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猫先生是店里的常客。
准确地说,当每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门前石板路上小小的凸起上时,猫先生就会坐在咖啡店的门前,直到店老板掀起门帘,猫先生才会在熟悉的问候声中向屋里走去。
咖啡店前后两扇木门:前门通往市街,欢迎客人;后门通往 猫的花园 ――那是猫先生每个早晨的归宿。
花园里植物寂静,浅粉色玫瑰天竺葵、白色的野雏菊、紫色薰衣草的花朵正在绽放,回廊尽头的木板上摆着猫的食盆和水碗,上方是猫先生最爱的薄荷。
每天清晨,猫先生就看着老板迈过“吱呀吱呀”的木板在工作表上打个勾。把逝去的日子日子打上勾,温柔的手中拿着期待未来的圆珠笔。
猫先生记不清墙上换了多少张表,比起那些猫先生更在乎今 天的早晨 ――是猫饼干还是特殊营养餐呢?当然也有可能是从软罐头里拿出来的一小份金枪鱼。
只有一平勺的事实令他满足又遗憾。
02
“哎呀,猫先生要离开了吗?”
克拉克低下头,猫先生毛茸茸的尾巴低低扫过他的小腿,“喵呜”一声算是道别。
难得的回应。
他从柜台上拿下一个盒子,然后放在猫先生面前。猫先生犹豫着伸出一只爪子扒拉了一下盒子上的蝴蝶结,一双明亮的大眼
睛好奇地注视着他。
“新年快乐,猫先生。”
克拉克蹲下身子,轻轻提起丝带一角然后打开盒盖 ――一件墨绿色的猫咪服饰还有一件黑色内衫。
猫先生站在盒子边上,歪着脑袋朝里面看。在克拉克伸出手 的那一刻,猫先生就警觉地往后跳一下,犹犹豫豫还在后退,直到他将衣服整个儿拿出,猫先生才站在原地疑惑地看着他。
“喵(^?_?^)?”
“最近的天气算不上好,猫先生又喜欢出门散步, ”青年一 边说着,一边让猫先生的爪子穿过衣袖, “过些日子天气总算是冷了,猫先生要注意安全哦。”
在特别糟糕的日子里克拉克总是会担心猫先生 ――虽然这种担心完全是没必要、没由来的 ――在那种天气,多事的孩子总会少了玩乐的工具。风也很大。回到家的时候雨伞通常会坏掉。雨没有雨的概念,突然的,像有人直接将一桶桶水泼在身上。
虽然猫先生自己不在意,但他还是忍不住地担心。
克拉克试着伸出一只手接近猫先生的脊背,几乎是悬空的抚摸着那带着温度的长毛。猫先生抬头看了他一遍,没动。
面前是一张平静的脸,温暖的橘黄色,漂亮的纹路,额头底下是一对淡漠的碧绿色眼瞳。如果猫先生是人类的话,那么应该也是一个酷酷的大男孩吧。
“那么,玩的开心。”
顺手拉上猫先生的帽子,手指无意间掠过左耳缺了一块的地方。猫先生无所谓的摆了摆头,确定帽子不会掉下也不会挡住视线,才一步一步的,迈起小小的腿跨过了门槛,再一步一步走到街上。
在玻璃的尽头,猫先生摇了摇自己毛茸茸的尾巴,才算是正式的消失在街道上。
离开了。
克拉克回到柜台,咖啡才喝到一半,杯壁上的咖啡渍像是以
精心勾画的一圈圈墙裙。他停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把玻璃上挂着 的木牌转了一圈。
营业中 ― ―
03
猫先生的名字,是永不停息的开始与结束。
这一点,伊莱·克拉克刚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心知肚明。
他放下装着咖啡豆的罐子,穿过门帘走到后花园的木板上。花园里空空荡荡,只有不停息的风声。
他叹了口气抬脚打算离开,却在进门的拐角处看见猫先生送 的新年礼物 ― ―一条新鲜的、闪闪发光的银色大鱼。
这可是第一回。
木板尚未干的水印在月光下像是散落的星光。他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花园,猫先生已经不知道是离开又或是躲在某个角落里悄悄回望过来 ――总之是暂时不想见面了。
明白这一点后,克拉克提起鱼尾巴转身向屋里走去,不过内心还是止不住的发笑:
“这可真是只别扭的猫!”
鱼没有被吃掉,而是被好好的养在新买的玻璃鱼缸里。每当白日里店里清闲的时候,克拉克就会坐在柜台里坐下。鱼缸占了大半的地方去,他不得不将账本、笔记、电话薄堆得高高的 ― ―但他乐于如此。
每当他透过店里暖黄色的灯光看向水面下银白色鱼鳞时,脑海里就会浮现出猫先生犹豫而谨慎的模样:
叼着鱼,飞快而小心地穿过街道,又跳上房梁,好不容易弄出些声响看着屋子主人出来,又谨慎的把鱼放在木板上,消失在花园中。
每当他想到这里就会忍不住勾起嘴角,越发期待新一天的到来。
而猫先生呢?
每天清晨,当猫先生享用完早餐抬脚离开的时候,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总会抬起来盯着柜头看上好一会儿。
偶尔的,克拉克低下头就能迎上这双略显幽怨的眼睛。
他想了想终于还是明白了猫先生的意思:
“我送给你的鱼,为什么不吃掉?”
04
“进来躲躲雨吧,猫先生。”
传说中的那场大雨终于到来。开始时只是细雨,后来就像谁 按下了水库的开关,狂风夹着暴雨,街上已经不见行人的踪影。
小小咖啡店的老板扭头看向店里涌入的客人,一面微笑对他们说着“欢迎光临”,一面调制着咖啡粉。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一旁和毛巾玩的不亦乐乎的猫先生,顺手抽过毛巾擦干柜台上猫先生甩落的雨珠,然后又拿出一条干毛巾搭在猫先生头上,揉了揉猫先生的小脑瓜。
“雨太大了,先在我这待会吧。但是别打扰到其他客人,好吗?”
“……”
“好吧,我知道你能听懂。如果你答应我,下周我就会买个新的猫爬架。”
猫先生看着他,蹲在那儿,动了动耳朵算是同意了。
克拉克满意的刮了刮他的鼻尖,然后转身招待其他的客人。
……好吧,虽然答应老板不会打扰其他的客人,但是适当的活动还是必要的。
猫先生这么想着,身子灵巧的跳到柜台上开始和那条从他手 中逃生的银色大鱼进行对视。不出半秒,便就收获大鱼受惊游远 的背影。
猫先生要跳下柜台,俨然一个巡视自己的领地的上校。他昂首挺胸地前进,那张略显沮丧的脸倒吸引上一个粉丝。
“哎呀,这里竟养了一只可爱的猫咪么!”
女孩伸出手想摸摸猫先生的脑袋,但被躲开了。与此同时,身后也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
“小心哦,他的爪子可是很厉害的。”
就像是为了回应克拉克的话,猫先生冲女孩扬了扬自己锋利的爪子,顺带舔了舔自己的尖牙。
“啊……这孩子不喜欢生人吧? ”女孩讪讪的收回手但还是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蹲下身子把刚刚煮好的鸡腿撕成小份放在手心,感觉着猫先生一头扎进他的手掌里,叼起鸡肉,连骨头都咔嚓咔嚓咬碎,吃完过后便意犹未尽地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掌。
“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猫先生不如等雨停了再走吧,在那之前我会负责今天的三餐。 ”猫先生的毛糙但胜在柔软温暖,微凉的鼻尖偶尔会拱到手心。
猫先生满意的咂咂嘴,张开小小的身子,轻轻一跃又跳上了柜台,然后乖巧的蹲在那看鱼。
“它没有名字吗? ”女孩问, “还是说‘猫先生’就是它的名字呢?”
“那你可得问问他了, ”伊莱看着柜台上晃来晃去的猫尾巴,笑了出声, “‘名字’这种东西总是带着永恒的含义。我想,一 个随意的决定,无论是谁都不会喜欢的。”
“是这样吗? ”女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往猫的方向看。
就像伊莱一直做的那样,他一直称猫先生为“他”而非 “它”。正如猫先生身上的平和、安静,他一直坚信着猫先生拥有比人更加广阔的生活,更加高雅的品位,更加热烈的情感。
同样的,猫先生肯定也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名字 ――不是从人类口中冒出的陌生字眼,而是真真实实的刻着他身来的印记,被他所珍视。
毕竟,这可是这有故事的猫。
只不过,这样的名字,自己应该一生都不会知晓吧。
05
猫先生是有名字的。
——奈布·萨贝达。
用人类的语言来说应该是这个样子。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先辈曾教过自己的技巧,把它们用作自己赖以为生的本领,捕捉猎物,躲避仇敌。他从不像其他生物一样拉帮结派,而是像自己的同族伙伴一样用自己的方式同艰难的生活一起战斗下去。
对于一只流浪猫来说,他曾经一度以矫捷的身姿还有让其他流浪猫都望而生畏的战斗技巧而称霸,成为了一片老街区的领主,所有流浪猫都会向他表达尊敬。
他喜欢在阳光正好的午后来自己的领地巡视,走的不是地上 的道路,而是在连片的老房子屋顶、围栏间跳来跳去。
他可以潇洒地起跳,在空中舒展自己优雅的身姿,然后在一 片废墟中轻盈落地。
直到某个腾空而起的瞬间,他看见一个孩子,一个正在哭泣的可怜小孩儿。
那孩子眼里有一片碧蓝的湖泊,碧蓝如爱人的双眼,他的脑海中于是浮现出一片湛蓝的天空。
06
听说猫有九条命。
萨贝达也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多少次死亡。
也许是第一次,也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的生命。
死,成了有形。
萨贝达刚被克拉克捡到的时候,他已经虚弱到克拉克不敢用力去碰,身上遍布伤痕,已经奄奄一息如一片快要枯萎的梧桐叶。
萨贝达第一眼就认出这个小心翼翼捡起他的男人就是那个有
着纯净眼瞳的少年。
克拉克把萨贝达裹在自己的外套里,一开始是飞快地跑着的但是又担心路上颠簸于是又改成了一路小跑。
看着头顶那张紧张担忧的脸,萨贝达低头忍不住想笑,但是伤口狠狠限制了他的动作,最后只得趴在克拉克手上咳了几声换回来一番关切的话语。
脏兮兮的萨贝达就这么窝在克拉克的怀里被他捡了回去。
萨贝达不知道克拉克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人类很危险。】
这是族里最年长的长老说的。
“你必须小心一点。小家伙。你需要学会对人类保持谨慎。 ”
的确是这样没错。
但事实上,与人类建立亲密关系,这也是一门必修课。
只要向瞅着顺眼的人类露出软乎乎的肚皮和可怜兮兮的脸蛋,他们就会偶尔来喂你。一只流浪猫,甚至可以住在他们的地盘上吃他们的食物。
但是萨贝达从来没那么做过。他不认为那是个明智的选择。
人类是什么样的?
人类很奇怪。他们有些看起来很友好,家里还呆了不少动物,但是当流浪猫靠近时他们却翻脸了。而一些看起来不好相处的人却有着温暖的心和手。看起来就像是对同类的欢喜和[偏爱]。
他得承认,无论如何,人类所给予的舒适的生活实在是让他倍感不安。有的猫生来就是一个流浪者,注定是要待在阳光,新鲜的空气,自由的生活里的。只是对克拉克,萨贝达没由来的自信——这自信甚至一度让他放松了自己引以为傲的警戒,打算步入对方的领地留下自己的标记。
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那点温暖,让他心里泛起没由来的涟漪;又或许他是个人类,但又和他一样,没有朋友,也没有一个
心腹知己,孑然一身,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07
遇见萨贝达之后,兵荒马乱,克拉克没养过猫,好在萨贝达身体一直很好,伤口愈合也快,克拉克也尽量学着照顾他。
只是前两个月比较痛苦,萨贝达防备心太强,伤好到差不多可以行走的时候就再没有在屋里过夜过,只是还不能捕猎,只能回来,又是护食又是抓又是咬,好在伤口都不深,至多算是威胁,吃东西的时候喂多少吃多少,风卷残云,生怕被抢。
大概是野外的生存法则,它要活。
之后的一段时间,克拉克基本过段时间就可以看见萨贝达身上多出的细碎的伤口,但是他从没有多说什么,一是他并不认为说了对方就会好好听话,二是他自认没有立场去干涉对方的自由。
“愿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痛苦,就是你今生所要经历的所有罪。以后小心点吧,我的店就在这里,有事可以来找我 。 ”
有了这句承诺般的话语,日子久了,萨贝达身上的伤越来越 少,留下的基本都是旧伤,可能觉得克拉克又承担了自己铲屎官的职务 ,又不伤害自己,萨贝达便再也没伸过爪子尖,咬人程度 也只算开玩笑,没有实质性的伤口。
有一次,萨贝达抓了一只老鼠送给克拉克,算是报答。他坐在门槛一边,老鼠还很新鲜,在他的爪子下轻微地动着,他偏着 头看着上方那张似是拒绝的脸,有些迷茫。
萨贝达喜欢看喂他食物的这个人类。
这个想法会让他觉得突然觉得自己偶尔吃下软饭也是不错 的。
但是他不想,所以他一定得做点什么。
可是……对方好像并不领情?
萨贝达觉得自己有点抑郁。
08
“蠢死了。”
猫的身子翻过青灰的石墙,萨贝达径直走到河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的站稳在河堤上——边上一个人也没有,连车也少。于是那张略显忧郁的脸只是安静的凝视着那轮渐渐沉到地平线下的太阳。
风开始冷了,但霏红的阳光落在身上还带着些暖意让猫忍不住咧开嘴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停住了——一道充满嘲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声音并不熟悉,但是语气中的熟练和恶意就是让萨贝达不爽。
猫身灵巧一转,平时藏在肉垫底下的利爪也闪露寒光,萨贝 达信心十足地朝着声音的源头扑去——却扑了个空,落在坚硬的混凝土地上。他定了定神,扭头看去。
是一个凭空消失又出现的双脚透明的矮个子奇怪男人。
“速度太慢了。”
这下声音再清楚不过。
“或许对你这样生活在肮脏狭窄而又脏乱破败的地方的小猫来说一只濒死的老鼠是美食,甚至是救命的食物,但对人类来说,老鼠就应该待在下水道里,”他叉着手说,“无论是谁,都是不会去亲吻一个刚咬过老鼠的猫。”
人类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好奇心害死猫。
一时间,疑惑和好奇战胜了恐惧和厌恶,萨贝达忍不住“咪 —— ”的出声发问:
“你是谁?”
人类,或者说幽灵的目光盯在他的身上,居高临下,似漠然,似怜悯,让萨贝达汗毛直立,浑身不自在。
终于,幽灵开了口,嗓音干涩,只说了三个字,声音悠远空洞,好像是从一个漂浮着冰山,碎冰的孤寂之地传来的。
“——忧郁蓝。”
09
“……所以我说春天是无聊的。”
忧郁蓝讲完这个故事就靠在了木廊的支柱上,闭目养神。他坐着,听这个世界的克拉克在墙在门帘的背后招呼客人,在幽灵看上去空荡荡的裤子底下青葱缠绕的草与叶铺展开来——如同山野间弥漫的迷雾——近看只剩下土色的坟。
萨贝达不明白,在忧郁蓝所说的故事里,那些相互取暖的存在显得如此廉价。他有一下没一下的刨弄着土块,最后还是忍不住抱怨道:“你的故事就和你的名字一样忧郁。”
“我只不过是陈述事实而已。”
幽灵睁开眼,又似乎是被午后的阳光刺到了眼睛,眯上眼睛看脚下的土地,没有绷带遮挡的右眼里流动着不知名的东西。
故事里的那个少年和他看不见的爱人相遇的那一天,忧郁蓝 待在附近的钟楼里——天空明亮的令人炫目,彼时他的手刚化做实体,看着位于美好世界中心的少年与风,他伸出手,拉响了一 旁的铜钟,在安静肃穆的钟声边缘飞过白鸽——那场景太过温暖和谐,满足了他所有幻想。
不出意外,那少年最后是死去了的。死在了正好的年纪。死在了一个没有名字的硝烟弥漫的炽热的暗褐色天空下。
他所心念的那阵风越过重重阻碍只来得及将布德沃尔的一朵开在春日的无名小花放在他的面前。花落到那人再无起伏的胸膛上,忧郁蓝不知少年到底有没有看见花,但他的确是笑着离开的,身体是在不息的风里,在爱人的怀抱里逐渐冰冷起来的。
有些羡慕了。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忧郁蓝看到了句号之后更远的未来 ——在那个世界里,风还在不停地跑着,而名为“萨贝达”的存在却已经告一段落。
他之后又去了很多地方,身体一点点恢复完整,只是看的太多,有时候他会问自己值得吗?
在找到那个人之前所经历的残酷的永生煎熬真的值得吗?自己不就和那个萨贝达一样,一直在追寻着自己无法触及的人吗?
只是那个他至少还拥有相互动容的心,自己却只能四处流浪……
他这么怀疑着,却依然在不彻底的爱与解脱中选择了“爱”。恨由爱生。忧郁蓝摸上自己的左眼,在那绷带之下,有花盛开着。
他承认自己是嫉妒的,但又未尝不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春天是逝去那个时候,名为“克拉克”的风飘远了,就像那只不知飞往了何处的名为“克拉克”的白鸟……
他对他现在遇到的这只猫——他在异世界的同体——更加同情了。但这同情是毫无价值的。在即将交汇的两个世界里这样一 段可以说是跨物种的恋情最后的结局到底会走向何方……忧郁蓝 自己也不知晓。
柏拉图吗?
他隐瞒了一些事情,抱着更多的幸灾乐祸,心中隐隐期盼却又担忧着世界崩坏的时刻,届时这个世界的未来会如何呢?
或许会和他所在的那个世界一样——他所陌生的,所认知的,所深爱着的东西,甚至是历史都灰飞烟灭。
忧郁蓝这么想着。
猫的第六感向来是灵敏的,萨贝达仍在刨弄着土块,但没抬头,缓缓按节奏摇动的有力尾巴释放着危险的信号,于是幽灵撇撇嘴又闭上了眼。
这个世界的阳光好刺眼……然而他并不是会被阳光灼烧消散的存在,于是只好等着这个世界的同体发问以期消磨时光。
“你的脚什么时候可以找回来?”
按照忧郁蓝的说法,这只是剩下来的一点副作用。
是什么样子的情况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呢?
“不知道。”
“哦,这样啊……那,我祝你永远也找不回来。”猫龇牙咧嘴的笑着。
“那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不过这是谁又说的准呢。
“所以你现在算是真的死了——真算是幽灵?”
萨贝达突然觉得面前再没什么吸引他的了,他伸了个懒腰,他突然有一点点同情面前的这个幽灵。
“随你怎么想。”忧郁蓝支起身子,挪到了阴影底下蹲蘑菇。
“你到这儿的目的是什么呢,忧郁蓝? ”萨贝达跳上走廊,决心发问了, “既然你已经死了的话,我想这里没有什么好让你感兴趣的东西。”
“为了找一个人……或者是一只鸟也说不定……”忧郁蓝一直漫不经心的表情出现了细小的裂缝。
“什么啊!竟然连找对象都不知道吗?”
“算是吧,不过姑且也算是有些线索,所以我才会找到你 ,” 忧郁蓝也伸了个懒腰, “这个世界只是无数世界中的一个罢了 ——你早有预料了吧——我要找的人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给藏住了,光是找你们,我就整整找了四年才找到。”
“恐怕我没什么能做的。”
“你可以。你见过克拉克的身边有过一个女人吗?一只这样的鸟也可以。”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折了一下,露出了照片的大部分放在萨贝达面前——看得出来照片拍的很匆忙,鸟的影子有些模糊但是大体看得清额头上奇怪的纹路,边上还有一个人影,只露出了一个衣角,应该是在被折起来的另一边,“这是参考,女人的话……我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没有。如果我见过,我应该有印象, ”萨贝达突然想到什么,警惕着看着忧郁蓝,“你想干什么?”
“我也没指望你, ”忧郁蓝用随意的语气说着,把照片塞回怀里 ,“放心好了。”
“她叫什么名字? ”萨贝达想了想,再次确认自己的确没有见过这只看起来就很难咬到的鸟崽子。
“我想想……布洛黛薇?或者格秋?”他的声音近乎耳语。
“不认识——没别的事了?”
“没了。”
远远可以听见克拉克越来越近的“猫先生,猫先生”的小心
叫唤,忧郁蓝哼了一声,身体慢慢又变得透明起来。
“他来找你了,小猫。回见。”
萨贝达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身体,一摆尾巴扎进了猫薄荷丛里。我果然还是讨厌他。
萨贝达给自己下了个定论。
10
这场雨下的实在是有些久了。
“还真的是风雨无阻啊!不过提前到货的话猫先生也会高兴一点吧。”
克拉克打开纸箱忍不住感叹一句,好不容易才把猫爬架给组装好费力地放在花园的回廊。
他拍拍手上的灰尘,坐在猫爬架边上。
“好了,这样一来也不用担心猫先生到处磨爪子了。”
花园的背后是一条鹅卵石小路,人如果走在上面,脚掌总会被石头硌的直痒痒,笑个不停。
如果是猫先生的话……果然还是翻墙更加合他心意吧。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恼人的潮气,克拉克张了张嘴,深呼吸,却觉得像被捞上海岸的鱼一样喘不过气。
他忍不住松了松自己的领口,抬头看向四周。
一切正常。
不,不对。
不祥的预感。
他面对危险的本能向来准确,再加上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鸮呜,这令他不由得微微皱眉——因这声音他避开了很多危险,即便他人少有不相信自己的预言,他也可以先一步规划风险。
可这不是对着他来的。
那么……是谁?
伊莱犹豫了一会儿突然抄起外套向外冲去。他冲进黄昏的残
响,在骤雨中飞跑起来。
千万不要是我想的那样啊!
猫先生。
是我害了你吗?
你能听见吧?
求求你
告诉我,他在哪?
11
踩踏溅起的泥水弄脏了伊莱的下摆,他的步伐也变得沉重无比。
“猫先生,猫先生!”
他在街上拼命地呼喊着,但是没有任何回音。
在哪里?
到底在哪里?
鸮声!
伊莱愣了一下,沿着一条记忆中并不存在的小路向前跑去,任凭双脚把他带到那条狭窄的过道前。
过道中间有一道巨大的铁门。铁门是紧闭的,但是常年荒废,铁门一角被人轻易砸出了一个口子。
就是这里吗?
没有犹豫,伊莱猫下身子从那个缺口挤进去。
他有种预感,自己已经找到猫先生了。
伊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奔现场。
当他赶到那里的时候,那些混混正揪住猫先生嬉笑着往他的
耳朵里灌水,其中一人的水果刀上还沾着几许干涸的血液。
那一瞬间,伊莱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整个人每一 丝肌肉都僵硬了,他控制不了自己,无法呼吸。
“住手!”
似乎是没想到还有会人来,那些人停下手中的动作都转过头去看他。
伊莱抬起头,凶兽一样瞪着血红的眼睛。在那群人诧异的个眼神中,他一言不发地走上前伸手抓过其中一人的衣领,以他自己都难以想到力气,一把甩到墙上,然后用一只手狠狠的往他的脑袋揍去。
那个人吓呆了,本能的试图抵抗,但这时候动手的好像不是连那个跑步都会喘气的伊莱,而是另一个人。他并没有被当做一 个人,而是猛兽的猎物。就好像这时候无论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会一样,遭遇并不会有任何不同。
也许是被伊莱的凶残吓到了,又或许这些真的不过是在街头游手好闲的混混,当伊莱动作慢下来的时候,男人猛地一把推开 他,头也不回的跑开。
混混们终于离开,但伊莱却再感觉到了自己绝望的命运,瘫软在地上 ――那是知晓未来的无力感。
他心知肚明。
他轻轻的抱起猫先生,没有说什么,只是抱紧了他,往家的方向走去。
12
人说,做了不好的梦的话,就快点把梦跟身边的人说出来,这样的话,梦也就不灵了。
克拉克一醒来就跑到小镇的一座小山上,他惊讶地发现枝条已经失去了青苍的颜色,变得细弱,他有些懊恼,但这些天空底下的植物原谅了他的过失,于是他靠着牵牛花,几根疏疏落落的
尖细长草贴上了他的裤子,听他说自己的梦。他说好奇怪,昨晚梦见猫先生伤好了跑进了院子里,他们隔着一条长廊,没有鱼干,没有计划表,只是安静的注视着对方,他从未如此深刻地认识到蹲在自己对面的慧灵有着那样深刻的情感,在他伸出手的时候,猫先生留下了他无比忧伤的眼神,然后一言不发,转身消失在墙 的那边。
他再没见过他。
叹息被风卷过树杈,在晨光中带到上方无尽的天空之上。这 阵卷着叹息的微风跨越开遍繁花的宁静小镇,穿过刚刚开始新一 天生活的大街小巷,绕开道路上形形色色的车辆和男女,最后经过街面上一家挂着【休息中—— 】的咖啡馆,轻轻摇响了门铃。
他跟自己说他们现在挺好的,梦只是个梦罢了。
13
为什么……
这个也救不了……
这个也救不了。
焦虑、不安、封闭。
于黑暗中蜷缩的躯体。
隐匿在风中的叹息。
这是偶然,还是必然呢。
14
“你找到她了。”萨贝达踉跄着脚步,虚弱地吐出几个猫字。 “是。”
“你把我当诱饵。”
“是。”
“你在耍我。”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的话。”
萨贝达看得出忧郁蓝的身体比上次更加实体化了一些。他看 到了幽灵的真相,明白对忧郁蓝来说自己和这个世界只是达成他某种目标的工具。
“她到底是谁?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
“这很重要吗?”
“告诉我!”
猫向幽灵扑去但扑了个空,忧郁蓝弯下身子漠然看着重伤未愈的猫咪,将一只指尖向他的胸骨伸去——作为警告——他并没有触摸到他,那手化作蓝色的液体状在离猫极近的地方向四周飞溅开来,但萨贝达却感到头晕目眩。
“没有必要。你过得太安逸了些, ”他把一只印了火漆的信封扔在地上,无底深渊般的蓝色双眼注视着萨贝达的眼睛, “你完全不用生气,作为交换,我为你争取到了名额——提前进入更高世界的名额。”
“凭什么!”
“这个——早晚会送到他的手上。如果你想知道这一切,想救他,就去这个地方吧, ”忧郁蓝摇摇头,“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和‘要是……那多好’。我知道的。猫的身体撑不了太久,在那里你可以找到你想要的一切——用人类的身体。”
15
猫先生到底还是离开了的。
16
在一个多雾的清晨,克拉克打开店门却发现一旁的玻璃一角上印了一个小小的脚印——那是猫的爪印 。
在爪印旁边的地上静静的躺着一个完好的信封——用火漆封 好,收件人是“伊莱·克拉克”。
谁会写信给我呢?
克拉克这么想着,翻过来看见信封上还贴着两张照片。
一张是一个坐在华丽的中世纪风格座椅上低着头的戴着兜帽的男人,看不清脸,还有一张他很熟悉——是站在铁门前的猫先生。
他把照片撕了下来,看见背后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奈布·萨贝达……”
克拉克轻声念着。
脱离 C05 和明艳红他们打过招呼后,忧郁蓝翻身回到自己的床上,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漫长的冬天,陌生而熟悉的地方,看不清面容的人类在生存的习能的迫使下不断奔跑、死去、奔跑、死亡、再奔跑—— 被名为【命运】的细线牵引着的不知疲惫的躯体一点点向毫无光亮的地方跑去。他们仿佛最为原始的野兽,在逃亡的路上不断吞食着弱者,身后是同样奔跑在无尽深渊间不断吞食着猎物的可怖的巨兽。
他也是其中之一。却是猎物。他们不断地逃亡,仿佛倒立的漏斗里流动的细砂,在乌比莫斯环紧致温柔的怀抱中被迫见证一 地破碎的璀璨。
夹杂着血气的生命,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遍体鳞伤,直到一只手伸了过来,拉住他一起向前方跑去。
“你说,冬天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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