,准头如何先不说,这扯着嗓子吼得,是让大地都能颤三颤。
声音顺着风传出去,抡起刀都费劲的将士没有回话,只是手上默默加了力,哪怕只能挤出一丝。
不远处的种师中眉眼舒展,未曾说出片语。
他这军中,王燮性子最烈,心思也是最细的。
不像张俊,看谁都和他一样,是个财迷吝啬鬼。
这回是大方了些,就是没用对地方。他这千金……
种师中握着帅旗,不知何时迷了眼,这河北的风啊,刮的他生疼。
北地的父老把儿孙亲手交给他,他却,要他们埋骨他乡。
“少公子,刀借来使使。”
解潜喘着气笑,捷胜军那群王八蛋,说的好听,什么西军最强,呵,不过是群狗娘养的。
童贯那厮的亲军,跟着没根的东西,怪不得不像他们西军的弟兄。
想要赏银,解潜看着浑身是血的将士,嗤笑,那也得有本事才行。
“别怕,不白借。”
“哥拿完颜活女的人头跟你换,咋样。”
不咋样。
张俊将自己跟前的敌人砍尽,背靠着王燮解下腰间佩刀。
这是从熙河老营出来的,刀茎上錾着的“张”字篆文还在闪闪发光。
“我爹不让。”
“你爹?”
若是平常解潜定是要笑他还是个没断奶的奶娃娃。
现在?
“他留你一个在这拼命,自个儿却在真定府快活,回去可不能轻饶了他。”
“你比得过他就行。”
自己没本事赢,还总撺掇他去。张俊撇过头去,他还是太闲了,不然怎么能搁这陪解潜玩?
“子英?”
不远处,周子英斜倚着山石,还是那副装扮,青巾束发,白袍……这次染成了灰褐。
左胸刀口翻卷,血顺着衣摆滴在地上……
“少公子啊。”
周子英闻言收回视线,笑着冲张俊招手,“对不住,子英要失言了。”
凤州酒,他怕是再也饮不了了,昨晚戏说的前朝破阵乐,他恐也见不了了。
“赵……”
“别怕。”
“哥——”
周子荣抬头,在一瞬间苍白了脸色,怎么会?
“别哭。”
周子英按着赶来的弟弟的手,“子荣,别哭。”
人终有一死,今日这般,他死得其所。
“少公子,对不住,来时我便带了这卷《春秋》,本想抽空写完注疏。”
周子英松开右手,拂去上面的灰烬。
不成想,他即没这个时间,也无这份运道。
“《春秋》要微言大义,此番看来,天意如此啊。”
也罢,他周子英便领了这份天意,来为后世史书留下一笔。
“诸位,子英先走一步,敬来日,功成。”
世道乱的够久的了,天下承平的愿景,他周子英已无力去搏。
史书煌煌,他也无力再写。
河清海晏的治世,惟愿西军的同袍能挑起大梁,可他……
“敬来日……”
周子英的手缓缓放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也都知道他未竟之言。
“哥——”
周子荣抓着周子英的手,声声泣血。
“杀!”
张俊握紧了刀,眼眶通红,他甚至都说不出来封赏的话。
围在周遭的将士都无声应和。
这些天的纠缠,该来个决断了。
小周夫子提不了笔,那就他们来写。来为这杀熊岭留下一笔。
“别怕。”
韩世良带着赵烨混在将士中间。
“要赢了。”
金军败局已定,此战,他们胜了。
“呕——”
赵烨捂着胸口干呕好久,抬头望向韩世良,眼里泛着水光,“华城,听闻你家弟弟武功不俗,可愿与我引荐一二。”
“大王说的是哪个?”
韩世良不似解潜他们,反而像是东京城里的秀才,温雅俊朗。
当然,他这个大哥武功亦是不俗。哪怕带着赵烨,也丝毫不见吃力。
“韩五就成。”
他哥要跑没关系,擎天柱得给他留下。
赵烨枪使的生疏,韩世良熟练的跟着补刀。
“臣能否求个情?”
刘光世这性子,怎么还带告状的?韩世良哭笑不得,“大王饶了他这回?”
“准了。”
赵烨也不知道韩世良求的哪门子的情,但他没有给自个儿上难度的爱好。
“不过,我得先见到人。”
“听大王的。”
韩世良哄孩子似的,好说话的紧。看的刘光世直摇头,怎么对他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还有韩五,刘光世想起来就咬牙切齿的。
王八蛋,大过年的把他那折腾的人仰马翻的,走了还要顺他的东西,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见外的。
“二叔。”
眼不见心不烦,刘光世横冲直撞,目标明确的去了种师中那。
“来了。”
对刘光世,种师中说不得什么心情。
此役战至如此,刘光世逃不了责任,朝中诸公的误判掩盖不了他的不作为,然今日,他盼到的援军又只他这千余人……
“嗯。”
相比之下,刘光世的心思就简单的多,“来为您扛旗。”
种师中一瞬间的恍惚,是了,三十来年前他在秦风路,身后总是坠着个尾巴,小公子性子傲,最喜欢舞着旗喊加油。
眼前的刘光世咧嘴而笑,露出被血染红的牙。左肩渗出的血也染红了半边战袍。
种师中颤抖着把帅旗往前递,声音沙哑,“小心别摔了。”
“摔不了。”
刘光世双手接过,自带一股气势。
“二叔,我给您扛旗,有什么报酬?”
跟他那群人不一样,种师中手下的,认帅旗。
“要不把伯英借我玩两天?”
“过些天再说。”
回去秦风路两人怎么着他都不管,现在不成。
种师中对刘光世格外优厚,“换一个。”
“那算了。”
他们这也就张伯英有意思,其他的,刘光世不自觉的皱眉,“二叔,我给您说个事。”
“您看华城哥那,谁来了。”
韩世良?种师中四处望去,也是巧,人山人海的战场,他三两眼就找到了人。
“那是……岁岁?”
“怎的带了……”
“他找的我。”
迎着种师中不赞同的目光,刘光世丝毫不怯,“二叔,咱家小大王有志气。”
就是胆子有点小。
刘光世想来就难受,他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带着人的,现在好了,吐了他一身。到现在都还能闻到股味,恶心死了。
“您前些天不是还说让伯英去大伯那?跟岁岁一起呗。”
正好让那个心眼子多的去帮他家大王争皇位去。
“你就别让他去给殿下添乱了。”
也不看看,那个像是会哄孩子的?到最后还不是要淑妃殿下周全?
“我又不让他白去。”
战争已接近尾声,刘光世翻身下马,与种师中并肩而立,“东京他没见过的宝贝多了去了,长长见识嘛。”
只要不是想要宫城,那什么奇珍异宝,大不了他去求姨母就是了。
“你自个儿去问去。”
种师中也不敢确定张俊的想法,先前是指定没有的,现在有东西在前边吊着,谁知道呢?
“只要二叔您同意,剩下的就都不成问题。”
刘光世就不信自己会被拒绝。
种师中看着眼前死伤无数的将士,缓声道,“依你。”
“那二叔”,刘光世张张嘴,声音低不可闻,“您别骂我。”
他下意识的想找借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种师中摇头,骂他有何用?
“年年,别怕。”
金军不可怕,更非是天神。都是爹生娘养的,拼起命来,都一样。
“张伯英,这救命之恩,你该如何啊?”
赵烨与韩世良随波逐流,到底是骨子里的天性战胜了生理,他天生就该是要来战场上拼的。
“大王要什么?”
张俊哑着嗓子问,声音中是止不住的嘲弄,“要不如拿我们的人头去给官家道喜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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